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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大人一心要蒙元亨死,文知雪却想方设法要他活

雁群飞过沟壑纵横的黄土地,嗷嗷地向北而去。赤条条的桃树枝,因为含苞待放的蓓蕾变了色。悠长的秦晋驿道上,此刻暮色渐浓,杀机骤起。

“原来是个小妮子。你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高个子刀客语调低沉,透出一股狠劲。

女子笑了笑,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江湖中人本色,不过今天,我却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刀下留人,我便能交差,大家用不着伤了和气。”

“好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敢情咱们是一路货色!”高个子哈哈大笑,“没想到这小子的命挺值钱,有人花钱杀他,又有人花钱救他。姑娘,你求财天经地义,但老子就该赔本吗?”

女子秀眉一动,说:“刀口上混饭吃,全是无本生意,哪有什么本可赔的,无外乎赚不赚而已。”

矮个子被人偷袭,心里正恼怒,吼道:“银子大家都想赚,就凭本事说话吧。”接着挥舞大刀,急攻过去。他本是一等一的高手,此刻复仇心切,更是身手迅捷,衣襟带风。

女子并不怯战,舞动短剑,但见青光激荡,剑花点点,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罩住了对手。矮个子见急攻不奏效,便沉住性子,用刀护住身体。几招过后,见女子短剑一刺而空,瞅准破绽反守为攻,一掌劈过去。女子上半身已全在掌力笼罩之下,当即倒转剑柄,以剑作为手指,想点中矮个子手腕上的穴道。眼看就要碰到手腕,突然白光闪动,刀锋来势神妙无方,险些将短剑削断。女子急退两步,但闻刺刺声响,左袖已给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高个子刀客在一旁凝神观战,心里逐渐松了口气。这女子武功虽比蒙元亨高出一截,但要从自家兄弟刀下讨到便宜却无可能。矮个子二十招过后,已占了上风,百招之内定能取胜。

不过此时并非比武切磋,求的是速战速决。看清对方武功路数后,高个子也挥刀加入战局。两人联手,双刀飞舞,十余招后,女子渐渐不支。

恰在此时,远处簇铃声大作,似有十多匹快马飞驰而来。不过片刻,人马赶到,将此处围了起来。领头的是一个皮肤黝黑、体格壮硕的汉子,他骑在马上,用南方口音吼道:“两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东西!把刀给老子放下。”

刀客见势不妙,便想脱身,女子却连刺几剑,封住他们的退路。瞅着双方都没有罢手的意思,马上的汉子大喝一声:“给我拿下!”

十余人各执兵器,一拥而上。若论单打独斗,这些人都不是蒙面刀客的对手,但仗着人多势众,终于把两人擒住。

蒙元亨几步上前,撕下两人面上黑布。蒙佩文与段运鹏惊呼起来:“吴龙,吴虎。”蒙佩文接着说:“二人是关中大盗,前几日泾阳城到处贴着他们的通缉令。”

蒙元亨把剑架在吴龙脖子上:“谁派你们来的?”

吴龙嘴硬道:“盗亦有道,不该说的话绝不会说。”

蒙元亨一脚把吴龙踢翻,接着拿剑用力戳住对方咽喉,吴龙的脖子已渗出鲜血。蒙元亨说:“这是最后机会,再不说,就没命说了。”

“是鹿富晨!”吴龙终于吐出实话,“鹿大人找到我们兄弟,让做掉你。”

蒙元亨愣了一下才收回长剑,大吼一声:“滚!”

“慢着!”操南方口音的汉子从马上跳下,朝蒙元亨说,“你小子下手也挺狠,差点就给人家一剑封喉了。你的话问完了,我还有事要办。”

吴虎哭丧着脸说:“好汉,不是说拿钱救人吗?人已经被你们救下,还要怎样?”

男子瞪着吴虎:“就不许老子搂草打兔子,再挣一笔?”他把吴家兄弟的马牵过来,取出包裹一阵乱翻,骂骂咧咧地说:“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收了钱来杀人吗?银子呢?为何就这些散碎银两,还不够兄弟们喝顿酒。”

“银子没随身带。”吴虎说。

“真晦气,想顺手牵羊都不成。”男子一口唾沫吐到地上,“快滚!把马和刀给老子留下。这马不错,回头去集市卖了。刀也挺沉,找个铁匠铺子,看能不能打出几件铁器。”

吴家兄弟扭头便跑,女子却说:“哥,你怎么像个打家劫舍的,连这些破烂货也要?”

