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鹿大学是全国排名前十的综合性研究型重点大学,学校背靠植物园,面朝大海,风一暖花就开。食堂的饭特别好吃,学生公寓修得也特别好看,总结一下大概就是:气候适宜,环境优美,风景秀雅,学风淳朴,师生关系融洽。
迟苗苗从考进岳鹿大学的第一天起,就怀着感恩的心,勤勤恳恳地在这里认真学习,天天向上。
她没什么野心,就想安安稳稳地把书读完,安安稳稳地拿到学位证和毕业证,毕业后找个安安稳稳的工作,一辈子这么平平安安地过完。
迟苗苗现在站在围墙前,面前是一个比她高了起码一个半头的男生,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怎么样,两分钟过去了,你考虑得怎么样?答案呢?”
迟苗苗咽了一下口水,一双圆圆的眼睛写满了不知所措,她的手背在身后反撑着墙,颤颤巍巍地说:“那……要不,行?”
“妥!”高个子男生打了个响亮的响指,动作灵活地往旁边迈了一步,总算把施加在迟苗苗身上的压力给松了一点。
迟苗苗抓紧时间,连忙深呼吸了一口气。
“那明天早上不见不散!”高个子男生抓起之前丢在地上的空书包,十分随意地往肩上一甩,背对着迟苗苗挥了挥手。
迟苗苗望着男生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男生已经化成一个小点点了。迟苗苗收回目光,欲哭无泪。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把大学念完,为什么在大四,这个即将毕业的当口,惹上了学校的“驰名商标”?
岳鹿大学的“驰名商标”,不是什么优美的风景和人文环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大家都叫他“豹哥”,为什么这么叫呢?主要是因为豹哥是岳鹿大学著名的“短跑王”,坊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豹哥钉鞋一出场,十里八方浪打浪。
坊间还说豹哥虽然老是戴着帽子口罩,但其实人长得可以说是国色天香:中俄混血,绿眸金发,肤若凝脂。
总之就是长相属于微微一笑直接让三座城倾倒的级别。
当然,这些都是传闻。
其实豹哥是个很本分的大学生,本名叫秦锐,因为小时候长得太乖太萌,家里是开武术馆的,希望他有男子气一点,所以取了个“锐气”的“锐”字儿。
豹哥不打架不抽烟不酗酒,最大的爱好是打游戏,后来觉得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眼睛不舒服,于是他自己戒掉了这个爱好。
算下来,如果豹哥没有连续留级三年的话,他真的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新时代好青年。
对,豹哥连续留级了三年。
这事儿真的挺轰动的,多少午夜梦回觉得自己挂科挂太狠以后可怎么办的人儿,一想到远远走在自己前面的豹哥,就安心了不少,稳稳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总之,豹哥,是一个身上背负了众多坊间传说与众多学子希望的岳鹿大学驰名商标。
晚上,迟苗苗从图书馆学习完回到寝室。舍友程小虹已经回来了,指了指放在她桌上的寿司,说:“今天打工的寿司店剩了一点没卖完的,我带回来了。”
放在平时,迟苗苗早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今天她却只是瞄了一眼,然后就低下头,继续哀愁。
“怎么了?”程小虹问。
“我们学校有个人连续留级三年,你知道吧。”迟苗苗说。
“这入校基础知识了,是个人都知道,著名的‘豹哥’。”程小虹接了一杯热水递给迟苗苗,“怎么了?”
“他让我给他补课。”迟苗苗苦着一张脸,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啊?”程小虹瞪大眼睛。
迟苗苗抬头望着寝室的白炽灯,把事情原委给程小虹说了一遍。
大概意思就是豹哥叱咤学渣界多年,在学生时代的最后关头,豹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通了,莫名其妙决定要开始学习了!
当然,决定是那么决定的,怎么执行这个“决定”又是另一回事儿。
豹哥拿着课本,指着第一页第一行字,认真地问自己的小跟班许鉴:“这句话什么意思?”
许鉴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又思考了半天。豹哥看着许鉴眼神里的茫然,默默地收起了课本。
自家兄弟,啥水平还不清楚吗,还是别为难人了。
豹哥惆怅地来到图书馆,许鉴心里有愧,也跟着来了。
许鉴看着豹哥认真学习的侧影,想到之前豹哥放肆玩耍的背影,一时有感而发,说:“豹哥,不容易啊!”
