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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漠视精确

外国人对中国人的第一印象是千篇一律的。面貌都一个样,都穿一成不变的蓝色衣衫,眼神呆板,好像只盯着一个地方,中国人的辫子也一模一样,像一个豆荚里的两粒豆子。然而,即使是粗浅的经验,也会让最不善观察的人认识到,无论说中国人什么,认为一成不变、千篇一律是中国人的特质,都是想当然的。无论离得多近,两地的语言总有微妙且大约难以解释的差别。这种差别积累起来,无异成为新的“方言”。不乏有人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在中国,尽管书写的文字相同,人们讲话的“语言”却大不相同。我们也常想起,各地的风俗也有类似差异,用中国人现在的俗话来说,就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样的事随处可见。度量衡也普遍存在同样的差异。在西方,生活是否方便很大程度上依赖度量衡的绝对统一。

任何双重标准的存在,常使西方人深恶痛绝,中国人却甚喜此道。两种货币、两种砝码、两种标尺,在中国人看来是自然而然、无可厚非的。问一位卖肉馅馄饨的人一天做多少个馄饨,他说要用掉“100斤面粉”,至于这些面粉做出多少馄饨,就留给提问者自己算去。同样的做法还有,问一位农民他的一头牛有多重,他随口说出一个明显太轻的数,后来他辩解说,忘了算上骨头的分量了!问一名仆人的身高,他却报出低得荒唐的数,追问之下,才承认没算上肩膀以上的部分。他当过兵,要负重时锁骨的高度是重要的。中国士兵全身都能派上用场,除了脑袋,因此忽略了脑袋。一个乡下人的计量标准就更不同了,他说住在“离城90里地”的地方,仔细追问之下,他才说减少一点,原来他算的是往返路程,最后他承认,实际距离是“单程45里”。

最触目惊心的是铜钱计量的变动。铜钱是这个帝国唯一的货币。各地的货币体系都是十进位的,是最简单的计量体系。但是若不特意追查,谁也不敢确定一串钱真有100枚铜钱。一个人不必到过18行省的地方便会发现,一串钱的数目各不相同,无法可依,无从解释,从理论上的整一百穿“一串”,到99、98、96、83(山西省会),再到33枚(直隶省东部),可能在别的地方更少。银两买卖中,这种情况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两个地方的“两”是一样的,除非是巧合。同一个地方也有各种不同的“两”。外来人会极度困惑,所有的人都有损失,除非你专门经营银子。这让所有诚实的人产生无尽的烦恼,哪怕在中国,也是老实人占多数的。货币混乱的动因是明显的,但我们现在只关注混乱这个事实。

各种计量标准同样混乱不堪。量粮食的斗也是各地不同。政府就利用这种混乱在征粮食税时巧取豪夺,如果中国人不是这么温顺驯良,很容易引发政治动乱。“一品脱一磅,世界就是这样” ,中国却成了一“品脱”不是一品脱,一“磅”也不是一磅。计量标准的改变不仅有理论基础,还有一些惯常的做法大行其道,出现一些纯属霸道的标准,(以食盐专营为例)比如12两就算1斤 。顾客付16两的钱,却只拿到12两盐,而这种行径是公开的,所有卖盐的人皆如此,所以不算欺诈。如果有人意识到问题,也认为这不过是食盐生意的“老规矩”罢了。土地的丈量也有类似的不准确。一些地方的“一亩”地,只有别处的半亩大。那些恰好住在两地边界的人,只好准备两套丈量设备,应对不同的“亩”。

