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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见你就可爱

01

临近期末,林招招复习得还不错,每天下午都会抽出一两个小时在图书馆接受学弟学妹的咨询,顺带给陈寂制定暑期补习计划。

乒乓球训练中心马上要休假,放假前多以休整和训练为主,进出训练基地也相对自由些。她挑了些基础的课程,对陈寂来说难度并不大。所有科目考试结束后,她把计划表发给陈寂:如果这样你还学不会,我真的要怀疑你的智商了。

陈寂:没有教不会的学生。

——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林招招差点甩手不干。

还是云汀及时阻止她,说他们家穷,请不起家教老师,陈寂又那么叛逆,就算请来也会把老师气死,只有招招这样好脾气的才能管住他。

林招招敲着键盘,义愤填膺:你就不怕我被气死?你再说你家没钱!你当我不知道公开赛的奖金是多少吗?

云汀:那还不是为了娶你存的钱吗!

陈寂:……

云汀:哟,大外甥,训练结束了?

陈寂:嗯。

那天吃完火锅后,林招招去找郑同澄清了一番。郑同本来还不信,但偏偏林招招的眼睛会说话,让人根本没办法不信。

于是,郑教练勉强相信了爱徒忽然爱上学习这件事,又觉得欣慰,免了陈寂的双倍训练,还鼓励他要好好学习。

事后,陈寂严肃地说:“这次必须去考试,必须得考好。”

林招招问:“为了你的高冷形象?”

“不是。”陈寂说,“为了不被教练打死。”

连陈寂都怕,郑同教练真的很可怕了!

群里面,云汀还在说话:招招这次争气,考了年级第三。

林招招:整个年级也就七十多人。

法医学院人少,一个年级总共才两个班,各班三十多人,任谁都能考个年级前一百。

云汀:解剖学的沈老师跟我夸了你,说你聪明,经常请假还能考满分。

林招招:沈老师真的在夸我吗……

云汀:所以这次得到了来一线实习的机会,我把你要到我手下了,下周一开始上班。哦,说一下,没有工资。

林招招:抠门!

云汀:没找你要钱就不错了!

也对。林招招想,这次实习机会来之不易,可以记在档案上,以后工作了可以直接计入工龄的。都这样了,还要什么钱!

她把手机收起来,推门进了寝室。法医系人少,宿舍宽敞,两人一间,条件很好。澄子正在收拾行李,屋子里没开空调,她满头大汗地抬起头,喊了一声:“招招,你回来了!”

“怎么不开空调?”林招招关上门。

“我这不是想着马上就走了嘛,就没开空调。你不回家?”

“外面太热了,我晚上再走。”

“本地的就是好。”澄子把行李箱合上,“不像我,还要去赶车。”

女生的行李多,一个大箱子外加背包、电脑之类的,仿佛是在搬家。林招招反正闲着没事,把手机往桌上一丢,说:“我送你去车站吧,你这样都没办法撑伞。”

澄子热泪盈眶:“呜呜呜,招招你人真好。”

林招招笑着拍了她一下,接过她的行李,说:“别夸我啦!快走快走。”

临溪医学院不大,一路上又有大树遮阳,倒也没有那么晒。公交站牌正对着长河训练中心的大门,很多学生都拎着箱子在等公交车。不少人认识林招招,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林招招笑着一个个回应。

说笑着,公交车缓缓地驶了过来,告别声伴随着刷卡的声音交叠响起。林招招扬扬手,跟澄子说:“微信联系。”

“好好好。”澄子还没说什么,几个调皮的学弟把头伸出车窗,先答应了下来,“我找学姐,学姐不能不理我!”

“学姐,我会想你的!”

“招招!”有人胆子更大,喊着她的名字,声音清澈而响亮,“招招,夏天快乐!”

林招招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看着公交车渐行渐远,少年们挥舞的手也缩了回去。明明是被“调戏”了,但这样明朗的少年让人提不起气来。

她摇了摇头,转身准备回学校,却突然愣住了。

公交站牌下有一排座位,走了辆公交车,带走了喧喧嚷嚷的学生们,只闲散地站着几个工人模样的人在小声交谈,夏日蝉鸣中显得有些寂静。

而陈寂就坐在那一片寂静里。

黑色的鸭舌帽,白色短袖,黑色长裤,同色系的运动鞋。他正低着头吃雪糕,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温顺。

他沉默而寡淡地坐着,等着她主动走过来。

林招招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旁边递过来一个包装完整的雪糕,是她最喜欢的口味。她接过来,打开包装袋,咬在略硬的雪糕上,顿觉暑气消减。

陈寂问:“你怎么不问我?”

“问什么?”

“问我什么时候来的,坐在这里多久了,为什么像个苦情的男二一样巴巴地等你?”

“雪糕还冒着冷气,没有融化,说明是刚买的。”林招招发挥特长,“我猜你刚来。所以也没有像苦情的男二一样巴巴地等我,别给自己加戏。”顿了顿,她说,“不过我好奇一件事。”

“我拒绝回答。”

“我还没问!”

陈寂吃完雪糕,接过她手中的包装袋一起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双手背在身后,审视着她:“你不就是要问我为什么突然来找你吗?”

林招招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得甜意十足:“冷神很聪明嘛。”

冷神被夸了也没觉得更开心,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背在身后的手也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了两张电影票。

林招招讶异地看着他。

陈寂不看她,问:“去不去?”

“有你这么约女孩子看电影的吗?”林招招坏心眼地眨眨眼,“什么时候买的电影票?”

“不是买的。”陈寂嘴硬。

“哦?”

“捡的。”

“正好捡两张?”林招招伸头去看影片的名字,“还正好是我们那天错过的电影?”

陈寂点头:“你说巧不巧?”

