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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商队,而是草原枭雄噶尔丹麾下的铁骑

房屋低矮破旧,街道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塞外小镇,却是方圆百里内难得的绿洲。穿梭其中的骆驼与马队,让狭窄的街道愈发拥挤。行人更是五花八门,有汉人、回民、蒙古人,甚至还有金色头发的西域客商。

小镇中心的客栈,近来被一支商队包下,他们已在此处住了好些天。一名刚给马喂过草料的蒙古汉子走进客栈房间,禀报道:“咱们在此耽搁了好些日子,家里怕是着急了。”

“我知道。”巴尔虎坐在凳子上,挥了挥手,“再等最后一天。”

下属点头道:“我叫大伙赶紧收拾。”

巴尔虎起身走出房门,转去罗世英的房间,敲门进入后,他语气低沉地说:“家里催得急,我们得走了。”

罗世英本想央求再等几日,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巴尔虎已经一再推迟行程,不能再耽搁人家了。

罗世英缓缓说道:“你们走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巴尔虎沉默了片刻,才说:“罗姑娘,那日的情形你也见了,蒙兄弟与你大哥怕是一时回不来,你苦苦等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一提到蒙元亨与自己大哥,罗世英眼中立刻噙满泪水:“那么多人被抓,总有几个活着出来,我就在这里等着。”

“若一直没消息呢?”巴尔虎说。

“一年半载之后,我也就死心了。”罗世英说。

巴尔虎说:“此地去中原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回去,叫我如何放心。”

“谁说我要回中原!”罗世英说,“蒙大哥与我哥哥平安归来便罢,若是回不来,我就去喀尔喀蒙古,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杀了乌日乐。”

“罗姑娘!”巴尔虎说道,“虎狼之地你可去不得!”

罗世英愤怒地说:“管他是狼是虎,我都要他血债血偿。”

“报仇的事交给我。”巴尔虎说,“有些话此刻我不便说,但请你放心,他日我一定亲手宰了乌日乐。”

巴尔虎换上和缓的语气:“要不你跟着我走吧,我一定待你如亲妹妹。”

“谢谢!我说了,哪儿也不去。”罗世英态度坚决,让巴尔虎不住地摇头叹息。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见楼下一阵嘈杂。巴尔虎顿时警惕起来,握住腰间的刀,问道:“什么事?”

楼下又是一阵欢呼,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喊叫:“你们看,谁来了!”

巴尔虎探出脑袋一看,不由得大叫起来:“罗姑娘,是蒙兄弟和你大哥,他们回来了。”

罗世英飞奔下楼,果然见到蒙元亨与罗兵站在自己面前。她揉了揉眼睛,说:“这不是做梦吧?你们回来了?”

“你哥有九条命,哪这么容易死!”罗兵笑哈哈地说。

“罗姑娘,你还好吧!”蒙元亨问候道。

“我……我……”罗世英看着蒙元亨,眼泪夺眶而出。

“平安回来还不好,你哭什么。”蒙元亨安慰道。

猛然,罗世英转身从旁人腰里抽出一把刀,朝蒙元亨挥过来:“看刀!”

蒙元亨赶紧闪开,喊道:“你干什么?”

“谁叫你胡言乱语。”罗世英丝毫没有停手的样子,“你乱说我是巴尔虎的女人,不教训你一下,难消我心头之恨。”

罗兵忙在一旁劝说:“妹子,蒙兄弟那么说可是为了救你。”

“没你的事,躲一边去。”罗世英并不理会哥哥。

罗兵唯恐妹妹失手,欲上前劝架,却被周围的人拦住:“罗大哥,打是亲骂是爱,你这都不懂!前些日子,罗姑娘可惦记蒙兄弟了。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不得折腾一番。”

“去!别胡说八道。”罗兵叫旁人住口,大伙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更开心。

罗世英听到这些话,脸上泛起阵阵红晕,手上的刀却舞得更快。蒙元亨躲了几下,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旁人起哄更凶:“人都摔地上了,罗姑娘快补一刀。”

罗世英哪忍心砍下去,心里只想着赶紧扶蒙元亨起来,却又不好意思。她涨红着脸,把刀一扔,一个人跑回房里去了。

巴尔虎走过来,一把扶起蒙元亨,问道:“就你们俩回来了?其他人呢?”

