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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手里拨的,才是天下的大算盘

文家大院的兵丁已悉数撤走,文善达依旧闭门谢客,一连数日独自在佛龛前诵经打坐。下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禀报:“蒙元亨来了。”

文善达心头一颤,将手中的佛珠放下,低声道:“该来的终究会来。”他叫来儿子文知桐,吩咐道:“蒙元亨在院外,你去招呼一下。”

文知桐为难地说:“这小子向来犯浑,怕是不好招呼。”

文善达目光呆滞,道:“蒙顺劳苦功高,忠心耿耿,是我们对不起他。”他又捻起佛珠,缓缓说道:“你去告诉元亨,就说是我说的,文盛合对不起父亲,但一定会在儿子身上报答。”

“好吧。”文知桐答应着便出了门。

来到前厅,不待文知桐开口,蒙元亨便厉声问道:“为何栽赃我父亲?”

有文善达的告诫,文知桐收敛起少东家的脾气,笑着说:“蒙掌柜大仁大义,为了保全文盛合,把所有事都承担了下来。他是文盛合的功臣,也是我文家的恩人。”

“放屁!我父亲是屈打成招!”蒙元亨丝毫不给少东家面子,“文盛合召集泾阳城里的商号,说蒙顺背着东家行不法之事,触犯商号大忌,将他逐出商号。你们就这样对待恩人!”

文知桐养尊处优惯了,被蒙元亨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头也来气。他使劲压下气,说:“这乃不得已为之。我爹说了,亏欠老子的,一定会在儿子身上补回来。”

蒙元亨怒火更盛:“文家这点臭钱,我还没放在眼里。”

文知桐的火终于憋不住,吼道:“你们几十年来吃文家的饭,此刻替文家卖命又怎么了!”

蒙元亨怒回道:“伙计干活儿,东家发工钱天经地义,没人白吃谁家的饭。我爹既没签卖身契,也没立生死状,犯不着替谁卖命。”

“你到底想怎么样?”文知桐目光中带着挑衅。

蒙元亨说:“为我爹洗刷不白之冤。”

文知桐冷笑一声:“就凭你?”

“咱们走着瞧!”蒙元亨扭头而去。

蒙元亨出了前厅,正好撞见文知雪。原来文知雪听说蒙元亨到了,急忙赶了过来。文知雪拽住蒙元亨,说:“蒙大哥,是我们文家对不起你。但事情已经出了,不能意气用事。”

盛怒之下的蒙元亨一把推开文知雪,她不由得连退几步,眼看就要跌倒在台阶上。蒙元亨先是一愣,接着纵身一跃,搂住了她。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都闪烁着泪花。

“别闹了!事情有转机。”这时,宋元河大步走了进来,一脸欣喜之色。宋元河向来老成持重,今日却大声欢呼:“京城传来消息,索额图没事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文善达却从书房里冲了出来:“怎么回事,快说!”

宋元河才跑了远路,大口喘着气:“刚来的消息,索额图被押解回京后,皇上下旨立刻放人,只让他闭门思过。索额图虽被革去议政大臣、太子太傅,但正黄旗佐领的差事依旧兼着。”

“这么说,索额图只是栽了个大跟头,没有杀身之祸?”文善达问。

“没错。”宋元河说,“皇上保下了索额图,倒把那几个成天嚷嚷着要杀索额图的御史赶出了京城。”

“好啊,好啊!”文善达激动地拉住宋元河,似有千言万语,一时又说不出。隔了一会儿,他大声说道:“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马车飞驰在泾阳街头,车内的文善达却不停催促:“快点,再快点。”车在县衙门口还未停稳,他便跳了下来,朝里面奔去。

鹿富晨正在看书,见文善达慌慌张张跑来,把书一放,说道:“你也听说了?”

“听说了。”文善达问,“之前你不是说,索额图没准连脑袋也保不住?”