陈寂当真是不爱笑,明明是在信口开河,却义正词严,仿佛煞有其事。鸭舌帽帽檐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刘海撩上去,碎发偶尔随着风摆动。刚吃完雪糕,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一片的水光潋滟。

这么好看的男孩子请她看电影,哪怕电影票是“捡”的,她也舍不得拒绝。

况且,她确实没跟陈寂单独看过电影。

虽然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但陈寂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只靠云汀的工资,维持生活还有点勉勉强强,更别提娱乐活动了。陈寂学了乒乓球后,更没了时间。两人唯一一次一起看电影还是学校组织的。

高二,科幻教育片。林招招和陈寂隔了好几排,陈寂睡得头不停地点,眼看着头就要落在旁边女生的肩膀上了。她急中生智,利用副班长的职权,站起来号召大家要好好看电影,回去写观后感。

电影院里一阵哀声载道,陈寂也如她所愿地醒了。他坐直身子,电影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中划过一丝茫然。路过他时,林招招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心提醒他:“要写观后感的。”

“啊。”陈寂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好辛苦。”

“啥?”

“要写两篇。”

然后他被打了。

陈寂凭本事找的打,必须受着。

林招招确信不是所有的电影都对陈寂有催眠效果,比如上次她和学弟去看的那个狗血爱情片,虽然陈寂吐槽很难看,但他还是咬牙切齿地边吃爆米花边看完了,绝对没有睡着。

可是——她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闭着眼睛的陈寂,陷入思考……这个电影明明很好看啊,剧情紧凑,演员演技在线,颜值养眼,陈寂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好像是在女主给男主来了一枪时,只听电影里“嘭”的一声,她的肩头上也是一沉,回过头就发现陈寂睡了。

她抖了抖肩膀,无奈地道:“过分了。”

陈寂收着力,虚虚地靠着她的肩膀,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说:“好困。”

林招招往嘴里扔了个爆米花,没再说什么,却也没有心思看电影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放下爆米花,小声问:“睡着了吗?”

陈寂没有说话。

电影院里很安静,隔了几排坐了一对情侣,两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电影里高潮不断,音乐时而激昂时而跌宕,刺激着耳膜。

她却觉得一切都静极了。

陈寂睡着的时候很乖,睫毛纤长,在平稳的呼吸间轻颤。昏暗模糊的光线像是一层滤镜,将他与现实隔离开,让人心生遥远。

她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发梢。确认他还在她的身边后,她松了口气。

再抬眼时,她目光温柔,女孩的喜欢在黑暗中再也压抑不住,满满地要从眼中溢出来。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描绘着他的轮廓。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地戳了戳陈寂的脸,戳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陈寂眼皮微动,迎着屏幕的光,半眯着眼睛,问:“怎么了?”

“看你死了没。”林招招移开眼神。

陈寂低声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他衣服上残留的洗衣粉的味道淡淡地传来,稍纵即逝,需要轻嗅才能察觉,林招招忍不住多闻了两下。

刚做完这个动作,她的脸腾地就红了。

她强迫自己看向电影屏幕。影片里,主演之一牺牲,全场哀恸,大雨倾盆,哗啦哗啦地拍打着黑色的伞面,压抑得厉害。她没看前文,连不上剧情,眼泪却啪地掉了下来。

她连忙去找纸巾,动作过大吵醒了陈寂。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问:“结束了?”

林招招说:“没。”

陈寂的动作顿了顿,看向她,借着屏幕的光看到女孩的眼睛微红,他无奈地问:“怎么哭了?”

他刚睡醒时嗓音低哑,落进她的耳朵里,耳尖微微发烫。

林招招摇了摇头,转而瞪了他一眼:“这么好看的电影你居然睡得着?你对得起演员吗?对得起票价吗?”

陈寂无辜躺枪,揉了揉眼睛,却也没反驳她的话,只是小声说:“我太累了啊。”他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唤道,“招招。”

林招招瞪他。

他忽地笑了一下,懒懒散散的温柔笑容,露出一小排洁白的牙齿,眼里有光在闪,扯着她袖子的手动了动,他说:“你得体谅我,毕竟我训练很辛苦的。”

过于熟稔亲昵的动作和语气,看不出丝毫的暧昧。

林招招把爆米花桶塞到他怀里,说:“吃东西,别说话。”

她感觉陈寂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始慢吞吞地吃起了爆米花,趁着黑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还好没红得太厉害。

02

最后的一个小时陈寂果然没有再说话,认认真真地把电影看完了。

出了电影院,傍晚的热浪袭来,他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我睡了一会儿,但我还是觉得电影很好看。”

林招招给了他一个白眼。

林招招的家就在本地,暑假回家也没多少东西要带,一个背包就能轻轻松松装完。长河训练中心也从明天开始为期半个月的休假,陈寂跟她一起回家,他更是没什么东西,拎了个袋子,里面乱七八糟地装了几件衣服。

林招招眼尖,说:“那件黑色的短袖我见云汀舅舅穿过!”

“哦。”陈寂甩了甩袋子,说,“这就是他的。”

林招招讪然:“你们俩不像舅甥,像兄弟。”

陈寂说:“舅舅会很开心你这么说的。”

云汀作为资深的拉CP能手,因带着个小拖油瓶,年近三十五岁了还未婚。林招招年少无知时问过他为什么天天撮合她和陈寂,不自己找个人结婚。

云汀回答:“我可以单身,但我嗑的CP必须结婚。”

感人肺腑,可以说是很CP脑了。

两人休假回家,门对门的距离,云汀以为自己可以吃一口大糖了,却低估了陈寂和林招招宅的水平。回家三天,两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嗑的CP是真的”群里。

云汀:出来散步。

林招招:不。

云汀:你天天在家干什么?

林招招:看小说,看动漫,看综艺,追星。

云汀:这是学霸该干的事情吗?

林招招:学霸明天就要去工作了,还不允许她放纵一下吗?林招招:陈寂呢?

云汀:睡觉。我怀疑他这辈子都没睡过觉。

陈寂:醒了。

云汀:出来出来出来。

林招招:外面好热,不要。

群里好一会儿没人说话,林招招翻出个综艺节目看了起来,手机再次振动,云汀发了一长串省略号并@她:你猜怎么着?

林招招缓缓地打了个问号。

云汀:我看陈寂在群里说话了,去敲他的房门,他又睡着了!我要去问问郑同!他是怎么虐待我们家小孩的!都不让人睡觉的吗?

