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大哥大”

谁也没想到，当马丁·库帕研发的这款手机传入中国后，会与黑帮文化、创富神话产生意想不到的联系。

20世纪80年代，在演艺圈颇具江湖地位的港星洪金宝成为香港最早用上移动电话的人。这款手机的型号虽然已无从查证，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在1983年4月，由摩托罗拉对市场售卖的第一款手机产品“摩托罗拉DynaTAC 8000x”。这是库帕拨通恩格尔电话后，通过10年的时间正式投放市场的拳头产品，也是世界上第一款手机商品。

彼时，即便是在中国香港地区，对于这款不用“绳子”就可以即时通信的电话，一时也只有翻译而来的拗口称呼——“便携式蜂窝电话”。在语言学中，一个拗口的新名词总是会被简单的“俗称”所替代，而这个过程往往有着随机性和偶然性。

而洪金宝就是那个代表随机性的“骰子”。当时已经踏足电影制作、担任导演的洪金宝正在享受香港电影发展最蓬勃、最快速的黄金时期。电影制作周期短，需要协调的资源极多，他的移动电话几乎是从不离手，常用它发号施令。很快，这款“便携式蜂窝电话”成为彼时洪金宝身上的一个标识。有他出现的时候，电话一定在手边。很快，颇接地气、最爱简化的港媒意识到了这个身份映射。他们或许有意，也或许是集体无意识地，从洪金宝的江湖称呼中找出了一个词来替代他总是带着的新玩意——这便是“大哥大”。

当然，洪金宝与“大哥大”的故事更多地被当作一则逸闻，其真伪难论。但在20世纪80年代风靡一时的香港警匪片里，黑帮大佬们已经是人手一台“大哥大”了。这不仅是身份的象征，在必要的场合甚至可以把砖头机丢出去，作为兼具攻击性和防御性的武器。对于中国香港、广东地区的人而言，比“大哥”还要有江湖地位的身份就是“大哥大”。这种身份的映射，带着文化碰撞的机巧，深入华语社会。迄今笔者看到黑色“砖头”手机，也不由得会联想到当年常伴大哥们江湖厮杀的“大哥大”们。

另一方面，如果仔细追溯，摩托罗拉DynaTAC 8000x彼时官方售价4000美元，这相当于今天的多少钱呢？不妨用1983年的美元购买力和2017年的美元购买力进行比对。根据美联储数据，若以1982年到1984年的美元购买力为基准（100），2017年美元的购买力是40.5 。这意味着，这款手机当时的售价相当于2017年的9876美元，已是极其昂贵，并不是一般的民众可以负担。

语言学家周有光先生在谈到“大哥大”这个词的时候，曾这样说过：“据说，黑社会叫小头头为‘大哥’，叫大龙头为‘大哥大’，‘大哥大’很神气。于是，有人就把这黑社会大龙头的称号用作通信工具的名称了。但这种‘俗称制造’的巧合并不会频频发生，所以，与香港同时的新加坡华语社会，没有人使用‘大哥大’来称呼手机。”

在中国内地，大哥大的到来，不仅带来了通信变革的冲击，更被赋予了通信工具以外的功能。它是追求时尚的青年人一种极其新潮的“单品”，更是商人们谈判时自抬身价的利器。拥有一部即便是没有信号不能通话的大哥大，也能迎来别人羡慕的眼光。用过大哥大的60后，提起心中的感觉，“就和现在戴江诗丹顿手表见前女友、背爱马仕包包参加同学聚会差不多，简直‘港’（成都话时尚的意思）的很。”一位笔者的长辈如此回忆道。

不过，60后人群中能在大哥大刚进入中国的时候就用上的人其实很少。因为直到1987年11月18日在广东举行的第六届全运会上，为了与港澳地区实现移动通信接轨，才由广东省率先开通全国第一个移动通信网，正式实现商用。

在最初的各种1G系统版本中，全球主要使用的是两种移动通信系统，美国的AMPS制式和英国TACS制式。其中美国制式在全球的应用最为广泛，它曾经在全球超过72个国家和地区运营；英国制式也有近30个国家和地区采用，中国当时采用的就是英国制式的1G系统。

