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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奉传统的非洲宗教,你就要采取守势。没什么教义信条可凭借;有的只是老办法总没错、故土总要得到尊崇这么一说。它有点类似公元四五世纪基督教和异教间的冲突,不过规模较小。异教一说恐难成立,对于旧有的神明和寺庙,最能拿来说事的,便是它们已在这儿存在了很久,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伊斯兰教和基督教这两种普世信仰的教义有其哲学根基,可以被详细阐述。而传统的非洲宗教没有教义,能代表它的只有宗教仪式和宗教物品,就像一八七五年和瓦乌玛族人水战前,巫医们呈给穆特萨一世的百来件令人生畏的护身符一样。

如今,那些怀念旧日非洲之宗教的人开始建立——或曰重新发现——一种“宇宙天体演化论”、一种类似《失乐园》的说教。他们对布干达民众传播主神和天使、最初的人类、他们的违抗、祖先们取代天使,以及能召唤我们祖先的通灵巫师的出现。主神,那位无所不知、万世永存、指引着我们的天主,其诸多力量只能系于国王之一人。国王和精神世界相关,灵媒则与祖先相系。这便是宇宙天神与凡间和巴干达人的联系。

这套神学体系——脱离了《失乐园》的故事便晦涩难懂——其梗概可见于塞丽娜旅馆的班巴拉厅。这家旅馆系赛西娜女士开办。她是前文化部长,现在常在电台做有关文化和宗教的对谈,并给那些在文化上有困惑的巴干达青年做思想指导。一天下午,苏珊带她来见我们:一看便是位有修养的中年女性,讲起英语来有时还略带口音。我们在一块精美的木雕下入座——塞丽娜旅馆到处都是非洲木雕——听她讲国王胎记或称“圣痕”的故事:

他的右手有个印记,生出来就有两根脐带。只有猴族的族人(巴干达的五十二个氏族之一)能使国王登基。当他临朝听政时,他听见头上有个声音对他窃窃私语。于是他走进一间单独的屋子,一人独坐,女人不得入内。天使们正是来此给他指引。不过,巴干达人又碰上了倒霉事——中央政府甚至向布干达王国索要大约九千平方英里的圣地——于是就有人说,国王的登基典礼没有好好操办。也许一些仪式忽略了,结果大家就遭了报应,手足无措。

赛西娜女士说:“但你绝不能因此就有王权要完了的想法。我们正在做工作。许多曾经庇护王权的天使如今已然归来。我们就有个和天使相通、有着王室血统的王子。他得到启示,并晓谕我们。可以向这位王子请教。他住在他的神庙里。你去买一本练习簿,然后依次写上你第一个祖先的名字、你的名字以及你的难题。”

天晓得,那第一位始祖并非人子,而是神所创造。这位老祖宗长生不死,他只是悄然离去。

“这本写着你的名字和难题的练习簿会被带往神庙,然后被赐予启示。那神启自然需要些破费。一位来自狮族的人会敲起御鼓,而狮子正是布干达的象征。还有些下凡的堕落天使隐居于此。如果你给它们特别的祭品,例如你的母亲或孩子——你的某样贴身宝物——它们就会赐予你巨大的财富、你做梦都想不到的财宝。在这种情形下,你得找一位巫师,走到湖那儿。如果你是女子,你将邂逅一位英俊男子,一位神灵,他将带你潜入湖中。如果你是男子,你会偶遇一位美妙的仙女,她会对你一见倾心,赐给你想要的一切。一旦你唤来了神灵,你就得遵守它们的规矩。你不能再跟凡人结合,因为那男女神灵的精气将附着在你的肉体。你也瞧见了,此地有许多这样的人,开着豪华座驾,住着王宫似的豪宅。你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假如你不守规矩,你就会遭到严惩,变得一文不名。”

*

有那么几天,卢克是我的导游。他没有太多要带我去看的地方:他所知不多,而且住在坎帕拉城的远郊。那儿连路都没有铺过。天下雨时,他住处周围的道路就无法通行。于是他会打电话来,取消我们约定好的所有安排。再往后,当我们试着算算清楚我欠他多少时,他就会把那几天空闲日子也说成是工作日,因为他已经为我留出了那几天。

他在一所大学里干活,乌干达的许多所新大学之一。他月入十七万先令,略低于六百英镑或一千二百美元。我觉得这足够他开销了,可他和别的教师,以及不少学生却在罢工罢课。这说明他有更高的索求。有天早上他来迟了,说想带我去见个巫师或是巫医。我担心起来,怕那些人会要很高的价码。我说,我想那天早上我们该去参观巴萨甲丹齐,一处有名的岩石神庙。就在昨天,他还在大谈特谈这处景点。他说今天不去,因为我提过想见巫医,所以他已经邀了一个朋友跟我们一道去,一个和巫医们有接触的朋友。此人正在一座警察岗哨等着我们。这种公事公办、细节一清二楚的腔调让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记性。于是我们就过去接他那个朋友。