“妹子,你还说。”男子说道,“我带着人马赶到,这两个王八蛋原本要溜之大吉,你倒好,死缠着不放。咱们收了钱,只管救人,干吗拼个你死我活!我找的这帮兄弟,来之前讲好了,壮声势是一个价,动手又是一个价。刚才一通打,可打掉了我不少银子,不找补点回来,怎么办?”

旁边立刻有人笑起来:“罗大哥,你的面子大,咱们可以打折。”

“去,”男子说,“真流氓,假仗义。就你们这帮人的德行,打完折也不便宜。”

男子又说:“妹子,以后行事小心点。今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的小命就没了。”

女子噘着嘴说:“真等你们,黄花菜都凉了。若不是我提前一步,那两人便得手了,还救什么人!”

男子掏出银两,赏给帮手,接着对蒙元亨说:“大队人马我请不起,接下来就我和妹子护着你们。收钱时说好了,把人送过风陵渡才收工。”

蒙元亨问:“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男子说:“我叫罗兵。这是我妹子,叫罗世英。咱们从湖南押镖过来,刚把货送到泾阳,便接了你这单买卖。”

泾阳城里,文善达跪在佛像前,嘴里似乎念着什么,可谁也听不懂。往日诵经礼佛,他会不时虔诚地仰望佛像,不过今日,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地板,偶尔瞟见慈眉善目的菩萨,心里还有些发毛。

外面一阵嘈杂,门被重重地踢开。文善达回头一瞧,只见鹿富晨满面怒容闯了进来。文善达忙着起身,但双腿跪了太久,又酸又胀,竟不听使唤。鹿富晨上前一把拽起文善达,厉声问道:“你给我玩什么花招?”

文善达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说:“有什么话好好说,大呼小叫干吗!谁跟你耍花招了?”

鹿富晨冷声说:“派出去的人失手了。”

文善达身子一颤,赶紧关上房门,问:“你说谁失手了?是吴龙、吴虎两兄弟?”

“还跟我装蒜!”鹿富晨说,“这两人的身手,杀十个蒙元亨也绰绰有余,可没想到,姓蒙的身旁突然冒出一伙帮手。”

“哦。”文善达神情凝重地点着头,坐到椅子上。他也不知道,此刻心中究竟是懊悔抑或庆幸。

“人是你找的,他们学艺不精,你冲我发火干吗?”文善达说。

鹿富晨说:“这事就咱俩知道。说好了,你负责刺探蒙元亨行踪,我安排人下手。如今看来,分明有人泄露了消息。”

鹿富晨拉高声调:“泄露消息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救蒙元亨的人,是不是你派的?”顿了顿,他又恶狠狠地说:“好啊,让老子当恶人,你却学关云长义释曹操。”

“冤枉呀!”文善达指着佛像说,“今天当着菩萨的面,若是我耍了花招,死后就下十八层地狱。”

文善达接着说:“当初你说绝不能让蒙元亨进京告御状,得在半道除掉他,我心里的确犹豫不决,想着蒙顺对我有恩,我却要杀他儿子,实在下不去手。多亏鹿大人体谅,说动手的事你来安排。”

“实不相瞒,”文善达长叹一口气,“对这个蒙元亨,我是杀之不忍,救又不敢呀!”

“不是你救了蒙元亨?”鹿富晨盯着文善达。

“当然不是。”文善达斩钉截铁地说。

“那就怪了。”鹿富晨说,“听吴家兄弟讲,对方显然得到了消息,有备而来。”

“会不会是……”文善达喃喃自语。

“会是谁,你快说呀。”鹿富晨追问着。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文知雪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两杯茶。她说:“爹,鹿大人,请用茶。”

“出去。”文善达说。

“我不喝茶。”鹿富晨满腹心事,哪有品茗的心思。

文知雪却似乎没有听到,径直走进来,恭敬地把茶放到他们面前,接着垂手而立,并没有离开的样子。

文善达又说:“你出去吧,我和鹿大人有事要谈。”

文知雪细声细气地说:“我知道爹与鹿大人在谈什么事,你们不必瞎猜,救蒙大哥的人是我派去的。”

文知雪声音不大,却似平地里炸响一声雷。鹿富晨惊得站起来,文善达端茶杯的手猛颤,杯子掉落地下。

“你怎么知道的?”鹿富晨问。

文知雪说:“前几日也是在这间房里,鹿大人与我爹密谋,碰巧那时我在屋外。”

“你这丫头,坏了我们的大事。”鹿富晨气急败坏。

文善达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指着文知雪:“你,你……”

“爹……”文知雪刚要说话,文善达却吼道:“我不是你爹。”他挥起手臂,重重一耳光扇过去,这是他第一次打心爱的女儿。

“老文,别打了。”鹿富晨坐下来,说起风凉话,“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文小姐还没出嫁,胳膊肘就朝外拐。她的心早向着别人,你打也打不回来。”

鹿富晨又盯住文知雪:“知道你喜欢蒙元亨,但文善达好歹也是你亲爹呀,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还有文家上下几百口人,一旦东窗事发,你就忍心他们被满门抄斩?”