群里很快没了消息,林招招估计云汀真的去问郑同了。她又看了会儿综艺节目,才把专业书拿出来。明天就要去法医科了,说不紧张是假的,她理论知识丰富,但实践太少,怕给云汀丢人,也怕伤了自尊。

赶在晚饭之前,林招招又快速地过了一遍专业课的书,睡觉前默念了两遍学术精神和职业信念:“真理、正义、文明精神。为生者权,为死者言。”

不过,陷入深睡前,林招招心想,她应该不会那么点儿背,一上班就遇见死者。

她做了个梦,梦到她在高中的课堂上跟陈寂传纸条,纸条一来一回,聊着晚上吃什么,传到一半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想着她在上高中,哪里来的手机?于是开始在梦里疯狂地找手机。

怎么找也找不到的时候,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枕边的手机振动着,自带的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

林招招闭上眼睛,摸出手机按了接听:“喂?”

“招招。”

是陈寂。

林招招呆了呆,动作迟缓地把手机拿到眼前。半夜两点,陈寂给她打电话干什么?难不成要来个深夜告白?他要是聊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林招招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意识也清醒了几分,打了个哈欠准备跟陈寂唠。谁知道还没开口,那边就传来云汀的声音:“林招招!立刻起床,出现场。”

“啊?”

“啊什么啊!你手机我怎么打不通?为什么陈寂能打通?!等回来我再问你!十分钟后,我要看到你在门口。”

陈寂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林招招没回过神来,云汀是被郑教练上身了吗?

她抬手打开台灯,想起她的手机设置的夜晚免打扰模式,只有爸妈和陈寂在白名单里,其他人一概打不进来。

陈寂……不会发现什么吧?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林招招消化着云汀刚刚的话:立刻起床,出现场。

出现场……

出现场!林招招一个鲤鱼打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

夏天穿的衣服少,她随便套了件短袖,穿了条长裤,然后胡乱洗了把脸。眼看十分钟就要到了,她连头发都顾不上梳,戴了个棒球帽就往外跑。

长巷空寂,陈寂站在门口等她。他穿得很随意,双手插着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沉静,面容干净。

他先开了口:“走吧。”

林招招问:“你也去?”

“嗯。”陈寂抬脚往前走,球鞋在青石板路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响声,“太晚了,也没事干。”

林招招跟上他,嘀咕道:“这是个病句。”

陈寂侧脸:“嗯?”

“你不睡觉吗?”

“白天睡得太多了。”陈寂从口袋里掏出个口罩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怠惰散漫,“还不赶紧走?”

他们住的巷子在临溪市著名景点三月街中,历史街区长达两千米,两侧横街窄巷数不胜数,隐藏着无数店铺和人家,车子开不进景区,云汀的车子停在马路边上。

看到陈寂,云汀也吓了一跳:“你去干什么?”

陈寂坐上车,说:“看看。”

“喂,不是吧你。”云汀发动引擎,转动方向盘,朝案发现场驶去,“我出了那么多次现场你都没想看,怎么招招出一次你就要去看?”

陈寂说:“是哦。”

林招招说:“我严重怀疑陈寂只是因为睡不着没事干,才想出来溜达一下。”

陈寂说:“你说得对。”

“拉倒吧。”云汀把手机递过来,说,“先看下案情,太匆忙了,那边整理的不是很详细。别给陈寂看到了,机密,你俩再好也不能给他看。”

陈寂冷笑一声:“我不稀罕!”

林招招看了他一眼,他戴着口罩,看不清神情,她却总觉得他是在生闷气。她偷笑,故作戒备地说:“陈寂,你不能偷看哟。”

陈寂闭上眼:“我困了,晚安。”

半夜两点多的临溪市陷入了沉静,偶尔有大货车缓缓地从空旷的马路上驶过,最黑的夜里,路灯像一束充满救赎之意的光,牵引着赶路人的方向。

案情很短,一目了然。

“××路××建筑工地发现尸体,现场保存完好。”

林招招想打人,这算什么机密!

她把手机递回去,云汀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笑着问:“生气了?还困吗?你不会怪我大晚上把你拉起来吧?”

“不困。”林招招言不由衷地打了个哈欠。

困是挺困的,但也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而且她明天就去报到,虽说是实习生,但这次的案件必然是她接的第一起。实习期连现场都没出的话,多少会留下遗憾,所以她怎么会怪云汀?

那边陈寂睁开了眼,说:“我就说他满嘴跑火车,不能信吧?”

林招招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说的?”

陈寂冷静地说:“心里。”顿了顿,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隔着帽子拍了拍她的头,说,“别紧张。”

他还是看穿了她的紧张。

林招招想,陈寂虽然爱装酷,有时候也很毒舌,总是不让着她,但其实他的内心是柔软的,会看穿她的伪装,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是这样的吧,不爱笑的人,笑起来时最好看,每一个瞬间都珍贵。看起来冷漠的人,偶尔一次温柔,就让人不自觉地沉沦。

这样的陈寂,怎么才能不让她喜欢呢?

03

案发的建筑工地还在收尾阶段,没有居民入住,此处又远离住宅区,现场并没有那么多人。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警车的灯在不停地闪烁,拍照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招招跟云汀下了车,陈寂摇下车窗,冲他们招手:“我就不下去了。”

“说什么不下去了。”云汀穿着制服,边走边戴上手套,“他下来了要是进得去警戒线我跟他姓!招招!”

“有!”正在戴手套的林招招一抖,条件反射地应道。

云汀眯着眼睛看她:“别紧张。”

林招招说:“没有。”

云汀“嘁”了一声:“嘴硬的毛病学得还挺好。”

林招招看着在各自忙碌的警察叔叔,十分想举报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嗑糖的某个人。不过被云汀这么一打岔,她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身材挺拔,制服挺括,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他跟云汀打了个招呼,又看了她一眼,问:“你学生?”

