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这只手一路摸上他的胳臂，轻轻地但用力地抓住他的上臂，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当他穿过屋顶上的窟窿时，天上所有的风似乎都向他扑来，把他吹过来吹过去。他的头发给吹到一边，睡袍给吹到另一边，两条腿都要从他身下给吹走了，让看不见的袭击者弄得头昏眼花。他蜷缩着，用另一只手抓紧那握住他胳臂的大手，害怕起来。
“噢，北风！”他喃喃地说，可是话一出唇就消失了，就像他看到过吹肥皂泡，泡泡从管口出来，一下子就爆掉不见那样。风把话不知吹到哪里去了。话简直还没有出口就给吹散。不过北风还是听到了，从她的回答听来，只因为她太大，没有办法，只因为她的耳朵和她的嘴离开太远，远得让他感到可怕，她对他说话比过去更加温柔，更加亲切。她的声音像低沉管风琴的低音，但没有嗡嗡呻吟声；像最优美的小提琴声，但没有尖厉的哀怨声；像最华丽的小号声，但没有盛气凌人的震耳声；像哗哗的瀑布声，但没有噼噼啪啪声。它像所有这些声音，又不像其中任何一种——像所有这些声音，又没有它们的缺陷，像它们每一种声音，又没有它们的特质。总之，这声音更像是他妈妈的声音而不是世界上任何声音。
“亲爱的小钻石，”她说，“勇敢点。你觉得最可怕的东西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怕。”
“不过它不会伤害你，”小钻石喃喃说，“因为你就是它。”
“如果我就是它，你又在我的怀抱里，它怎么会伤害你呢？”
“噢，不错，我明白了，”小钻石悄悄说，“可是它看来那么吓人，它把我那么推搡。”
“对，它是这样，我亲爱的。它是派来这样做的。”
就在这时候，一声来自天国的霹雳雷响，把小钻石的心都震得在胸壁间乱撞；这声雷响我不能说是来自天空，因为没有天空。小钻石没有看到闪电，因为他一心在找北风的脸。她衣服的皱褶一直扫过他的眼睛，遮住它们，不过偶尔他能告诉自己，他是看到这姑娘眼睛的闪亮光芒透过他头顶上山一样的巨云的空隙看下来。
这声雷响吓得他膝盖撑不住，沉落到北风的脚下，抱住她粗柱子似的脚踝。她马上弯下身，从下面把他抱起来……抱上去……一直抱到她的怀里，把他抱在那里，像对一个伤心的孩子那样说：“亲爱的小钻石，不要再这样。”
“噢，好的，不再这样了，”小钻石回答说，“我现在好了——很舒服。我向你保证，亲爱的北风。只要你让我待在这里，我真的很好。”
“不过在这里你会感到风的威力，小钻石。”
“在风中只要感到你的双臂抱着我，我不在乎。”小钻石钻到她巨大的怀抱里，回答说。
“勇敢的孩子！”北风把他搂得更紧，说。
“不对，”小钻石说，“我看不出我勇敢。只要我感到你在这里，那就一点不是我勇敢。”
“不过你到我的头发里不是更好吗？这样你就不会感到风，在这里你会感到的。”
“啊，不过亲爱的北风，你不知道感到你抱着我有多好。在你的怀抱里和风在一起，这比只有你的头发和你的颈背而没有风要好一千倍。”
“可在那里要舒服得多。”
“也许吧，不过我开始想，有些东西比舒服还要好。”
“不错，的确有这样的东西。好，我就把你放在胸前吧。你会感到风，不过不多。我用一条胳臂抱住你，用另一条胳臂弄沉那艘船绰绰有余了。”
“噢，亲爱的北风！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亲爱的孩子，我从来不空口说白话，我总是说我能做到的事。”
“那就是说，你要用另一条胳臂弄沉那艘船了？”
“是的。”
“那不像你。”
“你怎么知道？”
“这太容易知道了。你这会儿用一条胳臂爱护一个可怜的小孩，怎么会用另一条胳臂弄沉一艘船呢？这不可能像你。”
“啊！不过哪一个是我呢？你知道，我不能有两个我。”
“不能。没有一个人有两个我。”
“那么，哪一个我是我呢？”
“现在我得想一想。看来是两个。”
“对。问题就在这里——你不可能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对吗？”
“不可能知道。”
“你知道的是哪一个我呢？”
“世界上最善良、最好的一个我。”小钻石抱紧北风说。
“我为什么对你好呢？”
“我不知道。”
“你为我做过什么事吗？”
