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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节 /

群众象征

我把那些不是由人组成而在感觉上仍然是群众的集体单位,称作 群众象征 。谷物、森林、雨、风、沙、海洋以及火就是这类单位。这类现象的每一种自身都包含着群众的一些基本属性。虽然它们不是由人组成,但是使人想起群众,并在神话、梦、语言和歌谣中都象征地代表群众。

把这些象征同 群众结晶 明确无误地区分开是适当的。群众结晶表现为一个由人组成的群体,其明显的特点是一致性和统一性。它们在人们的想象和体验中是统一体,但始终由真正活动的人组成,例如由士兵、僧侣、乐队组成。相反,群众象征本身绝不是人并且只是在人的 感觉上 是群众。

乍一看,详细探讨这类象征,似乎不是本书的合适对象。但是我们将会看到,通过一种新的、富有成果的方式逐渐认识群众本身,这是可能的。这是通过考察群众象征而照亮群众的自然之光,排除这种自然之光,是不明智之举。

关于火,首先要说的是,它在到处都一样:不管是大火还是小火;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别的地方燃烧;不管它燃烧的时间长短,在我们的想象中它始终一样,与火的这些具体情况无关。火的形象就像是深深地打在我们身上的、不可消除的烙印。

火会逐渐扩大,蔓延开来,火是贪得无厌的。整个森林和草原、整个城市着火时的炽烈情况,是火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特性。在火灾出现之前,一棵树在另一棵树之旁,一座房子在另一座房子之旁,它们各自都互相分开,单独地存在着。但是火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原来分开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了,互相孤立的、互相有区别的一切事物都在相同的火焰中化为乌有了。它们变得如此相同,以至于完全消失了:房子、生物,一切都着了火。火会蔓延:人们在火的侵袭面前无能为力,这又是何等地令人惊奇!事物越具有生命,抵抗火的能力就越小;只有最没有生命的东西,如矿物,才可以与火相匹敌。火的残暴凶猛没有止境,它要吞噬一切,而且永不知足。

火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现:火有突发性。这里或那里爆发火情,谁也不会对此感到惊奇,人们到处都对火有了准备。但是,火的突然爆发总是令人印象深刻,人们会寻找着火的原因。人们往往找不着原因,从而促成了人们对火的敬畏感,这种敬畏感同火的观念结合在一起。火具有神秘的遍在性,它可能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出现。

火是繁多的。我们不仅知道在许多地方和无数地方有火,而且也知道单个的火也是繁多的:我们说火焰和火舌。在吠陀经里对火的描述是“一点火,万重光” 32

火是可以毁灭的,可以打败它、驯服它;火会熄灭。火的天然敌人是水,水以河水和倾盆大雨的形式与火相对抗。火的这个敌人始终存在,它因有多方面的特性而同火势均力敌。它们之间的敌意是众所周知的,“水火不相容”是最为极端的和最不可调和的敌意的表述。在古代人关于世界末日的观念中,胜利者或者是火,或者是水。滔滔洪水使一切生命在水中了结,宇宙大火毁灭了世界。有时水与火在同一个神话中一起出现,相互调和。但是,现世的人学会了制服火。人不仅总是能用水来对抗火,人还成功地把火分成小火加以保存。人把火拘禁在炉子里,人喂火就像喂动物一样;人可以让火饥饿,可以让它熄火。这里已经提到了火的最后的一个重要品质:应该像对待活物一样对待火。火的生命是不安定的,它会熄灭。如果火在这里熄灭了,那么它在另一些地方会继续存在。

如果我们把火的这些特性综合起来加以考察,那么我们就会得到一幅令人吃惊的画面:火到处都是一样的,它会迅速扩大;火会蔓延,它贪得无厌,它可以在任何地方发生,并且非常突然;火是繁多的;火具有毁灭性,它有一个敌人;火会熄灭;火就像它具有生命那样活动,火也被看作是具有生命的东西,所有这些特点都是 群众 的特点,很难对群众的特性作出更为精确的概括。群众的这些特性我们列举如下:群众在任何地方都是平等的;在极其不同的时代和文化中,尽管人们的家庭背景、语言和受教育程度不同,群众在根本上是平等的。无论它在哪里出现,它都会极其迅速地扩大,很少有人能不受它的影响,群众总是要扩大自己,群众没有任何内在的限制。群众会在人们聚集在一起的任何地方出现,它的自发性和突发性是不可思议的。群众是杂多的,但有着内在的联系,无数的人构成群众,人们永远不能确切地知道它的人数。群众可以是毁灭性的,可以抑制,可以驯服。它寻觅敌人。群众会像它突然出现时那样突然消灭,往往这也是无法解释的;当然它有它自己的不安定的和动荡的生命。火与群众之间的这些相似之处导致它们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它们互相进入,互相代表。在人类历史上群众象征始终起着作用,在这些象征中,火是最重要的和最变化不定的,有必要研究一下火与群众之间的这些关系。