豹哥莫名其妙地从书本里抬起头:“什么玩意儿不容易?”
“你说我读大一的时候,你读大四;我读大二的时候,你读大四;我读大三的时候,你读大四;我现在读大四了,你还读大四。”
豹哥还没说啥,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那女生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圆圆的,黑白分明,盛满了笑意,嘴唇上有枚很明显的唇珠。
豹哥瞳孔震了震,紧接着,脸“噌”地红了。
他也不管这里是图书馆,是文人的天地了,对着许鉴的屁股,一脚踢了过去:“嘴要是不会说话就给我闭上!”
许鉴揉揉屁股,委屈巴巴地闭嘴了。
豹哥又把目光转向刚才笑他的女生,也就是迟苗苗。他轻轻咳了一下,对着迟苗苗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迟苗苗被刚才豹哥快准狠的那一脚吓住了。
“干……干吗?”大白天,在室内,戴着口罩,连帽卫衣的帽子也扣着,看不清楚五官,但这男生的腿是真长,就刚才踢的那一脚,利落干脆,腿部线条流畅颀长,很是赏心悦目……这就是传说中的“豹哥”,迟苗苗手指抠紧了书页,很紧张地问了一句。
“求你个事儿。”豹哥说完这句话,看迟苗苗一直不过来,等得不耐烦,直接上去伸手牵着迟苗苗的手腕子,把人拽走了。
迟苗苗一脸惊恐地被豹哥拉到图书馆外面。
“帮我补课吧。”豹哥认认真真地对迟苗苗说。
“啊?”迟苗苗很疑惑,不都说豹哥为人放荡不羁,不在乎什么成绩之类的凡俗之物吗?
“你问星星吧。”
“我为什么要问星星?”
“因为星星知我心。”豹哥正儿八经地回答。
迟苗苗觉得空气都静止了三秒,她眨眨眼,这个豹哥跟传闻中的凶神恶煞不太一样啊……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迟苗苗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句。
“那你是答应了?”豹哥挑起眉,很期待地看着迟苗苗。
“没——”
迟苗苗一个拒绝都没说完,就看见豹哥往前迈了一步,本来他个子就比迟苗苗高很多,现在离得近了,感觉就像一座山朝自己压了过来。
迟苗苗咽了一下口水,改口道:“没决定好……要不,我……呃,你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
说到这儿,程小虹就懂了。
“考虑的结果就是答应了。”程小虹了然地说。
“我能有什么办法!”迟苗苗说,“我就刚想了两分钟不到,然后他就问我结果了!人家飞机检查行李好歹还三分钟等待时间呢,这怎么120秒就决定命运了呢?!”
程小虹冷笑一声,十分看不起迟苗苗:“欸,在这儿嚷嚷有什么用,快,去豹哥那儿表达表达你的不满。”
迟苗苗沉默两秒,弱弱开口:“算了吧,其实也没有那么不满。”
程小虹懒得搭理“天字号第一 货”迟苗苗,只逮着自己关心的问题,问她:“都说豹哥是混血,貌若潘安,美若天仙,我只看过照片,还是远景拍摄的,他本人还戴了口罩,啥都看不着,今天你近距离看了真人,感觉怎么样?”
迟苗苗顿了一下,说:“就,挺好看的。”
其实非常好看。
豹哥身高起码一米九,靠过来的时候压迫感确实很强。豹哥把她拉出去单独说话的时候,就把口罩摘了,帽子也从头上拉了下去,所以五官也全部展示在了她面前:眉眼深邃,皮肤一眼望过去起码比周围人白了两个度,头发是天然的金色,微微有点卷,然后眼睛还是绿色的。
迟苗苗想到那会儿豹哥就是用这么一双清澈透明得像湖水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问可不可以帮他补课,她的耳朵顿时又红了。
程小虹了然地看了迟苗苗一眼。
“那祝贺你成为豹哥的老师,希望你勤勉刻苦,认真负责,做豹哥的好老师,做人民的好老师。”程小虹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很语重心长的样子。
迟苗苗整个人静止了一秒。
“啊!你果然要嘲讽我!”迟苗苗才不信程小虹的鬼话,她捡起抱枕朝程小虹拍了过去。
迟苗苗一边拍程小虹,一边又回忆起往事,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继续哀号,问天问地问自己,顺带问问程小虹。
“我也很困惑啊,我就听个墙脚,我招谁惹谁了!”苗苗悲愤地哀号。
“跟我没关系。”程小虹如是回答。
苗苗觉得自己很委屈,她生气极了,愤怒极了。可第二天,她还是乖乖照着约定时间去了综合楼403给豹哥补课。
豹哥看到苗苗穿着白色娃娃领裙子,抱着一摞书,看起来很乖地从教室外走进来。走进来的时候,她一双圆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在找他坐哪儿。豹哥心里顿时一痒,像带着香味儿的纸轻簌簌挠了一下心脏。
他对苗苗招了招手,喊了一句:“这儿呢!”