蒙元亨说:“大队人马在后面。为了赶时间,我和罗大哥骑着快马来寻你们。”

巴尔虎点了点头,又问:“你的腿脚似乎不太利索。”

蒙元亨指了指右腿:“被乌日乐捅了一刀。”

巴尔虎好奇道:“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一言难尽。”蒙元亨说。

“没事,咱们慢慢说。”巴尔虎搀扶着蒙元亨,来到自己房间。

待蒙元亨坐好,巴尔虎行礼道:“蒙兄弟,这次多亏你仗义相救,请受我一拜。”

蒙元亨笑起来:“咱们也算生死之交了,拜不拜无所谓,只是该让我知道你的真名了吧。”

巴尔虎一愣,只听蒙元亨又说:“当年在洞庭湖畔,你告诉罗姑娘自己叫苏德,如今你又叫巴尔虎。如果没有猜错,这些都是假名吧。”

巴尔虎淡淡一笑:“你还知道些什么?”

蒙元亨将面前的茶杯挪开,说:“你们根本不是商队,去喀尔喀蒙古也不是贩卖药材。”

巴尔虎问:“我们不是商队,又是什么?”

蒙元亨说:“是训练有素的草原铁骑。”

巴尔虎又问:“何以见得?”

蒙元亨缓缓说道:“咱们在沙漠里交过一次手,你的人马一个回合就把我的商队冲散。细想起来,我的商队也招募了不少江湖好手,对付寻常劫匪绰绰有余,为何一击即溃?只因你的人马冲杀时颇有章法,前后左右互为呼应,完全是行军打仗的架势。还有你们的脚下功夫,寻常商队两三天才走完的路程,你们居然一天就赶到,真不愧是虎狼之师。”

巴尔虎点了点头:“你的眼睛真毒呀。”

蒙元亨说:“你曾说过,你来自漠西蒙古的准噶尔部,这或许是你口中说出的唯一一句真话。前些日子在草原上我也听说了,准噶尔部出了位能征善战的大汗噶尔丹。他连年征战,漠西蒙古各部无不臣服。如今,大汗的眼睛是不是又盯上了北方的喀尔喀蒙古?而你的商队,不过是乔装打扮进入喀尔喀蒙古刺探地形。”

巴尔虎用吃惊的目光注视着蒙元亨,良久,才说道:“像你这样的人,经商真是埋没了才干。你说得没错,我乃噶尔丹大汗属下,真名叫作布日古德。”

道出了真名的布日古德继续说:“我当年化名苏德进入中原,也是奉大汗之命。大汗心雄万夫,目光所及是整个天下。那时清军与吴三桂决战于湖南,大汗让我亲临战阵,探一探双方虚实。”

布日古德问道:“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为何还要舍命相救?”

蒙元亨说:“说实话,当初救你们脱身,也是在救自己。”

见布日古德一脸疑惑,蒙元亨讲起了那日在乌日乐营帐中的情形……

乌日乐一刀下去扎中蒙元亨的大腿,蒙元亨惨叫之余不忘大喊:“准噶尔骑兵早晚会砍了你的头,为我报仇!”