云汀点点头,介绍道:“招招,这是刑警队队长,蔡队。”

林招招乖巧地说:“蔡队好。”

蔡队抬了抬下巴,算是跟她打了个招呼。他正要说话,云汀说:“边走边说吧。招招跟紧我,前几天刚下过雨,路不太好走。”

“尸体是在一楼被发现的。”蔡队倒也听云汀的话,说,“但应该不是第一现场。我已经派人在整栋楼进行排查了。我们先去看死者。”他顿了顿,说,“被害人死状惨烈。我建议你的学生不要进去。”

云汀说:“没事,她可以。”

林招招冷不丁被寄予厚望,不由得有点心虚。她看了云汀一眼,想跟他说,他嘴硬的毛病学得也很好,一看就是传自陈寂。

为了不丢云汀的脸,她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装备准备完毕,一行人走进案发现场,一股说不出的恶臭味道先传了过来。痕迹科的人正在提取现场指纹和脚印,大概都习惯了这个气味,彼此平静地交谈着。

应急灯并不是很亮,需要打手电筒,林招招按开手电筒,一束束灯光在昏暗中交织在一起。云汀招呼了林招招一声,说:“这里。”

手电筒的灯光射过去,可怖的景象在眼前一寸寸地摊开。

很惨。

林招招觉得刑警队队长的形容不够准确,这哪里是很惨,这简直是太惨了。她不是个爱看恐怖片的人,对尸体的接触仅限于解剖课时的标本,那时候觉得标本可怕,现在想想,标本还挺和善的。

随着越走越近,感官被刺激得越来越厉害,鼻腔里都充斥着血腥与腐烂的气味。云汀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将尸体翻了过来。拍照声再度响起,闪光灯映着惨白的坑坑洼洼的脸,愈发显得瘆人。

“呕——”林招招再也忍不住,空空如也的胃在叫嚣着,酸水一个劲地往喉间涌。她抬起手,“云老师,我……”

“自己去调节一下。”

云汀的话仿佛是赦免令般,林招招转身就往外跑。

门外新鲜的空气像不要钱似的往胸腔里灌,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片警见她脸色不虞,及时地递上纸巾,林招招来不及道谢,“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她晚饭没吃多少,吐也吐不出来什么,只一个劲地干呕。

有脚步声传来,一双洗得发白的球鞋出现在她的眼前,对方停在警戒线以外,蹲了下来。她愣了一下,抬起头。

陈寂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拿过她手中的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角,说:“太丑了。”

林招招抽了抽鼻子。

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没化妆,也没睡好,黑眼圈肯定很重,又吐了一回,防护服的帽子摇摇欲坠,头发凌乱,落在陈寂眼中,让她更加觉得羞赧。

她小声说:“是太 了。”

陈寂点头同意:“对,我以为你至少能坚持五分钟。”

“结果呢?”

“两分钟吧。”

“我争取下次待的时间长点。”

“嗯。”陈寂收回手,说,“你猜我舅第一次待了多长时间?”

林招招疑惑地“嗯”了一声:“你不是没跟他来过现场吗?”

“你听他扯!”陈寂说,“他第一次出现场时我才六岁,大夏天的没人带我,他让他当时的大学室友在警戒线外带着我。等他进去了,我就开始哭,他室友哄我,说我们数到一千舅舅就出来了。”

“你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舅舅三十秒不到就出来了。”

林招招无语,她迟疑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我还不错?”

“比我舅强。”

“舅舅听到不会开心的。”

“反正他听不到。”陈寂无所顾忌。

林招招沉默了一下,点头同意:“你说得对。”

陈寂将纸巾攥在手心,长指用力,指尖泛白。好一会儿之后,他换了个姿势,前倾身体,双手再次越过警戒线替她整理了一下防护服的帽子,说:“去吧,林法医。”

“我以为你会说别去了。”

“当逃兵怎么行?”陈寂不同意地说,“再说了,有句经典的话你不知道吗?”

“什么?”

“来都来了。”

林招招失笑,瞪了他一眼,说了句“走了”就站起来往案发现场走去。许是知道他还在后面注视她,她不愿露怯,走得还算坚定。

女孩个子不高,站起来才到他的胸口,防护服显得有点宽大,罩住小小的身板,让人平白生出想要保护她的想法。陈寂想,等这事完了他肯定要去埋怨他家舅舅,当年就该让招招跟他一起学乒乓球,学什么法医?

毕竟——

陈寂站起来,看着林招招从片警的手中接过手电筒,动作从缓慢到迅速。她走进破败的建筑工地,云汀招呼她的声音传来,交谈声听得不清楚,未建好的门窗在黑夜中像长着獠牙的山洞口,把人吞进去。

他想,毕竟招招的胆子很小,可能会做噩梦。

案件紧急,现场勘定进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物证、痕迹取样完毕,初步的死因和时间也出来了。

云汀招呼人把尸体搬上车时,蔡队正站在门口的背光处打电话,听到声音,他对手机那头说:“等我一下。”他盖住话筒,转过身说,“死者家属现在在警局,他同意对尸体进行解剖,但要求尽快出结果。你先跟他接触,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报告能出来吗?”

云汀说:“可以。”

蔡队点头。基于多年合作形成的默契,不用说太多,一两个眼神交汇就能明白。

云汀摘掉口罩,喊:“招招。”

“有!”

“你坐我的车,让陈寂带你回警局,尽快。”

“好。”说完,林招招把手里的物证交上去,在警戒线外跟云汀分开。

陈寂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小游戏,音效不大,走近了才能听到。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问:“结束了?”

“怎么可能?送我去警局。”

“我的车技?”陈寂抬起头,眯起眼睛,毫不掩饰地嫌弃自己,“你敢坐吗?”

林招招推了他一把:“赶紧走。”

陈寂把手机收起来,打开驾驶座的门坐进去,转动钥匙,发动引擎。见林招招还没坐进来,他探出头:“不是急吗?”

林招招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边系安全带边说:“陈寂,绅士应该帮女孩子打开车门。”

“哦?”陈寂踩下油门,“可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司机,要送某个法医去警局。要绅士,得约会的时候。”

林招招轻哼:“谁要跟你约会!”