在人们一再反复指出的群众的危险特征中,最明显的一种是放火的倾向,这种倾向的重要根源是 森林大火 。人们往往放火烧掉本身也是一种古老的群众象征的森林,以便腾出空地,安营扎寨。我们很有理由认为,人们经历了森林大火才学会了同火打交道。在森林和火之间有一种明显的原始的联系。在过去有森林的地方,烧掉森林,使之变为农田,而农田若要扩大,就总是要不断地再烧掉森林。

野兽从着火的森林中 逃走 ,巨大的恐惧是动物对大火的自然的、可以说是永恒的反应,也是人一度的反应。但是人掌握了火,把火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他应该对火无所畏惧。人的新的力量盖过了旧的恐惧,而且这两者结成了令人吃惊的联盟。

以前群众见到火就逃走,现在群众却深深地为它着迷。我们知道火灾对各种各样的人有魔术般的作用。他们不满足于每一座私人住宅都有的炉灶,他们想要有一种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得见的火,他们围着这堆火,可以在火堆旁聚集在一起。如果火烧得很旺,那么群众就会奇怪地一反过去对火的恐惧,匆忙赶到大火的现场,在那里,他们感受到一种先前使他们团结起来的温暖。在和平时期,他们往往长时间得不到这种体验。一旦群众形成,群众最强烈的本能就是自己造出火来,并为了扩大自己而利用火的吸引力。

今天人们口袋里带着的火柴盒就是这些重要的、古老联系的一个小小的残余。火柴代表一堆整齐划一的树干,每一个树干都有可燃的头。人们可以点燃许多根或全部树干,从而人为地造成森林大火。可以说,人们有一种冲动要去做这种事情,但一般又不会去做,因为这种不足称道的做法会使他们昔日的光辉丧失殆尽。

但是,火的吸引力还远远不止于此。人们不仅向火跑去,围着火,而且在旧的习俗中人们直接与火融为一体。一个最好的例子就是著名的 拿佛 印第安人的火舞。

新墨西哥的拿佛人准备了一个巨大的火堆,他们围着火堆通宵跳舞。在日落和日出之间表演了十一套规定的动作。当一轮红日消失不见之后,舞蹈者就狂热地跳着舞奔向林中空地。他们几乎光着身子,身上涂了色彩,他们任由长发跟着他们的舞蹈旋转飘动。他们手执舞杖,杖端饰着一簇羽毛,猛烈地跳着逼近大火。这种印第安人跳得既拘谨又笨拙,他们半蹲半爬。火确实非常灼热,跳舞的人只好在地上缩成一团,以便尽可能离火近一些。他们要把他们的舞杖头上的羽毛放进火里。一块代表太阳的圆盘高高地举着,他们围着这个圆盘继续猛烈地跳舞;而当圆盘落下并重新升起的时候,就开始一轮新的舞蹈。大约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神圣的仪式就接近尾声了。涂成白色的男人们走到前面,在即将熄灭的余火中点着很轻的树皮,然后又围着火猛烈地跳跃、追逐,把火花、炭灰和火焰掷满全身。他们真的跳进余火,在其中来回跳跃,相信身上的白色泥土会保护他们不受到严重的灼伤。 33

他们使火跳舞,他们变成火。他们的动作就是火焰的舞动。他们手里有什么就点着什么,就像是他们点燃了自己一样。最后他们从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中把最后的火花撒向天空,直到代替这些火花的太阳升起为止,一如他们在太阳未出来时用火焰代替太阳一样。

