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戴着细圆眼镜、30来岁的单瘦男子,奔走在上海渔阳里的石库门弄堂,他不时取下眼镜,用衣角拭去镜片上的汗迹。这是1920年的盛夏,烈日炎炎之下,李达带着“寻找同志干社会革命”的目的从日本蹈海归来,前去拜访久闻大名的陈独秀。
李达身上深具知识分子气息,张国焘在回忆录中就称他“是一个学者气味很重、秉性直率的人,有一股湖南人的傲劲,与人谈话一言不合,往往会睁大双目注视对方,似乎怒不可遏的样子。他的简短言词,有时坚硬得像钢铁一样”。
李达和毛泽东是同乡,湖南零陵(今冷水滩市)人,年轻时立志教育救国。23岁考取湖南留日官费生,后回国养病。四年后再次赴日,考入日本第一高等学校(后改称东京帝国大学)学习理科。1918年,因反对段祺瑞与日本签订《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李达和同学们组成救国团回国,以唤醒国人救亡图存,但请愿运动最后失败了,这给了李达很大的打击,“实业救国”“科技救国”的理想破灭了。
翌年起,李达开始专攻马列主义,为国内报刊撰写了大批有关马列主义方面的文章。回到上海,李达立即找到陈独秀,两人第一次见面印象很好,陈独秀表示自己正和李汉俊等人筹建中国共产党,邀请李达“作发起人”,李达欣然接受,为方便工作,他住进渔阳里新青年编辑部。
此时李达还是留日学生理事,为参加中国学生联合会的领导工作,和上海中华女界联合会在工作上有些来往,在那里结识了做文秘工作的王会悟,彼此产生了爱慕之情。
那时候谈个恋爱可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他们一个是浙江人,一个是湖南人,方言不同,便用纸笔进行交流,“多呈写字谈”,王会悟称其为“笔谈恋爱”。
王会悟,浙江乌镇人,六七岁起就开始接受父亲的启蒙教育,沈雁冰(茅盾)是她的同学,也是她的表侄。王会悟13岁时父亲病故,家庭经济陷入拮据,她不得不从嘉兴师范学校退学回到家乡,后来继承父业,教书谋生,没多久学生人数逐渐增多,她借了一个房子,办起了桐乡县第一所女子小学,乡亲们都说:“小王先生教的也不比老王先生差啊。”当地的教育部门每月为她提供5块钱津贴。
这一年,镇上一个秀才为了那笔津贴,四处煽风点火,说王会悟没受过正规教育,没资格当老师。并向县里提出,若由他替代,只要3块钱津贴。
王会悟不堪受人藐视,愤而离校,去湖州一所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湖郡女塾攻读英语。起初她半工半读,一边念书,一边给学校打扫卫生,后来给学校牧师的夫人们当起了中文老师。在这里,王会悟接触到《新青年》杂志,大胆地给陈独秀、李达、恽代英等社会名流写信,赞成提倡白话文,拥护新思想和新文化运动。令王会悟意外的是,陈独秀还给她回信:“没想到我们的新思想都影响到教会学堂了”,并夸奖她“有胆识”。
结束湖郡女校的学业后,王会悟经沈雁冰介绍来到上海,在中华女界联合会做文秘工作,和李达相识、相恋。
1920年11月7日,渔阳里2号,李达、王会悟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新房既是陈独秀寓所,又是《新青年》杂志编辑部。同日,李达创办《共产党》月刊,这是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党刊,第一次打出了“共产党”的旗帜,于是婚房也成为《共产党》月刊编辑部所在地。
那时《共产党》月刊经费十分困难,李达经常把商务印书馆的稿酬拿来办刊。有时工作紧张,他自己一个人承担从写稿到发行的全部工作。1921年毛泽东在写给蔡和森的信中,曾高度赞扬《共产党》月刊不愧“旗帜鲜明”。