“嗯,林法医要跟尸体约会。”陈寂打转方向盘,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电子地图里机械的女声传来。他说,“你先睡会儿,到了叫你。”

林招招往后靠了靠,困意渐渐袭来,她小声说:“别开空调啊。”

她身体并不是那么好,吹空调吹多了会头疼,凌晨是闷热的,躁动的风顺着车窗的口子吹进来,吹得人极舒服。她不知道陈寂有没有答应她,模糊间听到陈寂说了句什么,便再也扛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车子转了个弯,行至市中心的马路上。长街寂静,黄灯远远地亮起,在朦胧的夜色中闪烁几秒后变成红灯。陈寂缓慢地踩下刹车,看向林招招。

林招招自小被保护得太好了,对谁都天真赤诚,眼下睡着了也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天太干燥了,她动了动身子,舔了舔唇,潋滟的唇色,苍白的小脸上多了抹色彩。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

“小姑娘啊。”

04

解剖室里整洁明亮,声音被降到最低,掉根针在地上都能被察觉,专用风机细微的声音也愈发清晰。林招招动作麻利地收拾着解剖工具,鞋套在地板上摩擦,脚步声微不可闻。她把口罩拉下来一点,福尔马林的味道刺激着嗅觉。

她清醒了一点。

门被打开,云汀走了进来,他习惯了熬夜,神思清明,步伐稳定。关上门后,他在室内迅速扫了一眼,说:“干得不错。”

林招招弯起眼睛说:“谢谢云老师夸奖。”

云汀惊奇地“咦”了一声:“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让我们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林招招厚脸皮地提议道,殷勤地给云汀递过去工具。

云汀安慰她:“第一次出现场都这样,除了心理素质特别强大的,没人能不吐出来。不丢人。”

林招招说:“被陈寂看见了,还不够丢人吗?”

她聊到这个云汀就不困了,挤眉弄眼道:“你这么在乎自己在陈寂面前的形象?”

林招招自顾自地说:“不过陈寂丢人的时候更多,他以后要是嘲笑我,我就提他的黑历史,比如输了比赛扔球拍,比如被郑指导罚去跑步,比如……”

“求求你做个人吧!”云汀戴上手套,掀开白布,“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我们家小陈寂惨兮兮地坐在院子里等你呢,困得一脸不开心。”

林招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怀疑他是打游戏输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也是。”云汀不嗑假糖,实事求是。贫完嘴了,他抬了抬下巴,说,“我解剖,你记录。家属等着要结果,我们迅速点。”

林招招说:“来吧。”

林招招虽然没有实践过,但毕竟是法医系学霸,理论知识丰富,她和云汀又熟,配合默契。她戴上眼镜,记录本在掌心摊开,写字声沙沙。

“脑后伤口是由钝器所致,大约是10到15厘米的棍棒。案发现场有吗?”

“目前没找到。”

“没事,不是致命伤。致命伤在心脏,手法利落,一刀毙命。”

虽然时间紧,任务急,但是云汀为了让她学到更多,还是刻意放慢了解剖的过程。一旦投入工作,平时略显轻挑活泼的语气变得沉稳,他横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记完了吗?”

记录本上的字密密麻麻,黑色字体清秀,因写得匆忙,有点潦草。林招招点头:“全都记下了。”

“几点了?”

“五点十分。”

“嗯,案件性质虽然有点恶劣,但被害人失踪了两天已经报了案,前期的工作做得很好了。压力不要太大,你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九点前把报告总结给我,有问题吗?”

林招招合上笔盖:“没有。”

“不愧是我外甥媳妇。”云汀满意地点点头。

云汀的办公室在二楼,凌晨五点的警局虽然灯火通明,但极其安静。林招招抱着资料打着哈欠推开楼梯间的门,才抬了一只脚就看见有个人正背对着她坐在楼梯上。她吓了一跳,脚步在原地打了个圈,急促地往后退了两步。

厚重的门被重新关上,差点打到她的脸。

林招招揉了揉鼻子,迟缓了两秒才觉得那个背影很眼熟。没等她再推开门,门从里面被打开了,陈寂站在门里,一脸不开心:“我有这么吓人吗?”

“谁让你在这里坐着的?想吓死谁?”林招招拍拍胸口,推开他往里面走,“我胆子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胆子小你还当法医?”

“不然呢?去打乒乓球吗?”

“也不是不行。”

“冷神教我?”

“那不行,没空。”

“嘁。”

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非常清晰,再推开一扇厚重的门,到了二楼。林招招挡住陈寂想进办公室的脚步,说:“你赶紧回家睡觉。”

“我不困。”陈寂见她不让开,眯起眼睛,慢吞吞地往前走,一步步迫近。

林招招心里一慌,忙伸手挡住他:“陈寂!”

陈寂垂下眼,女孩的手很小,软软地挡在他面前,看起来小巧可爱,攥在手里一定很软。动作随心动,陈寂接过林招招左手抱着的资料,手掌包住她的右手,越过她,用身子撞开门,说:“别废话了,要休息一起休息。”

灯没开,窗帘拉得也严实,将亮未亮的天色打在雪白的窗纱上,视觉不明,听觉就愈发敏锐。陈寂把资料放在办公桌上的声音、他的呼吸声、脚步声和拉开屏风的声音就在耳边,一夜未睡的嗓音略哑:“招招。”

“啊?”

“你能休息多长时间?”

“到五点四十。”

“你去睡,我在外面睡。”

时间不等人,林招招也没客气,屏风后有张一米的小床,铺着淡蓝色格子床单,她躺下去,说:“我一晚上睡两三觉了。”

“一觉不到半小时。”陈寂重新把屏风拉上,拖了一把椅子过来,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尖厉的声音。他顿了一下,说,“抱歉。”

林招招翻了个身,小声嘟囔:“我又没睡着。”

她听到陈寂低低地笑了一声。

肯定很好看,林招招想。

陈寂的笑是浅的,像是寡淡的山峦被打上初阳的金色光芒,笑意从眼底缓慢地升起,再自眼尾倾泻而下,惯是面无表情的脸绷不住了,变得明朗起来,展现出真正十八九岁少年意气来。

林招招是被陈寂叫醒的,叫醒方式一点也不温柔,很有冷神的风范:“林招招,起来干活。”

有那么一瞬间,林招招仿佛看到了高中时期的教导主任。

她打了个战,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办公室的灯已经被打开了,屏风后面是盲区,仅有一丝丝光亮。她揉了揉眼睛,神思缓慢地醒来,唤道:“陈寂?”