在此,火仍然是活生生的群众。正如其他的印第安人在舞蹈中变成水牛一样,这些拿佛印第安人在舞蹈中表演火。在后来的民族那里,拿佛人转变成的活生生的火,变成了纯粹的群众象征。

每一种可资辨认的群众象征都可以找到它由此产生的具体的群众。在这里不完全是靠一种推测。人们试图成为火,激活这种古老象征的倾向,在后来更为复杂的文化里也是十分明显。被围的城市在无望得到援军时往往会纵火自焚。君主们在绝望之境往往会把自己和他们的宫殿一起烧毁。这种例子在古代地中海文化、印度人及中国人那里都可以找到。相信有地狱之火的中世纪满足于烧死个别的异教徒,而不是烧死所有聚集在一起的群众:仿佛是把全体群众的代表送进地狱并看着他们在那里确实被烧死。对火在各个宗教中所具有的意义的分析应该说具有非常巨大的意义。但是,这种分析只是在这种分析本身很详细的情况下,才有意义,因此必须留待以后再说。

但是,在这里探讨 感情冲动的纵火行为 对于纵火的个人所具有的意义,似乎是正确的:这种个人是真正孤立的个人,不属于有宗教信仰和政治信仰的人群。

克拉培林 描述过一位孤独的老妇的事例,她在一生中大约放了20次火,在小孩时就放了第1次火。她由于放火曾6次被起诉,并在重刑监狱中度过24年岁月。她自己这么想:“只要烧起来就好了。”这是她的一个固定不变的想法。特别是当她口袋中带着火柴的时候,火柴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她去放火。原因在于她喜欢看火,但是她也乐于 承认 ,而且非常详细地承认。想必她在很早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体验,即火是吸引人群的手段。显然,人群围绕火的聚集,给她留下了第一次关于群众的印象,以后火就很自然地成了群众的代表。所有的人都在注视她,这种感觉迫使她把责任归于别人,也迫使她进行自责。她想要火,由此她变成人们注视着的火。因此,她同放火之间的关系具有两重的性质。一方面,她想成为正在注视火的群众的一部分。火同时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火在 一种 强有力的强制下把这些眼睛联合在一起。她早年贫穷,于是她很早就是一个孤立无援的人,这使她根本没有机会同群众在一起,更不用说在无穷无尽的监狱时期了。在第一次这种放火行为结束之后,在群众再一次威胁要离她而去时,她突然自己变成了火,从而使群众保存了下来。这种事情的发生是十分简单的:她承认放火行为。她叙述得越详细,她对此要讲的越多,她就越是长久地被人所注视,她自己就越是长久地变成火。 34

这类事情并不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是很少见的,即使这类事情并不总是那么极端。从孤立的个人的角度来看,这类事情为群众和火之间的联系提供了无可辩驳的证据。

海洋

海洋是杂多的,是活动的,它具有紧密的联系。它的杂多性在于它的波浪,波浪构成杂多。波浪是无数的,谁在海上,他的四周就都是波浪。波浪运动的同一性并不排除波浪之间量的差别。波浪从来没有完全安静下来。外面来的风决定波浪的方向。波浪根据风的命令一会儿涌向这里,一会儿涌向那里。波浪之间的紧密联系,表示着某种与人们在群众中的所感相类似的东西:人们之间的关系平和舒畅,似乎人们就是波浪,似乎人们之间没有界限,有着不可避免的依赖性。正是由于这种平和舒畅的、互相依赖的关系,所有的人作为一个整体才使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力量和振奋。这种特殊的联系在人们身上并不为人所知。海洋也不说明这种联系,它只是把这种联系表现出来。

除了波浪之外,还有一种属于海洋的杂多: 水滴 。当然,水滴是孤立的,它们彼此没有联系,它们只是水滴,它们的细小和分散使它们看起来没有力量。它们几乎什么都不是,在观察者心中会引起同情感。人们把手伸进水里,再把手抽出来,注视着水滴,一颗颗无力地滴落。人们对水滴抱有同情,好像它们就是无助地分离开来的一个一个的人。只有当人们不能再计数它们时,只有当它们再一次汇集在一起时,它们才会重新 算作 水滴。