警察岗亭在城里一处糟糕透顶的地方,地面磨得都露出了红壤,到处都是小孩,沟渠一片狼藉,简陋的棚屋之间常常有一大堆的垃圾。

我们拐上的那条斜土路已经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歪斜的沟槽。车子在上面颠上颠下,令人担忧不已。一条更窄的岔道,两旁长着绿油油的青草,将我们带到了巫医的家门口。

这是座传统的小屋,年头儿不久,刚刚上过漆。外观不错,混凝土块垒成栅栏。卢克和他的朋友举止谦恭,似乎不想弄出太大的声响来。他们把两扇宽阔的边门打开,走进院子,等着巫医出来。巫医走出屋时,显然穿着他的家居服:一件米色的汗衫、一条红色的运动短裤。他看上去一脸不快,似乎不喜欢被打扰。三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话。巫医的口气坚决,卢克和他的朋友显得越发细声细气,好像成心不让我听到似的。

司机告诉我,巫医说今天是星期三。每逢星期三,他不会客。那天是他采草药的日子。

采草药可是巫医生活中一桩很重要的“小事”。乌干达的老百姓深信草药具有奇效,人们喜欢在钱包里放上点药草,既能保护身上的钱,又能招财进宝。

眼下,卢克和他的朋友要央求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那个巫医。他们提前跟我打过招呼:“这个巫医可非同一般。他是个新式巫医,所以我们才会带你去,你见了准保满意。”我听不懂他们交头接耳地跟巫医说些什么,他们的语速快极了。我估计他们在怂恿他,许诺少不了他的好处。

屋子一侧,有个看似车库的房间。穿过敞开的大门,可见房内有个女人正在冲刷水泥地。她把一块布头在水桶里浸一浸,然后把这块抹布在地上拖来拖去。她慢条斯理地将同一处地面擦洗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对院子里的三个男人正在说什么更感兴趣。她弯腰低头、两腿笔直,明显是非洲式站姿。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正在她身后爬行。

卢克和他的朋友走回到了汽车这儿,说事情都搞定了。巫医可以见我们。不过,他走入院子里的那片神社之前,得先沐浴更衣一番。那地方就在隔壁,跟他家连着,但用栅栏单独隔开。我们应该先去那儿,脱了鞋等他。于是我们离了大院子,走到外面街上,几乎立刻就拐进了那块圣地。它有单独的入口。伊斯梅尔,我们旅馆的汽车司机,大为好奇,将穆斯林信徒在这种场合应有的顾虑都弃之不顾了,也随我们把鞋子脱了。他说,如果巫医在来见我们之前没有沐浴更衣,指引他的那个神灵会相当的生气。这是巫医亲口说的。

我倒是觉得,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巫医的账单也在越拉越长。

在这个神圣的院子里,分布着五个小棚子。棚子也是新式的,搭着水泥墙壁。它们太小了,我想,里头没法住人。还有条抬高的红色混凝土小路,约一码宽,六英寸高,把几个棚子连在一起,仿佛是为了做什么游戏似的。不过,也许这红色的混凝土小路只是另一件新奇玩意:没有访客需要这条人行小道,不管是在旱季的尘埃,还是雨季的烂泥里。

入口的一边,即我们所在之处,有一个像小办公室似的房子,里面放着几本书,一部电话,还有一个小小的钢制保险柜。墙上的相框里嵌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绿色证书:巫医的官方执照,看上去就像别的国家颁发给会计或药剂师之类的专业人士的证书。这儿的每样东西都是新式的,挑不出什么毛病。信众们用不着觉得不好意思。

一面镜子底下有个小水槽,上头搁着一片薄薄的用过的肥皂。一块漆成黑白两色的牌子,上有箭头指明洗手间的位置。它们在隔壁大房子的院子里,可以穿过篱笆中央的一道门过去。厕所是不能搭建在圣地里的。

就在我们观察着这一切,并大致看出了一些(并非全部)细微的门道时,巫医的一个助手或是仆人从另一扇边门走了进来,开始打开那些用挂锁锁着的棚子。在一间棚子里,他设法升起了一堆柴火。兴许这是迎客之火吧,特意为我们燃起的。或者,它是更加广泛意义上的洁净之火,圣地启用前的前奏吧。