听到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林招招闭上眼睛,倦怠地放松了神经,问:“几点了?”

“五点三十七。”

“我不是说我可以休息到五点四十吗?”林招招不满,“我的闹钟还没响。”

陈寂毫不留情地拉开屏风,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是我好心,给你留了三分钟吃早饭。”

三分钟洗漱外加吃早餐,时间完全不够。林招招嘴里叼了个包子打开电脑,随口问:“你睡了没?”

“睡了。但总想着要叫你起床,就没睡着。”陈寂坐在窗户旁,点开比赛视频,神情认真地在纸上记着什么。

“所以你就下楼转了一圈买早饭?”

“感动吧?”

“那倒还好。”林招招笑眯眯地揪了口包子放进嘴巴里,嚼起来时腮帮鼓鼓的,扫清了一整晚的疲惫。

办公室的电脑配置有点低,开机时间漫长,林招招看了看手中的包子,又看了看陈寂,说:“我猜你又没吃早饭。”

“你可真了解我。”陈寂抬眼。

“应该的。”电脑还在开始的界面转着圈,她起身走到陈寂面前,故作大方,“喏,我的早餐分你一半。”

陈寂倒也没客气,眼神没离开屏幕,低头咬了口她手中的包子,包子没剩几口了,温热的唇轻飘飘地掠过她的手背。

林招招指尖微颤,渐渐滚烫。

陈寂没察觉她的不对,低头写字,笔记上的字龙飞凤舞,赞叹:“好吃。”

“好吃不多买点?”林招招压抑住心跳,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声音含糊。

“我还没到吃早饭的时间。哪知道自己会饿?”

很是理直气壮了。

林招招白了他一眼,电脑开机的声音终于响起,她拉开椅子,打开文档开始写报告。报告并不好写,虽说有内网,但要调的资料太多,林招招不得不多打了几个电话。

云汀正在对被害人身上的几个疑点进行病理切片分析,结果没那么快出来,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被派来接电话的师姐给了她几个建议,她又往楼下的问询室跑了几趟,最后一次正撞上被害人的家属坐在长椅上等结果。

对方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像是从某个会议上刚刚下来。他闭着眼睛靠在长椅上,苍白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细长的线,腕上昂贵却低调的手表在滴答滴答地转动。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没来由地,林招招心底涌出一股叫作内疚的情绪,歉意地对他点点头。

男人垂下眼,微不可见地回以点头,是刻在骨子里的绅士教养在发挥余热,强撑着让他不倒下。

林招招心底一阵酸楚。

她对这件案子已经了解透彻,她是第一次经手,但也在书上看过许多案例。放在档案里是很普通的一起绑架撕票案,对一个家庭来说却是剜心刻骨的伤痛。年轻男人是被害人的哥哥,弟弟被打小疼到大,眼看就要上小学了,人却没了。

林招招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男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无意识地移到她身上,在她路过时叫住了她:“你好。”

林招招停下脚步:“你好。”

“你是云老师的学生,知言是你和云老师……”

“是。”男人不想说那个词,林招招便打断了他的话,“先生,报告很快就出来了,再稍等一会儿,我们会送一份给您。”

男人的声音又轻又哑:“麻烦你,能先告诉我,知言走之前有没有受苦?”

林招招张了张口,还没说话,男人却忽然捂住眼睛,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砸下来,他哽咽着:“他……他怎么可能不受苦?他那么怕疼,连被敲一下掌心都要哭着找哥哥,那些伤口得多疼啊!”

林招招的共情能力太强,眼泪几乎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慌忙地抹了把眼泪,说:“您再等我一下。”

她匆忙地折回二楼办公室,“哐当”一声推开门,动作过大,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上,她丝毫不在意,坐在电脑前手忙脚乱地敲键盘。可情绪太激动,指尖在键盘上颤抖,文档里的字溃不成军。

这时,斜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招招怔了怔,抬起头。

陈寂懒散地靠在桌子上,骨骼分明的长指抓住她的手,见她看过来,他面色微沉:“有人欺负你?”

林招招说:“……没。”

陈寂眯起眼睛,另一只手抬起,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她泛红的眼角,装酷般地喟叹一声,似乎又觉得不太对,兀自生了气:“去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回来就哭了,还说没人欺负你?是不是我舅舅,他是不是苛刻你?”

“那你……”林招招沉默了一下,问,“如果云汀舅舅欺负我,你要怎么帮我?”

陈寂说:“打是不能打的。”

“嗯。”

“骂也不能骂。”

“那怎么办?”

“私奔吧。”陈寂皱了皱眉,放在她眼角的手也微动,在半空中虚晃了一下,缩回了口袋里。他又说,“这样好像你是我家的小媳妇,而我是个没用的小白脸。”

林招招被他逗笑了,把手抽出来,情绪平复了下来,敲字的手也稳了不少。她说:“真没人欺负我,只是我刚刚碰到被害人家属了。”

她言简意赅:“他哭得好难过,真的,太让人难过了。”说着又觉得难受,她抽了抽鼻子,“你别打扰我了,我要赶紧把报告写完。”

陈寂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胡乱地在她头发上揉了揉,说:“小哭包。”

林招招脸一红:“住口!”

林招招从小共情能力就比别人强,看个动画片,小虎跟妈妈分开,她坐在地毯上眼泪汪汪。陈寂比她小半年,长大不觉得,小时候却有差距。他当时坐在她旁边摆弄玩具,听见哭声,不由得呆了:“你怎么了?”