乌日乐收起刀,骂道:“撒谎也不动动脑子!准噶尔骑兵会为一个汉人报仇,真是笑话。”

蒙元亨忍住剧痛,将准备多日的说辞搬了出来:“噶尔丹大汗英雄盖世,荡平了天山南北。如今十万铁骑正枕戈待旦,只需大汗的弯刀一挥,就将越过杭爱山,踏平喀尔喀蒙古。”

蒙元亨又说:“大汗深谙兵法,当然知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道理。他招募我等乔装为商队,进入喀尔喀蒙古刺探军情地形。如今大功告成,你们这帮酒囊饭袋离死期不远。”

乌日乐估计是被气乐了,竟笑出声来:“编,继续编!上回搬出索额图,这回更厉害,把噶尔丹都搬出来了。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

蒙元亨也笑起来,并从衣服内扯出一张纸,递过去:“看一看这是什么。”

乌日乐拿起纸一看,只见上面绘制有喀尔喀蒙古的山川地形。蒙元亨说:“我们以经商做掩护,实则画下各种地形。怎么样,画得还不错吧?”

这份地图乃布日古德的手下绘制。布日古德的商队每到一地,白天贩卖药材,晚上还要挑灯夜战,对外说是对账本,帐篷内不时传来噼噼啪啪的算盘声响。蒙元亨虽不擅珠算,但从小听蒙顺拨算盘,对算盘声有一种特殊的直觉。他听着帐篷内杂乱无章的声响,就知道这不是在算账,只是存心弄出点动静而已。

布日古德手下对绘制地图颇为在行,有些图略有瑕疵便会烧掉。蒙元亨当初多了个心眼,偷偷拿走了几份,此刻却派上大用场。乌日乐毕竟是统兵将领,一眼就认出,这种地图绝非商人能够画出,而是出自兵家之手。

一旁的巴图惊得面如土灰,乌日乐气急败坏,揪起蒙元亨怒道:“原以为你只是个奸商,没想到却是准噶尔的奸细,老子这就宰了你!”

乌日乐越恼火,蒙元亨反倒越放心。他只怕乌日乐不相信自己的话,只要乌日乐信了,接下来的戏就好唱。

蒙元亨慢悠悠地说:“要杀要剐随便。兄弟先走一步,黄泉路上等着你。”顿了顿,他又说:“你知道我为何现在才告诉你这些?因为掐着日子算,我的那些兄弟此时已走出喀尔喀蒙古地界。类似的地图还有数百张,它们很快就要摆在大汗案头,他日准噶尔的千军万马就会纵横驰骋于图上的山川河流。”

乌日乐又想起当日被自己放走的蒙古商队,悔恨不已。蒙元亨接着说:“要替我报仇,其实哪用大汗发兵?我一到草原,便拜见过将军,这事你赖不掉。若把我的身份声张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曾有一伙奸细蒙乌日乐将军庇护,大摇大摆行走于草原之上,最后又从你眼皮底下溜走。你说,到时土谢图汗会怎样奖赏你?”

乌日乐恨恨地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蒙元亨说:“想救将军。”

“想救我?我看是你想活命吧。”乌日乐说。

“我活命,你才能得救。”蒙元亨说,“将军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便烟消云散。你不过查获了一批劣质棉布,哪儿来什么奸细?我若是一直被关着或是死在这里,将军反倒跳进黄河洗不清。只要我这个瘟神一走,你便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乌日乐说话的声音有些抖:“你可真敢想,事到如今竟然让我放你走?”

蒙元亨嘴角挂着冷笑:“将军宦海沉浮,一定知道报喜不报忧的道理。你若是把全部人抓住,拿着数百份地图献给土谢图汗,自是奇功一件。可只杀我一个人,将事情声张了出去便是自找苦吃。将军有眼无珠在前,坐视奸细逃脱于后,这便是大过。土谢图汗若要拿人的脑袋祭旗,第一个就会想起你。”

“别说了!”乌日乐操起匕首,怒气冲冲地盯着蒙元亨,“今天不死人,看来是过不去这道坎了。”

说完,乌日乐手起刀落,鲜血四溅而出。蒙元亨满脸是血,顿时呆住了。隔了一会儿,他扭了扭脖子,发觉还能动,再定睛一瞧,巴图与那名舞姬已倒在血泊之中。

乌日乐说:“你不是说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吗?他们既然知道了,就没有活命的道理。”