苗苗对豹哥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像两盏明亮的月牙儿:“看到了。”
豹哥觉得那张香香软软的纸离自己更近了,他不自觉合拢了手,想抓住那张纸。
“这是我列的补课计划,你现在要想毕业就得把毕业清考给过了,我算了一下,如果你这学期期末考试不挂科,算上之前的,你总共得补考9门课。”苗苗一边说,一边认认真真地铺开一张纸,纸的最顶端列着一个题目:关于豹哥顺利毕业的补习计划1.0。
“1.0是什么意思?”豹哥不懂就问。
“就是补课计划得跟着你的实际情况进行调整,比如说现在1.0是要求你每天背200个单词,但如果你的实际情况完成不了,那么我们2.0版本就可以改成每天背150个单词。”
豹哥点点头,明白意思了。
“还挺人性化。”豹哥说,“但是我说句实话,你别觉得我在扯犊子,每天背200个单词对我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豹哥伸出大拇指摸了一下鼻子,看起来十分得意。
苗苗沉默了一下,心想你就是在胡扯啊,但还是脾气很好地附和豹哥的话:“对,易如反掌的事儿。”
“真的,你不要不相信。”豹哥觉得苗苗是在敷衍自己,他从苗苗抱来的一堆书里,找到英语书,随手翻开一页,“你看,就这一页,我三分钟给你背完信不信。”
“好了,别玩了。”苗苗合上书,用一种慈祥得宛如看傻儿子的目光看着豹哥,“我们时间紧任务急。”
“我真的可以!”豹哥站起来俯视着苗苗。
“行行行!你试!”苗苗觉得豹哥今天不证明一下自己,这一天算是过不去了。
三分钟后——
“来啊,你背啊,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三分钟背完吗?来啊,开始啊,灯光道具音乐背景都就位了,来啊。”
苗苗大概是昨晚上为了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把梁静茹的《勇气》听了太多遍,现在她一点也不怕豹哥,相反,她还敢挑衅了。
豹哥看着一整页密密麻麻的英语,还不是那种普通的英语课文,是一本学术期刊的文章,里面专有名词一大堆,他沉默了。
“我都说了我信,你非得证明一下自己,你看,证明到沟里了吧。”苗苗在一旁凉凉开口。
豹哥还是沉默。
“这篇文章很难的,是我考研要用的专业资料,你没背下来,其实也没什么。”苗苗觉得沉默的豹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她虽然还想再嘲讽几句,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改为体贴地给豹哥找面子。
豹哥幽幽地看了苗苗一眼,突然说:“你看那是什么?”