那时候的陈寂还会软软糯糯地喊她招招姐姐,以为电视机里的小老虎欺负她,气愤地关了电视机,抓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跑。后来长大了些,她共情能力与日俱增,凡事爱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所以人缘也特别好。

除了还是爱哭,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陈寂则不像小时候那么乖了,他会把校服的袖子卷上去,拉链敞着,一副放荡不羁中二少年的模样,伸出指尖点她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嘲笑她:“小——哭——包。”

嘲笑完会被她追着打,他跑得快,她哪里追得上。但他总要回家,于是他站在巷子口一脸视死如归:“别打脸。”

不等她动作,他又丢过来一大袋子吃的,说:“哭累了吧?多吃点。”

他向来不会哄人,说不如做,花光了第二天的饭钱。

“然后第二天过来蹭我的饭。”林招招边笑他边敲键盘,对情绪的注意力被转移,报告写起来也快了些,她还不忘鄙视陈寂,“吃完了我所有的排骨。”

陈寂重新坐了回去,他关掉视频,边打开微信边说:“明明给你留了一块。”

林招招轻呵。

因为是假期,微信的几个群都很活跃,周尽燃在群里@他,跟他说聚会的事情。群聊不行,私聊紧跟着就过来了。

不过这都是昨晚的事了。陈寂略过那些消息,敲字:我刚刚看了你在公开赛的比赛。

周尽燃回得也快:早上七点,你这么闲?

陈寂:在警局陪招招。

周尽燃:你家小可爱上班了?

陈寂:嗯。

周尽燃从床上坐起来,决定帮林招招一把,在手机上打字:你真的好关心林招招,你是不是喜欢……

但是周尽燃的字还没打完,那边就发过来消息:队长什么时候回来?公开赛还没有复盘。

周尽燃呆了呆,陈寂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消息不断地发过来。

陈寂:看招招那么认真工作,我的手也有点痒。

陈寂:想打乒乓球,你今天有空吗?

陈寂:你一直在输入,在输入什么?你手速有那么慢吗?

最后,他还发了个周尽燃的表情包:视角从上向下,周尽燃一脸茫然地看着镜头,头顶一排问号,由两人的粉丝倾情制作。

周尽燃躺了回去,就让这个钢铁直男一直单着好了,他不配拥有甜甜的爱情和女朋友。

周尽燃删掉没打完的字,回复:几点?

05

八点五十分,林招招敲下最后一个字,然后花了五分钟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再点击打印。打印机发出闷闷的响声,一张张雪白的纸被吐了出来,摸上去还带了点余热。

办公室中央空调的温度适宜,空气干燥。她觉得口渴了,习惯性地去摸杯子,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家里的书桌旁。她撇了撇嘴,准备站起来去倒水,谁知道手还没缩回来,掌心里就被塞了个杯子。

林招招抬头问:“你还没走?”

她喝了口水,温热的水有点甜。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陈寂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桌子上,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在半空中晃荡。他刚去洗了脸,刘海撩起来,水珠顺着下颌线摇摇欲坠。他转过头来看她,有几滴甩到她脸上,“吃了我的早饭就想让我走?”

林招招抹了把脸,瞪他:“你不走我走。”

“开会啊?”

“还有两分钟,你没走正好。”

“什么?”

林招招从旁边扯了张空白的纸,凭记忆写下几个重点,说:“这是你今天要学的东西,再加一套黄冈试卷,回来我要检查。”

陈寂瞪大眼睛:“你是魔鬼吗?”

林招招把报告整理好,又细心地用别针别起来,然后对陈寂甜甜一笑:“你这个人,之前还说我是小可爱!”

“我跟周尽燃约了打乒乓球。”陈寂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等这边会议结束后,我会回家吃饭补个觉,十点之前没交给我全算零分。”她站起来,凶巴巴地说,“你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陈寂说:“想。”

林招招说:“那不就行了。”她顿了顿,伸手抹了一把他的脸,“下次记得擦脸。”

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她飞快地抱着报告跑出了办公室。七月的朝阳明亮地燃烧着,炙烤着走廊的地板,她拍了拍胸口。

还有三十秒迟到。

她跑是跑了,门却没关,因力气过大,晃荡了两下虚虚合上。陈寂跳下桌子,用手背擦了擦脸,心想,完了,招招肯定要迟到,最后挨骂遭殃的还是他。

他拿出手机,敲字。

陈寂:我在长河等你,速战速决。

三分钟后,周尽燃缓缓地打出了今天的第二个问号。

陈寂刚提出手痒时,本意是跟周尽燃打几局过过手瘾。自然,周尽燃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他跟陈寂约好时间,又去群里扯皮,有小队员问他:周副队今天什么安排?

周尽燃,因擅于交际,处理队员之间的问题得当,是一队的副队长。

他边刷牙边打字:我跟冷神约了打球,在长河。

群里顿时炸了。

——冷神居然出门了吗?

——啊啊啊,我也想去!

——带上我吧!两个人打有什么意思?我们跟二队比个赛才有意思,碾压他们!

群是长河训练中心的大群,一队二队的人都在,作息都很规律,这个点也差不多都醒了。二队的人看见了就不干了,消息一条条跳上来。

——一队什么意思啊?什么叫碾压?当二队没人了是吗?

——哟,二队的起来了?来来来。

善意的调侃和叫嚣溢出屏幕,各队都上过比赛,截个图分分钟做成表情包在群里乱发。大家吵了半天才想起征求周尽燃的意见,周尽燃回得不是很及时,被二队队长直接拍了板:比就比,我最近正想跟陈寂练练!

等到周尽燃洗漱完毕开始吃早餐时,他们连比赛规则都定好了。周尽燃发了一串省略号:谁同意了?

——周副队怕了?

——是男人就上,怕什么?咱们队长不在也照样碾压他们!

——冷神怎么没说话?冷神怕了?

——你不要命了?!敢说冷神?

那人 了,按住对消息准备撤回,哪想那条消息在一瞬间被刷了上去,最新一条消息来自陈寂:我在一训练馆,你们速度点。

休假期间,有人在旅游,有人回家休息,不在临溪的都遗憾不能参与比赛,在临溪的都冲了过来。

等周尽燃到的时候,二队队长已经架起手机开始直播了。陈寂一脸无语地靠着乒乓球台,随意地将球打向墙壁,小小的球弹回来,掉落在地上。

陈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用什么眼神看副队长呢?”周尽燃的双手背后,故作淡定地踱着步子,指了指二队队长,“这是干什么?”