海洋有 声音 。这种声音是多变的,人们总是听到它。这种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成千上万的声音在齐鸣。人们对它指望许多东西:耐心、痛苦和愤怒。但是这种声音中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坚韧性。海洋从不睡觉,人们总是听到它的声音,日以继夜、年复一年,数十年一贯如此;人们知道,人们在千万年以前就已经听到海洋的声音。海洋以其压力和惊涛骇浪,使人想起了同它一样具有这些品质的唯一创造物,群众。海洋还有恒久性,而群众则缺乏这种恒久性。它不会偶尔消失不见,它总是在那里。它把群众的最大的愿望,而且始终是白费力气而没有实现的愿望,即 继续存在 的愿望,表现为已经实现了的愿望。

海洋是无所不包的,而且是填不满的。一切大小河流,地球上的一切流水,都会注入海洋,但是海洋并不因此而真正增长。它保持原样不变,人们总是觉得,它还是那个海洋。因此,海洋之大可以充当群众的典范,因为群众想变得越来越大。群众也想变得像海一样大,而为达此目的,群众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海在“ ”这个词上达到了最大的尊严。洋是包括一切的,它无处不到,接触到所有的陆地,古人相信陆地是浮在洋上的。如果海不是填不满,群众就不会有贪得无厌的概念,也就永远不会清楚地意识到它最深的并且是最不明显的欲望即吸引越来越多的人的欲望。但是,在群众面前自然喜欢的洋却赋予群众压抑不住地驱向宇宙精神的神秘权利。

海的感情是善变的,它可以或为柔顺,或为气势逼人;它可以产生出风暴,但是它总是在那里。人们知道海在哪里,它的位置是大家都知道的。它不是突然出现在以前一无所有的地方。海缺乏火的神秘性和突然性;火就像从虚空中跳出的一只猛兽,扑向人们,而这种情况也是到处可以出现的。海却只能在人们确切知道的地方出现。

但是不能因此就说海没有秘密。海的秘密不在于它的突然性,而在于它的内涵。海充满了大量的生命,海又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存在。提到海的内涵,海这个伟大的创造物就更加伟大了:它包含了一切植物和动物,而且数量大得惊人。

海内部没有界限,不区分各个民族和地区。它有 一种 语言,到处都是这一种语言。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离开海。海太大了,它不能与我们已知的某一群众相适应。而海是内心已经平静的人性的榜样,这种人性汇集着一切生命并包容一切。

世界各地,尤其是在很少下雨的地方,在降雨之前,总觉得 是一个整体。在下雨之前,云彩飘过来,遮住天空,天空变得暗起来,一切都显得灰蒙蒙的。从这一刻起,因为雨肯定是要下了,人们关于下雨的意识也许要比下雨过程本身更完整。人们十分期盼降雨,降雨是一件生命攸关的事情。雨并不总是那么容易求得的,于是人们求助于魔术;有许多各种各样极其不同的求雨方法。

雨是以许多水滴的形式落下来的。人们可以看到它,特别是可以看到它的方向。在所有的语言中人们都说雨是落下来的。人们看到的雨是许多平行的线,无数的雨滴强调了它们在方向上的划一性。没有任何方向比落下的方向更令人印象深刻,一切其他的方向,与落下的方向相比,都是衍生出来的、次要的。从早年开始,人最怕的就是跌落,它是人一生中第一件要对付的事情,人要学习防止跌落;在这里,在一定年龄之后,跌倒就是一件可笑的或危险的事情。与人相反,雨原就是 落下的,没有任何东西会像雨一样经常和大量地落下来。

下落的重量和强度,可能会由于大量降落而稍减。我们可以听到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这是一种很好听的声音;我们可以感觉到雨滴落在皮肤上,这是一种很好的感觉。至少有三种感官即看、听和感觉参与了对落雨过程的体验,指出这一点也许并不是不重要的。所有这些感官都是把雨当作杂多来接受的。人们很容易避开它。雨很少具有真正的威胁性,它通常以有益的、密集的方式围绕在人的四周。

