如果从摆修鞋摊算起,南存辉在1984年合伙创立求精开关厂时,已经积累了8年的创业经验。从被逼创业到主动求变,从修鞋摊到电器柜台再到电器工厂,南存辉转变为一个真正的创业者。
8年青春时光,正是一个人价值观形成的最关键时期。在这个时间段,南存辉或许并没有学到什么商业技能,但他建立了基本的商业信念,如对人的信任、对质量的坚守、对专业的敬畏。在往后的创业发展历程中,这些基本信念帮助他在商界立足并带领正泰稳步前行。
南存辉的家乡温州柳市,因经商而得名。《乐清县志》记载,此地有一棵大柳树,人们常常聚集在树下做买卖,于是形成了一个集市,所以有了“柳市”之称。南存辉小时候,家里除了种田,也做买卖,但是再小不过的修鞋摊。他曾回忆说:“我的童年是非常艰难的,鸡笼放在我床下,每天5点钟起床,7点钟上学。我们那时住的是全乐清最破的房子,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南存辉最朴素的愿望就是提高生活质量。
13岁那年,南存辉家中发生了变故。他的父亲南祥希在村集体劳动中被水泵砸伤了脚,需要休养一两年,无法进行体力劳动。此时,作为南家的长子,南存辉不得不辍学,承担起养家的重责。在这之前,成绩优秀的南存辉梦想成为一名“国企工人”,而现在他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做一名小小的修鞋匠。
之后的3年时间里,南存辉克服了害羞、不自信、爱面子等重重困难,凭借好手艺和好服务成了柳市有名的修鞋匠。然而,对于一个渴望进取的年轻人来说,他显然不会甘于只做一名埋头为人服务的修鞋匠。南存辉一边干活,一边观察身边正在飞速变化的世界。
1978年,中国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改革开放的方针自此确立。当改革春风吹来时,温州小商品经济的火苗被点燃了。其中,有一支庞大的低压电器生产队伍来自乐清柳市。早在20世纪60年代末,为了满足工矿企业对电器产品的需求,乐清的部分集体企业就调整了产业结构,开始生产电器。随后,乐清县电器器材厂、乐清县机电厂等集体企业,以及柳市一些社队企业相继转向小五金、小电器的生产。改革开放后不久,一位在铁道部门工作的柳市人从外地带回一个电器补偿器,询问家乡人能否制造这一产品,并释放出铁道部门有大量需求的信息。敏锐获知市场信号的柳市人很快研制出了电器补偿器,并从中获利。由此,柳市电器作坊的数量快速增长。
1979年,柳市几乎遍街都有各式各样的电器柜台。这些柜台的背后,就是一家家满负荷运转的电器作坊。当地人将这种前面开店、后面作坊制造的模式称为“前店后厂”。在街上摆摊修鞋的南存辉听到了许多人因生产、经营电器而发家致富的故事,也看到了家乡的真实变化,于是,他终于决定转行做电器。他找到三位合伙人,一起办了一个作坊式电器店。在一个又一个深夜里,南存辉怀抱热情研发着产品。说是研发,实际就是将国有企业的产品买来拆了装、装了拆,照葫芦画瓢地将零件组装起来。就这样,他研发出了第一个产品——低压电器里最简单的信号灯按钮。
营业第一个月,门店除去成本赚了35元。当时,南存辉修鞋的收入大概是每月两三百元。相较之下,35元实在太少,三位合伙人都有些心灰意冷,有两位直接退出。但南存辉并没有退却,反而乐观地认为,没有亏本就意味着有前景。而后,受到政策变动的影响,小店前景不明,仅有的一位合伙人也选择了离开,留下南存辉一个人守着作坊。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放弃,而是静观其变。
1984年,中共中央发布《关于一九八四年农村工作的通知》,即第三个“一号文件”,对市场经济发展给予了支持。同年,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社会主义经济是在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对市场经济予以肯定。在新政策出台后,南存辉砸下所有家底办厂创业。 如果说父亲生病是南存辉人生中的一次重大事件,让他走上了第一次创业的路程,那么1984年创立求精开关厂也是一次重大事件,按下了他持续创业的按钮。