蒙元亨不再说话,只是扯下一块布,包扎起腿上的伤口。

乌日乐又说:“今晚你就滚,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蒙元亨抱拳道:“今生今世,我也不想再见将军。”

布日古德听完蒙元亨的讲述,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给准噶尔部做奸细,砍一万次头也不冤。蒙元亨竟把这等死罪往自己身上揽,最后又化险为夷。

蒙元亨笑着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兵法上早就讲过。乌日乐知道一旦杀了我,把事情捅出去,自己的官便当到头了。”

布日古德长出一口气:“怪不得那天你一定要让我们离开,只有我们平安脱险,你才有本钱与乌日乐讨价还价。”

“这么说可就不够意思了。”蒙元亨笑道,“你们早早脱险,我却留在虎狼窝里同乌日乐周旋,你以为我愿意?”

布日古德哈哈大笑:“这一路上要没你相助,事情哪能这么顺利。最后时刻,你又以身犯险,为我们刺探到了重要军情。”

“什么军情?”蒙元亨问。

布日古德说:“乌日乐对土谢图汗早已生出二心,他日沙场争锋,我们的胜算又多了一成。”

蒙元亨说:“看来我没骗乌日乐。准噶尔的骑兵果真磨刀霍霍,准备对喀尔喀蒙古下手了。”

“你等着吧。”布日古德说,“喀尔喀蒙古那帮蝼蚁之兵,脑袋在自家脖子上待不久了。”

布日古德把一杯茶递给蒙元亨:“你这一趟辛苦了,我不会亏待你。被乌日乐扣下的棉布、银子,一定双倍赔给你。”

蒙元亨接过茶杯,并没有喝,而是放到一边:“区区一点棉布与银子,亏便亏了,将军不必上心。不过,在下倒有一事相求。”

“说!”布日古德说。

蒙元亨说:“你也知道,我这一趟远赴蒙古是为了开辟商路。如今,喀尔喀蒙古的生意没法做了,我回去也交不了差。幸亏结识将军,方才柳暗花明又一村。漠西蒙古地域广袤,人口众多,准噶尔部兵强马壮,有如旭日东升。不知将军能否相助,日后让我们的棉布销往贵部?”

“这个嘛……”布日古德假装犹豫了一会儿,才一拍桌子道,“小事一桩!”

布日古德接着说:“蒙古汉子恩仇必报,你有恩于我们,我们定会重重报答。准噶尔部将为你的商队敞开大门,我们骑兵所到之处,也都是你的行商之地。”

“多谢!”蒙元亨激动不已。

布日古德说:“大汗厉兵秣马,不仅需要棉布,更需要中原的铁器、药材、茶叶。这些你能弄到吗?”

“当然。”蒙元亨说,“泾阳乃商贸中心,什么货都有。你们开个清单,我便源源不断运来。”

“采购之事,你可一肩承担下来。”布日古德说,“大汗最喜欢忠义之士,蒙兄弟智勇双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趁着这次机会,不妨推迟归期,跟着我去一趟准噶尔拜见大汗。”

“荣幸之至。”蒙元亨立刻答应下来。一路上,他已耳闻目睹许多噶尔丹大汗的事迹,有人欣喜若狂,说蒙古族里终于出了位铁血男儿,必将恢复祖先荣光;也有人忧心忡忡,说此人穷兵黩武,草原上怕是再无宁日。如此不可一世的枭雄,蒙元亨自然想见识一下。再说交情这种东西,有没有一面之缘大不相同,无论日后与准噶尔部做生意还是行走草原商路,能与噶尔丹见上一面总归是好事。 VEjKnSyiAnHXcK8zvAjEk2/SA1F8hbRbrptsS38Hd9uJ2Z8wKF+mfH+hXXu8Co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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