水滴撞击地面,在人们的感觉中都是一样的。平行的线条、相似的声音,每一个水滴落在皮肤上引起的同样的潮湿感,所有这一切都有助于强调水滴的等同性。

雨可以大一些,也可以小一些,雨滴的密度也会发生变化;雨滴的数量会发生巨大的波动。因此绝不能指望雨滴会持续不断地增加。相反,人们知道,雨滴渗进土里就会无影无踪。

就雨成为群众象征而言,它并不表示 所代表的激烈而不受干扰的增长阶段。它没有海的恒久性,只是有时才具有一点 的无穷无尽性质。雨是处在解放时刻的群众,也标志着群众的瓦解。播雨的云在雨中消解了自己,雨滴落下,因为它们不再能聚在一起;它们以后是否还会再聚在一起,怎样聚在一起,这些还不清楚。

河流

河流最值得注意的是它的方向性,它在静止不动的两岸之间运动;河流在两岸之间的行径浩浩荡荡,清晰可见。只要是一条河流,大量的水就会浩浩荡荡,奔腾不息;在总的方向(即使个别的地方方向会发生变化)上具有决定意义的是坚定地奔向大海;接纳其他小的河流,所有这些都具有不可否定的群众性质。因此河流也成了群众的象征,但不是对一般的群众,而是对各种群众表现形式而言是这样。河流的宽度是有限度的,因此它无法不受限制或突然地扩张,这使河流作为群众的象征总是保留着某种暂时的性质。它代表正在行进的列队,街道两边看热闹的人是岸边的树,固定的东西装载着流动的东西。大城市里的游行就具有与河流类似的性质。队伍从各个不同的地区汇聚过来,直到形成主要的游行队伍。特别是在群众正在形成的时刻,在群众还没有达到它想要达到的东西的时刻,河流是群众的象征。河流没有火的蔓延性,也没有海洋的普遍性。但是,向前流动却被提到了最重要的位置,因为后面有越来越多的支流,所以说从一开始就在向前流动,看起来是无穷无尽,而且源头与目的相比,人们更为重视的是源头。

河流是 虚荣 的群众,是自我展现的群众。这个要素即展示自己的意义并不亚于方向。没有河岸就没有河流,河流两边的植物就像排成列队的人一样。河流有——可以说——皮肤,它想让人们看到它的皮肤。一切滚动状态的组织,如队列和游行队伍,都在尽可能多地展示自己的表面:他们会尽可能延伸自己,向尽可能多的观众展示自己。他们希望受到赞美,受人敬畏。他们的直接目标并不是真正重要的,重要的是把他们同目标分开的这段距离,是他们的队伍绵延的街道长度。至于参与者的密度,那么这种密度有点随意性。观众的密度比较大,在观众和参与者之间有一种特殊类型的密度,类似两条蛇类动物之间的爱的游戏,其中一条把另一条包裹起来,让它舒缓地通过自己。增长从源头就已开始,但却是通过支流在预先精确规定的地方的加入而实现的。

不言而喻,河流中的水滴是一样的,但是河流也带有各种各样的极其不同的东西。它所承载的东西对于它的外观来说比海所承载的东西更具有决定意义,更为重要,因为海所承载的东西在巨大的海面上显得微乎其微了。

总括所有这一切,我们只能有限制地把河流称作群众象征。就它是群众象征而言,它与火、海、森林或谷物完全不同;河流是 爆发和解放 之前 仍在控制之下的一种状态的象征。它是 缓性 群众的象征,问题不在于它的现实性,而在于它的威胁性。

森林

森林 出于人。森林也许是密不透风的,其中杂生着各种各样的灌木丛,要想进入森林,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想在森林中继续前进,那就更为困难了。但是,森林真正的密度,真正构成森林的东西,即树叶,是 在上面 。正是每一棵树的树叶互相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连成一片的屋顶,正是树叶把许多光线挡在森林之外并且投下了一片巨大的树影。

人笔直地站着,就像一棵树一样,他和其他树并列在一起。但是树比他高得多,他必须仰视才行。在人的环境中没有任何其他的自然现象,如此经常地高出于他而同时又如此之接近和如此之杂多。云块飞掠而过,雨下过后迅即消逝,星星远在天际。所有能够影响他的繁多现象中,没有一种能像森林那样永远与他相近。高高的树是可以企及的,人可以爬上去,可以采摘果实;人也在树上生活过。