1984年初,南存辉一个人经营了3个电器柜台,事业在逐步上升中。1984年7月,当地的几个人注册成立了“乐清县求精开关厂”,业务以电器销售为主,几乎没有生产制造。不过,随着市场竞争加剧,单靠拉订单的业务压力越来越大,而且这样的生意模式也难以将企业做大,所以几位合伙人萌生了退意。作为合伙人之一的胡成中在这时想到了他的同班同学南存辉。
在胡成中看来,曾经的班主席南存辉个性沉稳、为人诚实、做事专注,是一个靠谱的人。而且,南存辉有开店经验,对电器行业十分了解,不仅在业内有良好的个人信用,还有较为丰富和稳定的客户资源,是个不可多得的合伙人。而在南存辉看来,曾经的体育委员胡成中聪明开朗、思路活络,是个销售能人,正好与自己互补。南存辉可以主抓生产制造、内部管理,胡成中可以主抓市场开拓、对外联络,这样强强联手便有可能把企业做强做大。
虽然两人一个内向、一个外向,看起来性格不同,但事实上他们有着非常难得的共同之处。生于同一个年代,两人都经历了挨饿受冻的童年,对贫穷、艰难有着深刻的记忆。因此,他们心中想要突破命运束缚的渴望同样强烈。南存辉13岁辍学,子承父业摆摊修鞋,而胡成中在14岁时也因家庭贫困而辍学,子承父业做了裁缝。两个年轻人在接受命运的同时,都不甘于现状,各自寻找着人生的新机会。于是,南存辉转行开办了电器柜台,胡成中则外出“跑供销”。当有着相似经历和共同人生目标的两人碰到一起时,同窗情、创业情混合在一起,使他们立即理解了彼此并建立了信任。
于是,南存辉果断决定加入求精开关厂。经过协议转让后,之前的合伙人退出,南存辉和胡成中各投入1.5万元,共同拥有求精开关厂。从现在来看,这就是中国现代合伙人制度的萌芽。两个志同道合的人,一人凑一半资金,就将工厂建了起来。此后,求精开关厂专注于生产低压插座开关,品牌为“乐求牌”。
初建时,求精开关厂全厂共8人,是典型的无资金、无设备、无技术、无人才的“四无”工厂。为了凑齐建厂资金,南存辉将自家的房屋抵押,贷款5万元,解了这一燃眉之急。工厂建成后,他们却没有钱购置低压插座开关的零件,“空有外壳”而无法开工。于是,南存辉便找零件工厂借产品,实际就是赊账,等开关卖出去了再付款。对于零件供应商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风险颇大,但他们最终被南存辉的诚恳说服,答应用“先欠后付”的方式合作。南存辉对此感激不已,每次只要收回资金,他马上就会付清零件厂的赊账,一次也没有拖延过。双方的信任关系在合作中不断加深,求精开关厂就此拥有了一批固定供应商。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求精开关厂仍然做到了快速产出产品,满足市场需求,当年利润10多万元。
不管是与胡成中合作,还是与供应商打交道,都让南存辉明白了互信合作的重要性,也让他有了信心与人建立信任关系。在要素资源短缺的年代,信任是格外重要的资产,因信任和信用可获得他人的各种支持。在之后的经营活动中,南存辉之所以能够始终坦诚待人、信任伙伴,与早期的这些经历息息相关。
企业家特定理念和价值观的形成总有一个内外部因素共同激发的过程,其间一些典型事件会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在南存辉11岁时,发生了一件小事,令他深受触动,也唤醒了他的质量意识。那一年,父亲让他挑两箩米糠去集市上卖,并告诉他售价每斤1.5元。一位询价的顾客对南存辉说,其他商家只卖每斤1.2元,希望他降价出售。几番讨价还价后,双方以每斤1.3元的价格成交。南存辉自以为以高出市面的价格卖出了产品,回家得意地向父亲汇报。南父却无奈地告诉他,家里的米糠是细糠,质量比市面上的粗糠好很多,所以要卖得贵些。经过这件事,南存辉懂得了按质论价、好质好价的道理。