不管要什么价,现在都只能待下去了。一切都是为我做的,我说不出口,我想回旅馆了。甚至那个司机伊斯梅尔,虽说他个穆斯林,也会跟我唱反调的。

现在,巫医本人登场了。他已脱下了红色的运动短裤,换上了一条长裤,还穿着件男式运动衫。沐浴更衣使他比之前精神多了,一副派头十足的样子。阴沉的脸色也一扫而空,他似乎已经准备好开工了。

走到院子另一端的一间棚子里,他往地上一坐。那扇打开的门把他给镶嵌了起来。现在,我们似乎真的是一群顾客,正等着他的接见呢。他坐在一个矛头后面,矛头是巴干达人的徽章之一。

卢克的朋友说,每个棚子都有不同的功用。巫医会在其中一个棚子里见客,并估量他的需求。另一间则算是药房,里面的各种草药均系巫医亲手配制,装在一些小罐子里。根据神灵的建议,草药按不同分量施给顾客。巫医要时刻准备好跟神灵们交流,那是他行医治病的方式,也是他和凡人截然不同的地方,更是他药到病除的缘由。

我们走上前去看棚子里的巫医。他正神秘兮兮地坐着,头顶上挂着一幅国王的画像。这个棚子,外墙是混凝土的,式样新颖;里面则是传统非洲式的:内中挂满了一条条用传统手艺缝缀起来的树皮布,掩盖住了屋顶上的进口建筑材料。树皮布总带着一种宗教的魔力。它是祖先们的特殊用品,正如我们在卡苏比王陵内所见:长长的树皮布从穹顶直挂到地面,将国王死后灵魂所安歇的“森林”遮挡了起来。

那座伟大王陵内的每件物品都必须取自本土。这个巫医也明白,他这片“圣地”(也许他家也一样)和传统相违背。不过他自有道理。卡苏比王陵的传统已经一去不返了。他现在得跟基督教堂及穆斯林清真寺一争高低。他必须用新式材料盖房子,希望来他这儿的人们感觉良好。

巫医从棚子里走了出来。他走到不远处一个露天的壁炉,里面有不少烟灰色的木炭灰,还有块没烧尽的木头。他说他有时就坐在那儿,在熊熊的火焰之中。他是受神灵的感召才那么做的。当神灵依附在他身上时,他感觉不到火焰的存在,它们从天堂和尘世给他带来神谕和启示。

伊斯梅尔突然想起了他的穆斯林信仰,悄悄用英语对我说:“真想亲眼瞧一瞧他那么做。”

卢克和他的朋友没听见。他俩完全被巫医给迷住了——他正在解释每个棚子的不同作用。讲完之后,巫医唤来他的助手。这名助手倒像是训练有素之人,他立即到巫医的房里,拿来了一本厚厚的四方形相册,里面全是彩色照片,都是来拜访过这处神社的人。巫医一页页地翻动着这本厚厚的相册。卢克和他的朋友,甚至伊斯梅尔,全都默不作声。我们看到的都是些当地的知名人士。他们都曾来过此地,乞求过帮助。

接着就提到钱了。卢克说他不方便讲,我看着给就是。于是我付了两万先令,差不多有七英镑,或十四美元。我给这个数目,原因在于我没有向巫医提任何问题。让我惊讶的是,他二话不说就把钱收下了。我觉得有点遗憾,因为对费用的担心有点儿影响了此次会面。

随后,当我和卢克算账时,麻烦事儿来了。我说给他一百美元——这是电话里讲的——他好像也同意了。但那天傍晚,他又来电话了,想弄清楚他有没听错:我是说给他一百英镑吗?我也一直在想,一百美元的确是太少了点。于是我说没错,是一百英镑酬金。可次日早晨他来取钱时,说的很直白:在他看来,钱的事情还远远没有弄清。他把我们在一起的那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重算了一遍,最后说,给他两百英镑比较合理。这是他的算法,直接把谈好的数目翻了个倍,而不是小小地敲你一笔。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一百五十年前,一个接一个的酋长是如何讹诈斯皮克,惹得他火冒三丈的:凡要经过一个酋长的领地,就得先付一笔“过路费”。给钱之后就会敲响“满意锣鼓”,告诉众人别再给客人添麻烦啦。

卢克一个劲地算来算去,到头来,我被他的美元跟英镑搞得稀里糊涂。最终我付了一百五十英镑的“过路费”才算了事。这竹杠敲得可真够狠。 wsm/qadrOqB4AX7GmZkYrvgmiprpQDbW+dwV4J9XodPXwRLkgstDTGvbUHRe9Ex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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