森林把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这样一个方向,这个方向就是森林自身发生变化的方向:森林在不断地往上增高。树与树之间的平等性是一种大致上的平等性,这种平等性本来也是一种方向上的一致性。谁在森林里,谁就会感到自己受到了保护;他不是在森林继续生长的顶部,也不是在森林密度最大的地方。正是这种密度是对他的保护,而保护他的地方是森林的顶部。因此森林成了让人 敬畏 的样板。森林迫使人仰视,感谢森林对他的保护之情。仰视许多树木变成一般的仰视。森林是宗教感觉的预习所,是站在圆柱下、站在上帝前面的感觉的预习所。这种宗教感觉最相称的、因而最完美的表述是拱形的圆顶建筑。所有的树干交织成至高无上、不可分割的统一体。

森林另一个并不是不重要的方面是它的不可动摇性。每一棵树木都牢固地扎根于地下,不受外界的任何威胁。它的反抗是绝对的,寸土必争。它可以倒下,但不会移动。因此森林变成 军队 的象征:一支正在部署中的军队,一支任何情况下不会逃跑的军队,这支军队不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是不会丢失一寸土地的。

谷物

谷物在一些方面是缩小的森林。它生长在以前曾是森林的地方,它从来没有长得像森林那么高。它完全处在人的掌握之中,是人的作品。人播种,收割;人在古老的仪式上祈祷谷物生长。它像草一样柔软,随风而起伏。所有谷物都一起随风向波动着,整个田野同时弯下腰来。在风暴中它们被完全吹倒,并且躺在那里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它们具有重新站起来的神秘能力,只要不是被破坏得太糟糕,它们会立即站起来,整个田野会立即站起来。饱满的谷穗如沉重的脑袋;它们随着风向或向人们点头,或者转向另一边。

谷物通常没有人高。但即使谷物长得比人高,人还是谷物的主人。它们被一起收割,一如它们一起生长、一起下种。连对人没有用的草也始终与它们共存。但是谷物的命运更具有共同性,下种、收割、打谷和保存都是一起进行。只要谷物在生长,它就会牢牢地扎下根。每一棵谷物都离不开其他谷物。任何事情发生,都会波及 全体 。谷物紧密地生长在一起,高矮的差别不超过人与人的高矮差别;谷物在整体上总是以差不多相同的高度发生作用。它的韵律由风引起,就像是简单舞蹈的韵律一样。

人们乐意用谷物为例子来看人们在死亡面前的平等性。谷物 同时 倒下,由此使人想起一种完全特殊的死亡:在战斗中共同死亡。因为整排整排的谷物被砍倒:田野变成了战场。

谷物的柔软性变成驯服,它们像是一群从来不会有反抗思想的忠心耿耿的臣民;它们战栗顺从地站在那儿,听从每一道命令。当敌人侵临,它们受到无情的摧残蹂躏。

谷物来源于成堆的种子,这同种子最后变成成堆的谷子同样重要,具有同样的意义。无论它生产出7倍或100倍的谷物,总之,谷物堆要比原来开始时的谷物堆大好几倍。谷物在一起生长,会增加自己,而这种增加乃上天的恩赐。

风的强度发生变化,随之风的声响也发生变化。风会低吟哀诉,也会怒号,或低沉,或高亢,很少有风不能发出的声音。在其他自然现象对人失去其生命力很久之后,风给人的感觉仍然像是某种有生命的东西。除了声音之外,风最令人注意的是它的方向。为了给予风一个名称,重要的是要知道它来于何处。因为人们的四周完全被空气包围着,所以人们感觉到风的冲击是有形的,人们感觉到自己完全在风中,风似乎具有某种集中的作用,它在风暴中把它所碰到的一切都卷起来。

风是看不见的,但是它使云彩、波浪、树叶和青草运动,从而表现出自己,而这表现又是多重的。在 吠陀经 的颂歌中,风暴之神 马路斯 总是以复数出现。风暴之神有21个,有的说有180个,他们是同龄兄弟,有相同的出生地和住所。他们造成的嘈杂之声就是雷鸣和风吼,他们使得山摇地动、树木倒地,像野象一样吞噬着森林。人们往往也把他们称为歌唱家,吟咏着风之歌。他们像狮子般健壮、凶猛和可怕,但是也像小孩或小牛那样活泼顽皮。 35