“爹,女儿不愿你错上加错。”文知雪哽咽道。旋即,她又擦拭泪水,面朝鹿富晨说:“还有鹿大人,听说您即将高升去京城当官,晚辈也不想您节外生枝。”

“这么说,你在替我们着想?”鹿富晨嘲讽道。

“没错。”文知雪答道。

“荒谬。”鹿富晨说,“蒙元亨去京城告状,那才是节外生枝。只有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

文知雪表情镇定,说:“京城的水有多深,民女不知道,可鹿大人也未必清楚。”

“你什么意思?”鹿富晨说。

文知雪说:“当初举朝哗然,嚷着要杀索额图时,鹿大人与爹只顾着找蒙顺做替罪羊,却没料到索额图案会不了了之吧。”顿了顿,她又说:“那时咱们再死扛一阵子,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哪用陷害蒙顺,被人戳脊梁骨。”

提及往事,文善达也是悔恨交加。鹿富晨脸色一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是不是又要提银子的事?”

“大人误会。”文知雪说,“银子给了就给了,断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再说句不中听的话,鹿大人拿了我家那么多银子,我们就更巴望您飞黄腾达。您若出了岔子,银子才叫打了水漂。”

鹿富晨笑了笑:“话糙理不糙。”

文知雪说:“勾结江洋大盗取人性命,这可是冒着风险的,鹿大人履新在即,何苦蹚这浑水。”

“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鹿富晨真是既好气又好笑,“若不是蒙元亨死扭着不放,我干吗要杀人灭口?”

文知雪说:“大人说得好,杀人不是目的,关键是灭口。若口已经灭了,何必再去杀人?”

“难不成你有什么法子,让蒙元亨当哑巴?”鹿富晨说。

“大人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文知雪说,“蒙元亨不会成为哑巴,但有人却有能耐,让天下人成为聋子。”

鹿富晨盯着文知雪,说:“有什么话直说,我没空跟你兜圈子。”

文知雪说:“当初要扳倒索额图的,是皇上;后来要保下索额图的,还是皇上。如今大局已定,最不愿节外生枝的,依旧是皇上。蒙大哥倘若去告御状,当真是自讨没趣。”

文善达吃惊地望着女儿:“你是说,甭管蒙元亨怎么折腾,朝廷都不会理会?”

文知雪点头说:“皇上是要保索额图的,而要保下索额图,当然不愿旧案重提。”

鹿富晨思忖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京城那池子水有多深,文小姐倒是洞若观火。”

文知雪说:“做生意讲究将本求利,分明没本钱就能做的买卖,何苦花银子给吴家兄弟,另外还得担上杀人的干系!”

鹿富晨盯住文知雪:“你的这套说辞,为的还是救蒙元亨吧。”

文知雪并不闪躲鹿富晨的目光:“我当然想救蒙大哥,但也是为了爹与鹿大人。爹已经错过一次,不能错上加错。鹿大人前途无量,更不必引火烧身。”顿了顿,她又说:“其实这番道理并不深奥,蒙大哥聪明绝顶,假以时日他会想明白的。”

“文东家,你这位千金不仅重情重义,更慧眼独具呀。”鹿富晨端起茶杯,把玩起杯上的盖子。

文善达长舒一口气:“能不杀人当然好,谁愿意见着血光。”他又问:“鹿大人,你何日启程进京?在下略备薄酒,为你饯行。”

“咱俩之间,喝酒就不必了。”鹿富晨说,“我要离开泾阳这个是非之地了,倒是你得好自珍重。蒙元亨绝非善茬,还有你家这位千金,更是难得的女诸葛。一个人身旁的聪明人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绝顶聪明的人中,还有鹿大人你吧。”文善达回了一句,鹿富晨却是摇头不语。

送走鹿富晨后,文善达转头盯住文知雪,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审视着女儿。“爹,怎么了?”文知雪问道。

“没……没什么。”文善达缓缓说道,“今天我下手重了些,你……”

“我没事。”文知雪说。

“没事就好。”文善达欲言又止,挥了挥手,“你去吧。” GO7hcK4t/Ta3tQW9k/FhmM4vTkwc/i1ktWN4hSn78VBRvO4XanNeAl6Oqhp2iL6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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