关于一“斤”粮食或棉花的价格,套用的任何现有说法(在中国旅行的人往往如此)都不保险,除非你事先知晓当下这个“斤”是什么样的。同样,统计粮食亩产时,也经常忽略一个关键事实,即“亩”不是固定的。用来说距离远近的词同样不是固定的,每个到过中国的人都能证明这一点。走陆路时,如果距离以“里”来计算,便很有必要探明这个“里”是大是小!不可否认,这样估算距离也有些道理,但我们拒绝的是这种算法的不准确、不一致。据我所知,人们普遍感觉,一旦离开官道,“里”就变“长”了。若用一天的时间能在官道大路走120里,在乡间小路上只能赶100里,在山路上只能走80多里。此外,估算的方法往往不以两地的绝对距离为基础,即使这绝对距离是按中国人的感觉估算出来的也不行。距离最终是根据行走的难易程度来算的。据此,说离山顶有“90里”,实际上,山脚到山顶相距不过90里的一半,却坚持说是90里,因为爬到山顶花费的气力相当于在平地上走“90里”。另一个颇为奇特的事情出现在直线的丈量中,即A到B的距离不一定等于B到A的距离!援引欧几米德公理“与同一量相等的量彼此相等”为证也无济于事。在中国,这个说法要插入一个否定词来修饰。比如中国最重要的一条官道,从北到南是183里,而从南到北是190里,并且奇怪极了,无论你在这条路上走多少次,无论你多么仔细地核算里程数,结果都是如此!

另一种类似的文化现象,就是,在中国,“整体等于各部分之和”也不正确。水路行船更是这样,问明了前方还有“40里路”,仔细分析之后,这个“40”竟是由两个“18里”组成的。你还会被“4个9等于40,不是吗?”的说法弄得目瞪口呆。同理,“3个18”就成了“60”,诸如此类。听说有这样一件事,一位朝廷的信使没有在规定时限内赶完一段路,他辩解说这个“60里”是“长”的“60里”。这是合理的借口,长官便命人重新丈量,结果发现实际路程是“83里”,从此就按这个数来算了。

一些散落在城市周边1到6里距离的小村庄都叫“三里村”。常能看见一段约为1里的路,如果两旁盖了房子,就成了5里,村里人坚持说那就是五里长街。

如此一来,若发现人们自行制定度量标准就不足为奇了。制作秤的人走街串巷,根据每位顾客的喜好来标出刻度小圆点(称为“准星”)。每位顾客都至少有两种秤,一种买东西用,一种卖东西用。一杆已经做好的秤是没人要的,除非想买二手秤。因为刻度一直在变,要根据每位购买者的要求而定。

计算年龄也如此,这个普遍的事实反映了中国人的民族特质。一个人的准确年龄很容易用掌管他出生年份的动物,也就是他的属相来确定,但最普遍的现象莫过于给出各种不着边际的约略年龄了。一位老人“七八十岁”了,可你却确切地知道他去年刚70岁。事实上,在中国,人刚过70就算“80”了,如果想得到精确的结果,就必须将这个“共同海损 ”考虑进来。即使一位中国人想说出确切的年龄,说出的年龄也往往是过完下一个春节之后的年龄——春节就是中国人的生日,过一个春节就算长了一岁。以“十”为单位说年龄已经根深蒂固,导致不少含混的情况。不少人“一二十岁”、“没几十岁”,或者可能“好几十岁”了,举出确切数字的情况在中国是极少碰见的。同样的含混延伸到“百”“千”“万”,“万”是中国计数的实际极限。中国人毫不关心比这些一般的计数表达更为精确的计数方法。

一位熟人告诉笔者,有两个人花了“200吊钱”请戏班唱戏,而后又补充说“是173吊,不过跟200吊也差不多,不是吗?”

一位绅士和他夫人在中国生活数年,即将回国,中国朋友赠送了两幅精美的卷轴,不是送给他们,而是送给他们年迈的两位母亲——他们都仅有母亲健在了,而这两位母亲恰好同岁。一幅卷轴上写着“福如东海”和“寿比南山”,旁边以小字写了一段说明,点出受赠人已获“七十年福祚”。第二幅卷轴也是类似的华丽辞藻,但边上的小字却说这位老太太已享“六十载荣华”。对卷轴适当赞美之后,夫妇中的一人大胆地问那位主赠人,为什么明知道两位母亲同岁,却一个写70年,一个只写60。给出的回答很有典型意义:如果两幅卷轴都写“七十”岂不显得作者了无新意!