古代把呼吸和风视为同一,这证明人们对风有凝聚的感觉。风有呼吸的紧密性。但是正由于风是无形的,所以它适合于代表无形的群众。 幽灵 借着风势,像狂风一样呼啸而来,像是一批狂野的人群;或者他们是正在逃跑的幽灵,就像爱斯基摩人的巫师所看到的情景一样。

旗帜是看得见的风,旗帜是切割成一块块的云彩,近在眼前而又五彩缤纷,但具有固定不变的形式。实际上,旗帜在其运动中引人注目。各民族就像是能分割风似的,利用自己的旗帜,用以标志自己头上的天空是自己的天空。

在具有重要意义的 的性质中,特别要着重指出的是两种性质:第一种是沙的细微和类似性。这是人们因为沙粒细微才感觉到沙粒的唯一一种性质。第二种性质是沙的无限性。它是无边无际的,它越来越多,难以尽收眼底。小沙堆毫不起眼,只有无穷无尽的沙,如海边沙滩和沙漠中的沙,才会真正引人注目。

沙不停的运动导致的结果是,它在流动的群众象征和固定的群众象征之间差不多居于中间地位。它会像海一样形成波浪,它会被卷入云层; 尘埃 则是更小一些的沙。一个有意义的特征是沙具有威胁性,是沙作为具有侵略性的东西和具有敌意的东西与单个的人相对立的方式。沙漠枯燥单调、广袤无垠、没有生命,它在人面前几乎是不可克服的力量:它由无数相似的细小粒子所组成。它会像海一样令人窒息,不过令人窒息的方式更为险恶,时间更长。

人与沙漠的关系为人以后的若干行为做了准备,为他以日益增长的力量反对大群细小敌人的斗争做了准备。蝗虫如同沙子一样使植物干枯。人栽种植物,对蝗虫如同沙一样害怕,蝗虫留下的是一片沙漠。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沙曾经被作为子孙的象征。但自有了《圣经》以来人们所熟知的许多事实表明,无尽地增多自身的愿望是何等地强烈。这里所强调的不仅是质。无疑,人们想要有一大群强壮而正直的儿子。但是,为了更长久的将来打算,从所有后代的生命的总计来看,人们希望有一个由子嗣组成的群众,而不是满足于一个一个的群体,这个群众像人们所知道的沙子那样,那么庞大,那么无涯,那么难以计数。从中国人的一个类似的象征中可以看到,对子孙的个人评价是并不重要的。因为子孙被看作是蝈蝈一样,对于子嗣来说,必不可少的品质是数量、团结和不可分离性。

《圣经》中用来作为子嗣的另一个象征是星星。这里重要的也是星星数量的无限性,而并不涉及个别杰出的星星的品质。重要的是它们存在着,它们永不消失,亘古长存。

人们往上添加点东西的所有堆积物,都是收集在一起的。一堆水果或一堆谷子,都是行动的结果。许多双手都在从事着收割或摘取的工作;这些工作都是在一年内完全特定的时间内做的,因而这些工作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正是这些工作把古老的划分季节的方法传到今天。

收集成堆的东西是同类性质的东西,如某种水果或某种谷物。这些东西被尽可能紧密地堆积在一起。堆得越多越密越好。人们手边就有许多东西,无须从远处取东西。堆积物的大小是重要的,人们以此夸耀,唯有大量才够所有的人食用,或者说才够长期食用。一旦人们习惯于把东西收集成堆,这些成堆的东西就会越堆越大。人们最喜爱回忆大丰收的年份。当人们知道写编年史以来,那些大丰收年份在编年史中就被看作是最幸福的年份。年复一年,从此处到彼处,人们互相比赛收成多少。不管是属于团体还是属于个人,成堆的产品具有典范的意义,受到人们的保护。

这些成堆的东西确实在以后会被用尽,有时在特殊的情况下会突然被用尽,有时只是视需要慢慢地被消费掉。它们的持久存在是有限的,它们的减少从一开始就包含在人们关于这些成堆的东西的观念中。它们的再聚集要取决于季节和雨季的节奏。每一次收割都是有节奏的堆积,庆典的举行是由这种节奏决定的。