他指着灯管上的一坨黑黑的东西。
“什么啊……”苗苗跟着看过去,“应该是线路老化了,然后堆的那种黑乎乎的东西吧。”
“不。”豹哥摇摇头,“那是夏虫。”
“啊?”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综合楼。”豹哥低沉道。
苗苗安静了。
她现在心里就一个想法:这个豹哥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
一般只有脑子不太好使的人,才那么执着这种冷得要死的笑话吧。
苗苗又想起了昨天豹哥那句“星星知我心”。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豹哥,欲言又止。
豹哥脑子里警铃大作,说:“你干吗,你现在是什么眼神!我跟你说,我智商很高的!我警告你,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会后悔的,真的。”
苗苗配合地点点头:“好的。”
豹哥好生气,他觉得苗苗看自己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个傻子,但他没有证据,因为苗苗看起来很顺从很乖巧也很听话的样子。
最终,豹哥还是先从背单词开始。
苗苗给豹哥准备了一个单词本,里面列着考试常考的基础词汇,昨晚上苗苗结合自己的考试经验和做题经验,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写上去的。
但豹哥好像没有当回事儿。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单词本,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苗苗很焦急,但她又不太敢叫醒豹哥,毕竟也不知道他起床气大不大。
她慢慢地弯下腰,假装自己东西掉了,鬼鬼祟祟地在地上摸了一阵,然后悄悄抬起头,打算看看豹哥到底睡着没有。
结果一抬眼,豹哥正淡淡地看着自己。
“我……我铅笔掉了。”苗苗说。
“哦。”豹哥看了一眼苗苗空空的掌心,没揭穿她。
苗苗顺着豹哥看了一下自己空空荡荡的掌心,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倔强地找着理由:“怎么没有呢,啊,可能还在桌子上吧,我以为它掉了呢。”
豹哥叹了一口气。
“迟苗苗,你今天根本就没带笔来。”豹哥说。
苗苗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就是想跟你说一下,其实背单词的时候,不是就这么盯着它,你要边听边看边说边记,手、眼、脑都得到位。你看,‘聪明’的‘聪’字儿,耳朵、眼睛、嘴、心都在,才能聪明,你就这么只看着它,你是背不了的——”
豹哥心情很好地听苗苗说了一大堆,等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懒洋洋地开口:“我背完了。”
豹哥嘴角微微翘起,轻轻敲了一下苗苗的额头,笑着说:“小老师好啰唆啊。”
苗苗微微抿了一下嘴,脸有些红:“谁是你小老师。”
“以前读书的时候,老师说了,谁抽背单词,谁就是小老师。”豹哥往椅背上一靠,手交叠着放在脑后,一派悠闲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那我也不啰唆啊……”苗苗嘀咕了一句。
“嗯?”豹哥没听清楚苗苗说了啥,他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我说,”苗苗瞬间改口,乖顺地说,“你快把《毛泽东思想概论》的书给我,我帮你画一下重点。”
豹哥转身在书包里翻了半天,没翻着。
“欸,我好像没带。”豹哥摸摸脑袋,“你跟我一起回去取一趟吧。”
“我就坐这儿等你就行。”苗苗不想动弹。
“不行。”豹哥微微一笑,看着很温柔,手上却一点没有犹豫地拎着苗苗站起来,“久坐对身体伤害特别大,快,刚好,起来活动活动。”
苗苗看着豹哥走在前面挺拔的背影,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啊?
但同时,她的嘴角却又悄悄地带上一抹笑,就像黄昏时蓝莹莹的天空上挂着的一弯清亮的月亮。
月亮温柔而安静地落在人的眼睛里,恍了一片柔软的光辉。苗苗就在这片柔光里,看着豹哥的背影,心里缓缓流经了一淙小溪。
“欸,下雨了刚才。”
出了综合楼的大门,才看见地上湿了,看样子刚才下的雨还不小,因为楼前的水塘都积满了,现在阶梯下面也积着一大片水。
豹哥低头看了一眼苗苗穿的白色板鞋,他把书包塞到苗苗怀里:“你等我一下。”
说完,豹哥就大步跳过水洼,从综合楼前面的花园里搬了几块砖过来,按照大概走路的步伐跨度,铺了一条临时的路出来。
做完这一切,豹哥对苗苗伸出手:“过来吧。”
苗苗手捏紧了书包带子,把豹哥的书包往怀里更紧地抱了一下,她垂下眼睛,专心地走路。
她一步一步下了楼梯,走到水洼前,踩上他刚刚铺好的砖块。踩一下,砖块下面的水就摇一圈,晃出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打到另一圈水环,互相交叠着晕染开,像是四方所有的风铃一起被敲响,乒乒乓乓地,把人迷得晕头转向。
苗苗走完最后一块砖,豹哥的手还悬在空中。苗苗有些紧张,她把手递到豹哥掌心里,羞涩地道谢:“谢谢你。”
“谢啥!”豹哥豪迈地哈哈一笑,手用力一拉,把苗苗接到自己身边,一脸“我奉献我骄傲”的神情。
“服务大家,助人先锋,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豹哥说。
哦。
苗苗把书包还给豹哥,面无表情:“你的。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