在这一网络的覆盖下，人们开始有机会使用移动电话。那时的60后也才20出头，而当时“大哥大”的售价和抢购难度，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彼时率先进入中国市场的外资通信商，正是生产出第一部现代手机的摩托罗拉公司。这时摩托罗拉公司已经拥有了较快的手机迭代速度，黑帮大佬们用的DynaTAC 8000x型手机已经被淘汰。中国大陆市场的第一款手机是Moto 3200，它也是不少60后、70后、80后心目中“最正宗的大哥大”。

也正是在1987年，诺基亚生产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即Mobira Cityman 900（移动城市人900），但是这款手机并未走进中国市场。

当时，摩托罗拉公司的这款手机定价2万元人民币。这个价位意味着什么？据雪球机构统计，1985年全国职工的年均工资为1148元，平均月工资96元 。这意味着，就算是中小企业的企业主也难以负担，而一个普通人，则要不吃不喝数十年才能买得起一部手机。

与此同时，1987年正值中国改革开放的第9个年头，万象更新，经贸往来愈发蓬勃，可电信部门此时对市场的潜在需求估计不足，移动电话一出现，就是供不应求的场面。用户为了得到一部移动电话，常常需要找领导批条子，找熟人走后门，社会上还出现过炒卖移动电话的不法现象。在“大哥大”刚开始流行的那几年，其黑市价甚至炒至5万元一部，有人计算过，这样的价格甚至高于如今500万元的购买力。不过，对于真正有需求的企业家、商人而言，拥有一部“大哥大”，就可以与港澳客户进行即时通信，其所带来的便捷和收益也同样明显。

根据《人民邮电报》2018年的报道，中国大陆的第一个手机用户是徐峰，1987年的他才刚刚20岁出头。一个年轻人豪掷2万元购买了手机，并交纳了6000元入网费，在当时还是颇受关注的消息。不过，虽然“大哥大”费用高昂，但如今的他回忆起当年的决定，仍感到这钱花得值：“手机解决了我进行贸易洽谈的燃眉之急，帮助我成为市场经济的第一批受益者。”

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徐峰16岁时就曾前往香港，看到过那里高速发展的不同面貌。后来他踏入餐饮行业，将以“生猛海鲜”为主导的餐饮风潮从香港引入广州，点燃了广州海鲜餐饮市场。对那时的他而言，与香港市场随时保持联系是至关重要的。这也显示出徐峰对商业机会、市场价格的敏感，也成就了他日后的事业。如今，徐峰的南海渔村集团已经成为广州餐饮界的龙头老大。

当然，徐峰这类有真实需求的用户只是“大哥大”购买大军中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购买者，他们更多的需求来自大哥大所体现出的地位象征。

“大哥大”要传送语音，首先需要各个地方完善模拟蜂窝组网的基础建设。而在中国非沿海地区，通信基础设施的建设相对落后。对于内陆甚至沿海较为偏僻的县城人而言，大哥大几乎很难顺利地通话，“砖机”称号当之无愧。然而，想买“砖机”的人依然很多。因为“大哥大”的昂贵和稀缺，让它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到90年代初期成为集身份、权力、财富、潮流为一身的象征。

据说那个年代只要手拿大哥大，都不用管是否能打得通，吃饭、喝茶、谈判时，往桌上一放，就像押上了一个富贵的筹码和权杖，立刻会多获得一份尊重，生意谈判也因此变得轻松。这样的效果，比如今的宝马、奔驰车钥匙还要好用。

四川一位60年代出生的长辈就告诉笔者，他曾耗3万元巨资买过一部“大哥大”，为此差点“走到婚姻的边缘”。“结果买到手后，几乎没怎么打过电话。一是通话效果实在太差，‘喂’的时间比要说的话还要长；二是电池不经用，如果出门一天，那还得把充电器一起拿上，加在一起好几斤重。但是，一旦拿出来，几乎整条街的人都会行注目礼，然后悄悄跟旁边的人说：‘快看，大哥大诶’。在朋友、生意伙伴面前拿出来也特有面子，他们都眼睛放光地看过来说：‘你有大哥大诶’。”他回忆道。

不过，这位长辈也提及，这种惹人艳羡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时通信技术已经悄然迭代，2G时代来临了。 MnlV7cqJqXhXVaHj132jb3x/u2f5R7MSGZ8Jbsd5jzYvlcOGfX38C8dXXRPNYX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