石堆

还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堆积物是不能食用的。石头堆之所以建立起来,是因为很难再把这些石堆拆开。人们是为长时期而建立石堆的,是为了某种永恒性。这些石堆永远不应变小,应该保持原样。它们不会进入任何人的肚子里,人们也不总是住在其间。在它们最古老的形式上,每一块石头都代表一个曾经帮助把石头聚成堆的人。后来,每一块石头的体积和重量增加了,因此只有许多人一起行动才能搬动它们。不管这些石头堆代表什么,它们集中体现了无数人艰辛和艰难的历程。它们如何能矗立在那里,往往是不可思议的。人们对这些石头堆如何能矗立在那里越不理解,这些石头的产地越远,运输的路程越长,应该说,建立石头堆的人就越多,这些石头堆给所有后人的影响就越深。它们代表许多人有节奏的努力,从这些努力中,除了不可摧毁的纪念碑以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财宝

财宝如同一切成堆的东西那样,都是收集起来的。但是,财宝与水果和谷物不同,它是由一些不可食用、不会毁灭的东西组成的。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具有特殊的价值,只有相信这些价值可以长期保存才会诱使人们去储藏财宝。财宝的囤积应不断进行,越积越多。如果财宝属于一个有权势的人,那么它会诱使其他有权势的人去掠夺财宝。财宝给它的所有者带来了气派,也给他带来了危险。为了争夺财宝而发生了争斗和战争,有些人只要拥有一点点财宝,就可以生活很长时间,所以财宝被藏于秘密之处。因此,财宝的特点在于它的光芒万丈,而为了保护它又要把它藏于秘密之处。

数量迅速增加 带来的快意,以最明显的形式表现在财宝上。其他一切可计数的东西,例如牲畜和人,即使以数字越来越大为目标,但却并不能导致这些东西类似的积聚。财宝的所有者秘密地清点自己财宝的情形,给人留下的印象一点不亚于人们想突然发现财宝一样:它被藏得如此严密,以致它不再属于任何人,它由于被埋藏起来而被人遗忘了。训练有素的军队会受到这种对财宝贪欲的侵袭,从而被瓦解掉,许多胜利由于这种贪欲而转化为反面。普卢塔克在庞培传中曾描述过一支军队如何在每一次战斗前转变成一群寻宝者。

一俟庞培的舰队在迦太基附近登陆,七千名敌军就立刻弃甲投降,他自己率领六个整编军团 向非洲进发。他在那里遇见了一件滑稽的事情。一些士兵偶然发现了一个宝藏,从而得到了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钱。当事情传开以后,所有的其他士兵也都以为:这块地方到处都是财富,是当时迦太基人在某次灾难中埋下的。因此,有好几天时间,庞培对他的士兵也无可奈何,因为士兵们只是在忙着寻宝。庞培笑着走来走去,看着成千上万的士兵在挖宝,把地都翻了过来。最后士兵们精疲力尽了,要求庞培带他们到他愿意去的任何地方,他们说,他们由于自己的愚蠢已经尝够苦头了。 36

除了这些由于隐藏起来而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的成堆财宝以外,还有另一些完全公开收集起来的财宝,自愿缴纳的税捐就是这一类财宝,这些财宝会落在一个人或少数几个人的手里。所有的抽彩给奖的形式都属于这一类,通过这种方法可以迅速形成财宝:人们知道,在抽奖结果公布以后,财宝会立即交给幸运的得奖者。最终得到财宝的人越少,财宝数量越多,它的吸引力就越大。

把人们同这一类事情连接在一起的贪欲,其前提是对财宝的 单位 有绝对的信心,这种信心如此强烈,怎么形容都不会夸大。一个人把自己与他的货币单位等同起来,怀疑这种等同性就是侮辱他,动摇这种等同性就是动摇他的自信心。人们通过贬低一个人的货币单位来接近他,人们就贬低了他。如果这个过程加快了速度,发生 通货膨胀 ,那么被贬低的人就会组成与逃亡群众完全相同的组织。人们失去的东西越多,就越是能够团结一致共命运。在那些能够为自己保存一些东西的幸运者身上表现为恐慌的事情,对失去自己的货币财产因而变得等同的其他人来说,就会转化为群众逃亡。关于在本世纪具有无限历史意义的现象的结果,我将在专门一章中加以论述。 Vr9c1FVR+3wMnGDAJPsU0X1VS8V8tRGslZcrSxEPA91C+qAc9GtNsZqiVQXiSZ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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