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古典哲学家曾对自尊做过颇具影响力的论述,斯宾诺莎和弗里德里希·尼采就是其中的两位。两个人的观点诠释起来都不太容易,因为斯宾诺莎基本上是一个无神论者,为了避免被真正的信徒迫害,不得不用泛神论打掩护;尼采则是一个诗人和暴民煽动者,喜欢用幽默的方式攻击自己的观点,所以我们很难准确判断他的谴责意味着什么。不过,让我们试试看吧!
首先,让我列举《一位斯宾诺莎的读者》的引文,这本书集结了斯宾诺莎的《伦理学》和其他所有重要作品(斯宾诺莎,1994)。
“这种仅仅为了取悦自己而去做某事(并且忽略去做某事)的刺激叫作抱负”(p.168)。
在这里,斯宾诺莎似乎在说,自我效能是好的,不过,如果你运用自我效能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同时违背了他人的利益,那么你就走到了追求名声的极端,失去了合理性。此时,这种美德就变成了一种极度危险的性格。
“当一个人考虑自身及其行为能力时,他就会感到高兴,更愿意行动,从而更愿意对自身及其行为能力进行思考”(p.182)。
自我效能是好的,可以提高能力——前提是它能得到诚实的评估。
“由于考虑自身而产生的喜悦,被称为自爱或自尊”(p.182)。
当自尊是对自身能力的客观评价时,这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当你过度强调它并因此与他人产生冲突时,这种自尊就不太好了。斯宾诺莎似乎在说,“正常”的自我效能可以导致合理的自尊,但他没能指出,诚实的自我无能感将导致自轻,因而导致焦虑。不管你的自我效能多么诚实,你都在说,“它能让我成为更好的人,所以我需要保持效能”。
“自豪是自爱的影响或财产。因此,只要自豪能够影响一个人,使他对自己做出过高的评价,这种自豪就可以被定义成自爱或自尊。”(p.192)。
在这里,斯宾诺莎也许是想说,如果你爱你自己,那么即使你只有一部分是有效能的,你也可以合理地爱你的全部。接着他指出,如果你觉得你没有效能,“只要他觉得自己无法做好某件事,他就不会下决心去做这件事,因此他就不可能做好这件事”。斯宾诺莎精准地发现,你的预言(比如“我打不好网球”)会自动应验,使你无法打好网球。他其实还可以预见到,当你认为自己必须打好网球而又打不好时,你不仅会贬低你的打球能力,而且会贬低你自己。当你在某方面取得成功时,如果你尊重自己,那么当你失败时,你就会贬低自己。斯宾诺莎几乎看到了这一点——自尊包含自我贬低,但是他看得并不清晰。
“爱和欲望可能过度”(p.223)。
斯宾诺莎似乎想说,“正常”的爱和欲望是好的,但如果你过于喜爱胜利的滋味,你就会觉得:(1)“我必须获胜!”(2)“我必须通过获胜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因此,过度的、紧急的欲望将使你对你的成功评价过高,对你的表现和自我评价过低。斯宾诺莎似乎将你的成功欲望转变成了对成功的极度(过度)需要。你的需要进而使你认为自己的欲望是必要的,而且可能使你产生自我贬低情绪。如果你只是想要成功和认可,而不是需要它们,那么你永远也不会因为失败而失去价值。不过,你很容易对爱产生需要,当你没能得到它时,你就会憎恨你自己以及你的表现。
“只有在无法隐藏的事情上,羞愧才是有害的”(p.242)。
如果你诚实地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你会感到难过,但是不会感到羞愧或自责。因为你很可能会对自己说,“我做了错事,而且为此感到难过”(“理性情绪行为疗法”称为健康的负面感情),但你不会过分地对自己说,“我做了自己绝对不应该做的错事,所以是我不好”。你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只能说明“我的错误本身是糟糕的”,而不是“我绝对不应该犯错,所以我是个糟糕的人”。为了将“糟糕”的标签贴到你的错误上,而不是你自己身上,你坚持不犯错误的愿望,同时放弃十全十美的要求。还是那句话,仅仅希望自己把事情做好但不要求自己一定把事情做好的做法并不会免除你的责任,降低你的“罪恶”,但是可以减轻你的自我厌恶情绪。
“幸福不是美德的回报,而是美德本身,我们享受幸福并不是因为我们能够限制贪婪;相反,由于我们享受幸福,所以我们能够限制贪婪”(p.204)。
在这里,斯宾诺莎将享受和美德定义成有德——一种自在之物。不过,我们在社会上学到了什么是“有德”,如果我们遵循这种社会教导,我们将:(1)喜欢我们的行为(或无所作为);(2)落入过度一概而论的陷阱,因为我们的有德行为而喜欢我们自己。
根据上述言论,我们可以认为,斯宾诺莎对于自我效能、自尊和自我接纳做出了一些开创性的观察,而且似乎看到了“过度喜爱自己的整体效能并将其上升到对自身的喜爱”的真实缺陷。他并不反对“正常”的自尊和自我贬低,但是你不能将其发挥到“不合理”的极端。不过,我怀疑他并没有看到几乎任何程度的整体自我评价都会导致的危害,尤其是焦虑。
关于无条件接纳他人,斯宾诺莎的观点更为清晰。请看《一位斯宾诺莎的读者》中的下列陈述。
“极欲对其(另一个人)作恶,是为愤怒;极欲以恶报恶,是为复仇”(p.176)。
“复仇会增加仇恨,爱可以消弭仇恨”(p.177)。
当有人伤害你时,你可以选择愤怒和复仇,你也可以选择优雅地接纳这种伤害,将其转化成爱。你可以控制自己的仇恨。
“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如果没有其他个体,我们就无法充分感知自然”(p.239)。
很有可能,我们的本性就是和其他人共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我们最好将我们的个人存在和社会存在同时融入我们的生活中。
“最为匹配的事物就是相同物种的不同个体”(p.240)。
你运用你的理智与其他人(也许还包括其他动物)相处。
“人们通常可以根据自己的欲望指导一切行为,不过组成一个共同的社会仍然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p.241)。
斯宾诺莎显然看到了无条件接纳他人的实际利益,他比我早了三个世纪!