中国人的社会连带关系严重影响了我们说的“准确性”。来咨询法律事务的人告诉笔者,他“住”在某个村子,然而他的叙述明显表明他居住在城郊。追问之下,他承认现在不住在村子里了,进一步调查发现,他家19代之前就搬离那里了!我问他:“但是你不认为你现在基本是城里人了吗?”他坦然答道:“我是城里人,我们现在住在城里,但是根还在村里啊!”

另一个人叫我看他们村的古庙,他骄傲地说:“我建了这座庙。”追查了一下这个“我”,发现这座庙建于三百多年前明朝某个皇帝统治时期,那时的“我”还没影儿呢。

穿戏剧服装的中国演员

汉语学习者最先遇到的一个障碍,就是找出一个能表明事务特性的、合适的表达,以区别于其他相似物。中国人的一整套思维体系建立在一系列假设上,与我们的习惯大相径庭。他们完全不能理解西方人对万事万物都力求精准的狂热心态。中国人不知道自己住的村子有多少住户,也懒得知道。怎么会有人想知道这个人数,他实在想不通。是“几百”、“好几百”,或者“不少”,然而从来就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永远也不会有。

中国人使用数字的一大特点,是缺乏精准度,这个特点同样鲜明地体现在书写和出版的文字中。想在中国找一本不是满纸别字的廉价书可是相当困难的事。有时,误用的字比正确的字更复杂,可见误用并非为了省事,而是由于人们普遍不注重精确。同样的粗枝大叶在日常书信上也异常普遍,经常混用同音字,因为识字不多,也因为粗心大意。

赫然体现出漠视精确的,莫过于信封的题写。一封平常的中国信笺上以大字书写着“父亲大人亲启”、“慈母大人亲启”、“叔公大人亲启”、“贤弟大人亲启”等等,一般完全不提“大人”的姓名。

种种迹象表明,中国人这样一个追求实际的民族,竟对自己的姓名如此不求准确,着实稀奇。姓名经常一会儿写成这样,一会儿又成那样,并且我们得知,叫他哪一个名字,他都会应声。但这还不要紧,最让人困惑的是一个人有好几个不同的名字,他的名字、他的“表字”,还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名字,甚为奇怪,它只用于科举考试。因此,外国人误将一个中国人当成两三个人是常有的事。村庄的名字也不确定,有时会有两三种截然不同的名字,没有哪个更“正确”。如果一个名字是误用,那就交替使用;或者一个用于官方文件,一个用于日常谈话;又或者把误用名当成形容词,与原名一起用,构成一个复合名称。

遗憾的是,中国人的教育缺失了对化学式的了解,而化学式需要极端的精确性。中国第一代化学家可能会失去许多实验数字的——他们会把“几十格令 ”的什么东西与“好几十格令”别的东西混在一起,造成始料不及的严重后果。中国人有能力在一切事物中学会精确,像其他民族那样——甚至能做得更好,因为他们天生具有无穷的耐心——但我们不得不说,目前这个民族的人完全不具备力求精确的素质,甚至不懂精确是什么。如果这个说法正确,似乎可以合理地推论两点,第一,我们对中国历史记录的审验结果必须大打折扣。中国人记录的数目和数量从来不求精确,我们完全照搬便是自欺欺人了。第二,我们必须认清,在中国,任何所谓的“人口清查”数据都有大量的水分。整数不大于各部分之和,但中国的人口清查却正相反。仔细审视中国“人口清查”的各项数据关系,我们完全可以说“此事的最终结果谁也猜不透!”这也是一位精明的苏格兰人深刻领教了“法律光荣的不确定性”之后,对美国最高法院的评论。 vj8Ej6HA+O0YcSZmKlHdoHLwHJ+DK6K8X0Ce6bCGJpRvISyNHD+WKK16H3I/Lg7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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