“没有。”
“那么我必须对你好，是因为我选择了对你好。”
“是的。”
“我为什么要这样选择呢？”
“因为……因为……因为你喜欢。”
“我为什么要喜欢对你好呢？”
“我不知道，除了因为对我好是好事。”
“正是这样；我对你好，因为我喜欢做好人。”
“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像对我好那样对其他人好呢？”
“那正好是我不知道的事。我为什么不知道呢？”
“我也不知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呢？”
“因为我是这样的人。”
“又来了，”小钻石说，“我看不出你是这样的人。这看上去完全是不同的人。”
“好，你听我说，小钻石。你说你知道一个我，这很好。”
“是的。”
“你也知道另一个我吗？”
“不，我没法知道。我不想知道。”
“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另一个我。你断定我是其中一个？”
“是的。”
“你断定不能有两个我？”
“是的。”
“那么，你不知道的我一定和你知道的我是一样的——不然就是两个我了。”
“是的。”
“那么你不知道的另一个我一定和你知道的我同样善良？”
“是的。”
“好了，我告诉你，的确是这样的，只是看起来不像罢了。这一点我可以坦白承认。你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没有了，没有了，亲爱的北风，我听了很满意。”
“那么我要告诉你一些你会反对的事。你会说你知道的我像另一个我，说我一直很残酷。”
“我知道这不可能，因为你那么善良。”
“但这善良可能只是一种伪装，为了更残酷。”
小钻石把她抱得更紧，叫道：“不，不，亲爱的北风，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会要我的命。我爱你，你一定也爱我，要不然我怎么会爱你呢？如果你不爱我和其他人，你怎么知道怎样露出那么美丽的一张脸呢？不。就算你会随意弄沉多少船，我不会说别的话。虽然我不能说我喜欢看到这种事，这你知道。”
“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北风说，她说话时从干草阁楼一跳，跳上了云头，左臂紧紧把小钻石抱在心口。那些云好像知道她来了，一下子爆成欢腾的电光。有几分钟，小钻石觉得像是给抱着上升，穿过大片耀眼火焰；接着，风像狂舞的蛇在他周围扭动。因为它们在云雾当中，自然成了风的形状，像乌黑的水那样旋转，萦绕，窜来窜去。这么说，好像风也有了形状，他看到乌黑的风在他周围再疯狂不过地狂窜怒号。一会儿它冲击他的眼睛，使他什么也看不见；一会儿它震耳欲聋，使他什么也听不见；甚至当雷响起来，他现在也知道这是空气巨浪在相互撞击，急于去填补闪电劈出来的空洞；现在疾风把他身体里的呼吸也吸走了。不过他并不在乎。他只不过先是气喘吁吁，然后是哈哈大笑，因为北风那条胳臂在抱着他，他靠在她的心口上。他所看到的东西我无法形容。你们见过一个巨浪冲进岩石间的弯曲通道吗？如果你们见过，你们就会看到水一下子四处奔腾，有一些甚至退回来冲撞其他的急流；除了惊慌失措的人群，你们再看不到更大的混乱了。风就像那样，只是它速度更快，也就更疯狂，它旋转乱窜，又冲又撞，闪来闪去，咆哮怒号，除了人的激情，比什么都疯狂十倍。小钻石看到北风的头发飞舞，他实在分不清哪些是头发，哪些是黑色暴风。有时候好像所有的翻腾狂风是北风无数的头发交织出来，缠结在一起的。小钻石只感到风像缠住了他妈妈让他留得很长的头发，他也成为暴风的一部分，给暴风添了一份力量。可是他在北风的胳臂和心口庇护下，只是在狂风特别厉害的时候，才偶尔认识到他在其中心的暴风有多么疯狂。
小钻石还觉得，他们在这中心里非常安静，所有的混乱和搏斗只在他们周围。一道又一道闪光照亮了这种凶猛的混乱景象，显露了相互纷争的黄的、蓝的、灰的、暗红的气体；一阵又一阵的雷鸣撕破无边无际的空间，可小钻石觉得北风和他安静不动，动的只有头发。其实不然。他们正在用风那种速度直飞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