“我们没有使外部事物为我所用的绝对力量。不过,我们将平静地接受那些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违背我们逐利原则的事情”(p.244)。
在这里,我们看到,斯宾诺莎不仅提出了无条件接纳他人,而且倡导无条件接纳人生。
综上所述,斯宾诺莎运用理智,发现了无条件接纳自我、他人和人生的基本原则,尽管在精确的细节上还有待商榷。在17世纪,这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19世纪下半叶,尼采也从某些角度对无条件接纳自我、他人和人生的理念做出了一些精彩阐释。遗憾的是,他那充满诗意的话语常常使人无法弄清他的真正思想。不过,我们还是要试一试。下面的引文选自《便携的尼采》(1959),由沃尔特·考夫曼翻译。
“我是否提倡爱你的邻居?我应该很快就要提倡逃离邻居,实现最远的爱”(p.173)。
在那个时代,这种说法可不太友好!
“众神已死,所以我们需要超人!”(p.191)。
这显然是一种别出心裁的大胆想法。不过,超人的概念将优越性发挥到了极致,是一种极不民主的表述。
“他是否忘掉了复仇精神以及切齿之痛?”(p.253)。
瞧——这是在反对愤怒,应该属于“无条件接纳他人”。
“统治的欲望:头脑最为冷静的沉稳之人受人谴责的祸根”(p.300)。
这应该是反对征服带来的极度自尊。
“我的确有了外遇,打破了我的婚姻枷锁,不过在此之前,我首先受到了婚姻枷锁的伤害”(p.322)。
婚姻对人的限制实在是太大了;外遇是应该的;为什么要找理由呢?这不一定属于“无条件接纳他人”。
“哦,愿望,停止所有需要,我自己的必要性”(p.326)。
我不太理解这句话。也许尼采想说的是,最好的状态是你想要一件事物,但是不需要它。此时,你拥有强烈的愿望,但你仍然是自由的。拥有强烈的欲望没有问题,但需要则是一种能够导致焦虑的弱点。
“什么是恶?我已经说过了:它是软弱、嫉妒和复仇的所有产物”(p.646)。
力量和能力是好的,因此成就及其导致的自尊很可能也是好的。有条件自尊似乎再一次取得了胜利。
综上所述,尼采的思想是一种大杂烩。尽管面对巨大的反对,他仍然勇敢地坚持着自己的反叛,他愿意为自己所相信的真理而斗争。不过,他似乎常常因为糟糕的表现而谴责自己和他人,虽然他反对愤怒和报复,但他支持对人的蔑视和贬低。他支持自我效能,同时强烈暗示,自我效能会使你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他从未明确认识到对无条件自我接纳和无条件接纳他人,这些理念被权力斗争所取代。他的翻译者和支持者沃尔特·考夫曼将他描绘成了一个接近于经验主义者但仍然具有浓重的浪漫主义色彩的人。他的现实主义和浪漫精神经常发生冲突,因此虽然他试图做到完全开明,但他并没有实现这一点。至少,他只实现了一半。
有趣的是,和尼采一样,卡尔·罗杰斯也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信奉正直,认为人类未来可能会实现诚实公正。不过,尼采和罗杰斯并没有完全意识到,强大的人之所以努力从诚实评价自己和他人,转向需要他人的认可和对自己的接纳,是因为他们的领导或治疗师爱他们。他们并没有完全意识到,即使对你很重要的人没有完全接纳你,你也可以接纳你自己。这种极为诚实简洁的技巧并不存在于他们的词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