6月的一天,知了在香樟树上嘶哑地鸣叫,蒲柏路399号博文女校两层楼的房子前,来了一个标致的江南女子。她就是王会悟,来找女校校长黄绍兰。
黄绍兰,章太炎先生唯一的女弟子,辛亥革命后曾在国民党元老黄兴手下工作过一段时间,后于1917年来到上海担任博文女校校长,并聘请黄兴夫人徐宗汉为校董事长。
正值暑假,学校基本空着,王会悟告诉黄绍兰有一个“北京大学暑期旅行团”想借此住宿,黄绍兰一听,立即答应下来,将楼上3间房租给了王会悟,这就是中共一大代表日后的住宿地了。
此前,李达作为上海党小组的代理书记,负责中共一大的筹备工作,他发信给各地共产党小组,通知在上海召集代表会议。但他是个不拘细节的知识分子,因此会址的选定和外地代表的食宿等后勤事务,实际上交给了王会悟。
王会悟自小钦慕同乡“鉴湖女侠”秋瑾,作为中华女界联谊会理事、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她处事极为干练。她定下住宿地,又买来几张芦席,以备到会的代表打地铺用。那时候中共真是穷得叮当响啊。
开会的地点,王会悟找了好几个地方,都不太理想。后来她想到了紧邻博文女校的李公馆,李公馆主人是同盟会元老李书城,他是李汉俊的哥哥,当时正携新夫人外出旅游,只有李汉俊在家。王会悟、李达跟李汉俊一商量,会址就定下来了。
中共一大召开时,王会悟就在楼下望风。一天,一个陌生人向楼上跑去。王会悟觉得事有蹊跷,也赶忙跑上楼,汇报了情况,马林当即宣布休会,匆匆收拾文件撤离。散会不久,全副武装的法租界巡捕房士兵包围了房子。事后,李达对王会悟竖起了大拇指:“你立了大功!”
会议必须另选地点,代表们想到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安全。最后王会悟向李达提议去嘉兴南湖。嘉兴是王会悟读过书的地方,对那里的情况十分熟悉。这天清晨,王会悟先行前往,租了一条单夹弄丝网船,内有前舱、中舱、房舱和后舱,右边一条夹弄贯通,会议就在中舱举行。代表们以游湖为名上船,王会悟让船老大把船停泊在烟雨楼东南方向的一处僻静水域,她自己坐在船头望风,一旦有别的游船靠近,就哼起嘉兴小调,手指敲着舱门,打起节拍,提醒代表们注意。王会悟由此被称为一大“卫士”。
为掩人耳目,她点了一桌酒席,还特意准备了一副麻将牌,放在桌上,一旦听到暗号,代表们就假装在搓麻将。
王会悟在回忆文章里写到了当时的情况:“那天,李达要我把马林和他的翻译杨明斋护送到会场,然后我在楼下照看门户,观察动静。突然,我看到一个陌生人,从厢房出来往楼上走,我立即叫住他,问他是谁,李家的厨师答话说,他是侄少爷的同学。我捉摸这事有些蹊跷,就上楼告诉了杨明斋。马林警惕性很高,得讯后马上拿东西走了。张国焘当时怪我大惊小怪,把会场给吵散了。散会后不久,法国巡捕果然来了。李汉俊用法语对巡捕说:‘上午是我几个朋友在此讨论十九世纪文艺复兴运动,争论起来了,惊动了你们,对不起!’巡捕没发现什么破绽,就走了。事后,马林说:‘这个女孩子(指我)很机警,要好好培养’。”
“上海已不能开会了,到哪儿去继续把会开完呢?代表们意见不一。我想到我家乡嘉兴的南湖,游人少,好隐蔽,就建议到南湖去包一个画舫,在湖中开会。李达去与代表们商量,大家都同意了这个意见。我便作为具体安排事务的工作人员先行出发,与董必武、陈潭秋、何叔衡乘头班车去嘉兴。到嘉兴后,我去鸳湖旅社租了房间,作为代表们歇脚之处。又托旅社代雇一艘中等画舫,要了一桌饭。代表们上船前,我还出主意,让他们带了一副麻将牌。”
每当有其他游船靠近或出现巡逻艇时,王会悟发出暗号,船里就把麻将搓得噼里啪啦地响,只听见“八筒”“九万”的喊叫声传出来。
李达的夫人王会悟不是中共一大代表,却是这一开天辟地的历史见证者,在电影《建党大业》中可以见到她美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