“索相身旁有高人呀。”鹿富晨叹了一口气。

“你就别卖关子了,究竟怎么回事?”文善达焦急地追问。

鹿富晨请文善达先坐下,接着缓缓说道:“索额图爱钱的名声,早已是天下皆知。皇上整顿朝纲,拿索额图开刀,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不知哪位高人点拨了索额图,教他走出一步险棋,立时起死回生。”

“什么险棋?”文善达又问。

鹿富晨说:“前些日子我告诉你,满朝文武上奏,皆说索额图可杀。如今想来,这里面可有不少是索额图搬来的救兵。”

文善达大惑不解,天下哪有搬救兵来杀自个的?鹿富晨抿了一口茶,说:“都说索额图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天下,以至于皇上想拔掉他,都得用调虎离山之计,把他从京城召到山西。由此可见,皇上对索额图的防备之重、猜忌之深。”

鹿富晨又说:“索额图贼精,顺势来了个树倒猢狲散,不惜让门人揭发自个。皇上寻思,原来索额图结的党不过如此,心中的猜忌反而轻了。”

文善达似乎明白了一些,接着问:“结党没了,可还有营私呢。索额图贪墨受贿,总是铁证如山吧?”

鹿富晨轻蔑地笑起来:“就你们生意人才把银子看得那般重。在皇上眼中,索额图弄点银子,那也叫事?!”

文善达恍然大悟,说道:“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在高呀!”

“高?还不止这些!”鹿富晨说。

“还有什么?”文善达问。

鹿富晨说:“索额图成心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什么大清第一权奸,勾结东宫,所有十恶不赦的罪名,他全都揽自己怀里。”

“这又是为何?”文善达问。

“还能为何,当然是救自己。”鹿富晨说,“什么叫权奸,那可不是一般贪官,而是李林甫、严嵩那样的人。皇上天纵英才,千古一帝,在他手下还能出权奸?那自个不就成了昏君?骂索额图是权奸的人,究竟是骂索额图,还是骂皇上?难怪皇上看了奏章龙颜大怒,他哪里是恨索额图,分明是恨写奏章的人。”

鹿富晨又说:“立储大事乃国家根本,说索额图勾结东宫,这款罪若是坐实了,太子怎么办?皇上何等睿智,自然会联想到,是否有人借扳倒索额图做文章,实则冲着太子。为了保住太子,自然得保下索额图。”

鹿富晨长叹一声:“可叹明珠大人聪明绝顶,这一回却中了索额图的奸计。眼看臣工群情激愤便见猎心喜,以为是斗垮索额图的天赐良机,就鼓动门生一起上书。殊不知喊打喊杀的奏章多一份,保下索额图的力道便大一分。”

文善达听得目瞪口呆,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咱们手里拨的那点算盘,简直不值一提。皇上手里拨的,才是天下的大算盘。每一颗算盘珠,都是千万颗人头!”他把身体往椅子上一靠,长出一口气:“索额图躲过一劫,咱们也就省心了。”

鹿富晨笑了笑问:“怎么,花了冤枉银子了?”

“我的鹿大人哟!”文善达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拱手道,“您把我当什么人?生意人讲究的是个诚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无论时局如何变化,答应给您和李大人的银子,一两也不会少。”

“再说了,”文善达又说,“索额图虽保住了脑袋,却是戴罪之身,再不是从前那个呼风唤雨的索相。文某日后的生意,还得请李大人关照。”

鹿富晨指了指文善达,说:“你是个耿直人,更是个聪明人。”

文善达拱手道:“银子的事不必再提,只是索额图劫后余生,蒙顺是否也能轻放?”

鹿富晨盯着书桌,沉默良久,才说道:“蒙顺的事,或许比银子还棘手。”

“怎么?”文善达脸色陡变。

鹿富晨说:“银子只是咱们两家的事,你情我愿好商量。蒙顺的案卷却已交到刑部,难不成让刑部退回来?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李大人审错了,弄了一桩冤案?”

文善达方才的喜悦之情被冲走大半,结结巴巴说道:“可……可索额图不……都没事了吗?”

鹿富晨说:“索额图是皇上保下来的,皇上可没保蒙顺呀。”

文善达知鹿富晨说的是实话,但越是这样,他心中越急:“难不成索额图的脑袋保住了,蒙顺还要去当替死鬼?”

鹿富晨思忖了一会儿,说:“所有罪还得蒙顺扛着,但不至于杀头。反正朝廷不会深究,李大人就手下留情判个流放吧。”

“不能再轻点?”文善达说。

鹿富晨摇了摇头道:“再轻,这案子就得翻过来。到时,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pjnCMqjxPa9E3wIp8m3ZZUmdUF5HUf4/aQ7rR1Hdrz0o2QT8Do2VPR6QmroDCG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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