之后,无论是修鞋还是创业,南存辉始终把质量放在第一位。电器产品的品质事关人命,劣质产品威胁着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故对于质量问题,南存辉丝毫不敢懈怠。在他刚经营电器柜台的时候,没技术、没设备、没经验,全靠自己手工组装产品,因此他总是担心产品质量出问题,怕顾客找上门来要赔偿。于是,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尽最大能力提升产品质量。然而,在当时的柳市,整个电器行业假冒伪劣风气盛行,许多企业还没有真正意识到产品质量对企业长远发展的重要性。在企业自身资源能力短缺、外部竞争环境不佳的情况下,想要提升质量水平绝非易事,技术开发、生产管理、工艺标准、质量检测……现实的困难只有靠人去克服。
南存辉意识到,凭一己之力无法实现这一目标,他需要专业技术人才的帮助。他打听到上海人民电器厂有一些退休技术人才后,便立即坐船去上海请专家。然而,当他找到王中江、蒋基兴、宋佩良三位退休工程师时,无一例外地被拒绝了。专家们对柳市企业的产品质量有所顾虑,对求精开关厂这家成立不久的小企业更是一无所知,因此不愿意用自己的声誉去冒险。但是,立志质量立企的南存辉并没有放弃,而是一次又一次地从温州到上海登门拜访三位专家,有时候太晚了就在专家的家里打地铺,他们彼此之间的了解不断加深。在多次沟通后,专家们被南存辉的热情、真诚和执着打动,理解了他的质量理念,对他有了信任感。因此,三位工程师答应了他的请求,陆续从上海来到了求精开关厂。
工程师们到厂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建立热继电器实验室,用于产品质量测试。但是,建成这样一个实验室需要投资30万元。在20世纪80年代,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但南存辉和胡成中没有退缩,他们四处借款,最终建立了热继电器实验室。在同行都以低成本、低价格挣快钱时,南存辉却选择逆“势”而行,毅然开启了优质取胜的发展之路——这样的大投入在当时被外界认为是疯狂之举,不被人理解。
南存辉之所以能够在质疑声中坚守质量立企,一方面源自他的长远眼光,另一方面与政府严抓质量有关。当年,王中江工程师问他“想赚今天的钱还是明天的钱”,即让他选择是做劣质产品赚快钱,还是研发高质量产品谋求企业的长久发展,南存辉毫不迟疑地回答:“赚明天的钱!”在做出选择后,他从来没有动摇过,哪怕是在高质高价产品销量不佳时,他也坚持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不被短期利益所迷惑,不向低价劣质产品妥协。
除了南存辉本人对质量很上心,政府对产品质量也十分重视。对当时的情形,南存辉记忆犹新,他回忆道:“记得时任机械工业生产许可证办公室主任的焦平生,受分管副部长陆燕荪委派,前后几十次南下温州,亲临指导帮扶企业提升能力。省、市、县三级政府也派出了大批专家帮助企业规范管理、提升水平。”南存辉始终相信政府部门会给企业指明一条正确的道路,因此更加坚定地狠抓产品质量。
1986年,国务院颁发《工业产品质量责任条例》,要求生产低压电器的厂家必须获得生产许可证。当年,在温州、乐清两级政府的指导下,柳市工业公司创建了柳市电器总厂。这并不是一个工厂,而是类似于一个工业园区。具体来说,政府将当地有一定质量基础的企业引入电器总厂,并给予免两年房租等优惠政策,以便统一进行技术监督、质量管理和检测。于是,求精开关厂、新华开关厂等企业相继入驻,它们在政府的带领下提高了技术能力和产品质量。
1988年,求精开关厂全部产品通过了国家机械工业部的审查,成了全县首批获得国家机电部颁发的生产许可证的企业之一。此时,南存辉对质量的长期坚持开始得到回报。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质量为王逐渐成为市场竞争的主流导向,假冒伪劣产品受人唾弃,而高质量的“乐求牌”电器变得畅销起来。到1990年,求精开关厂的年产值已达1000多万元,该厂成了柳市小有名气的优质标杆企业,开启了可持续健康发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