“粉丝福利。”陈寂说。

所谓粉丝福利,是长河训练中心存在感并不是很强的宣发部的主意。拿过冠军的大多粉丝多,商业价值也高,广告代言也接过。而训练中心偶尔也会给予支持乒乓球队的粉丝们福利,一方面呼吁全民运动,一方面如果赚钱就会投入到公益活动中。

一举两得。

最有商业价值的陈寂和周尽燃,因竹马成双一起长大,配合默契,被称为长河双子星,是每次福利中的大福利。

二队长表示:“好不容易在休假期间逮到你俩同框,顺便把福利任务完成了吧。”

陈寂看了眼镜头,说:“先比赛,我赶时间。”

二队长呆了一下,问:“赶什么时间?”

陈寂很酷地插兜离开,跟周尽燃占据了一方球桌打比赛。周尽燃打得心不在焉,腾出一只手给林招招发消息:招招小可爱工作结束了没?

林招招刚刚开完会,正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休息,随手回了句:结束啦!

她总是这样,哪怕是单纯的文字,也能感受到她的雀跃。

周尽燃:我和陈寂在长河,准备跟二队打场友谊赛,在草莓app同步直播,有空来看看呗。

林招招戴上棒球帽,回复:哇!看看看。

陈寂一球板打在周尽燃身上:“你现在跟我打球这么轻松了吗?对我这么不屑吗?”

得,这人的中二病一触即发。

周尽燃收起手机,说:“这不是在跟招招聊天吗!”

陈寂面无表情:“你跟招招聊天?”

“嗯哼。”周尽燃说,“她第一天上班,我关心一下。”

陈寂“哦”了一声。林招招性格好,谁见了都喜欢。周尽燃也是个外向的,两人迅速熟起来也不奇怪。

他没在意,就是走了下神,没接住周尽燃打过来的球。

周尽燃放下球拍,召人来组织了一下。陈寂报了个单打,对方是二队队长,一切按国际比赛的赛制进行。周尽燃接了二队长的班,坐到场外的椅子上给直播间的人解说。

“冷神上场了!”

“让我们看看他今天会不会笑。嚯,他瞪了我一眼,大家别指望他笑了。”

“二队派出的是队长吴浩,吴浩擅长右手横板,曾跟陈寂打过三场,三场比分分别是3:4,2:4以及前段时间的公开赛中,他在0:3落后的情况下连扳三局,但仍以3:4不敌陈寂。今天他能不能一雪前耻,干掉……不是,赢了冷神呢?”

前排弹幕刷刷刷飘过。

——那必须的。

——冷神拿下他!

——我们吴浩小队长又做错了什么,被一次次地虐,我怜爱了。

——怜爱的那个是我们队长粉吗?要你怜爱?

——我要给冷神刷游艇!

——冷神冲呀!

林招招坐在公交车上,随手刷了个游艇,瞬间位居粉丝榜第一。她把ID改成“冷神今天任务完成了吗”,头像是陈寂第一次拿冠军时的照片,少年低头亲吻奖牌,有滚烫的泪水跌落,又燃又美好。

手机被放在支架上,画质还算清晰,虽说是友谊赛,但秉着只要是比赛就全力以赴的精神,少年们还是打得很激烈。

比分1:0。

充当裁判的队员很正经地蹲在场外,严谨地掀着记分牌。第二轮开始,周尽燃尽职地解说:“我们都知道,陈寂是多变型的选手,会根据对手来改变进攻策略,可他今天打得异常迅猛,他想在四局内拿下比赛,打吴浩一个四比零。”

“啧啧,他到底在急什么?”

“冷神今天任务完成了吗”及时刷了个存在感。

还没到下班的点,公交车上人不多,冷气打得足,窗帘全部拉上,软糯的临溪方言和普通话交替报站。林招招困得眼皮睁不开,手机在掌心摇摇欲坠,但偏偏镜头就对着陈寂。

明明早上才见过,也触碰过,她现在还是舍不得闭眼,少看一眼都觉得亏了。

陈寂打得真的很猛,说是招招致命也不为过。第二局很快结束,陈寂走到场边拿起毛巾擦了擦脸,离镜头更近了,礼物弹幕也刷得更多。周尽燃喊:“陈寂,你打这么急,赶着回家干什么?”

“有事。”陈寂神情淡漠地朝镜头瞥了一眼,雪白的毛巾挂在手臂上,他仰头喝了口水,喉结随着水流的方向滚动,性感得不像话,引得弹幕只剩下了“啊啊啊啊”。

末了,他放下水,补充道:“有套卷子要做,家里的老师说了,十点之前交不了卷就算零分。”

顿了顿,他又说:“很恐怖。”

说完,他折回球台,第三局开始。场馆里诡异地静了下来,只听到乒乓球碰触球拍的声音,而直播间的弹幕愈发热闹了起来。

——妈呀!冷神居然还要做卷子!

——好可爱啊!我的陈寂小哥哥好可爱,我爱了。

——宝贝我帮你做!你好好打比赛!

除了弹幕上蹦出来的“我的陈寂小哥哥”“宝贝”“好可爱”有点碍眼,林老师表示对这位学生的觉悟很满意。

这一满意,又刷上去一个游艇。

“谢谢,谢谢‘冷神今天任务完成了吗’这位朋友的游艇,本次收入无论多少全部捐于益善共同阅读计划的公益活动中!我……他……”周尽燃嘴一瓢,脏话差点飙出来,他强行咽了下去,平复了一下心情,“好,我相信大家也看到了,三比零了。”

不是正规比赛,大家都很放松,一队二队开始放垃圾话,吴浩笑骂:“都是你们说话干扰我!不然我会输得那么惨吗?”

“吴队您这锅甩的,我们不背啊!”

“就是!输给冷神不丢人,没人会嘲笑你的!”

“咱乒乓球界谁不知道,拿世界冠军容易,最难的是拿全国冠军啊!”

“呸!”吴浩活动了一下腿,对陈寂说,“你不是天天在家躺着吗?怎么一点也没退步?让我这老人家追得有点辛苦啊。”

陈寂瞥了他一眼:“老人家?比我大五岁。”

“三岁一个代沟!”

“要我让你吗?”

“陈寂你居然敢侮辱我!赶紧开场!”

临时裁判吹了哨子,第四局开始。直播用的手机到底在场外,陈寂和吴浩的对话听不见,林招招只感觉这场吴浩认真了。陈寂还算游刃有余,按照之前的节奏,两人一板一板,不带停歇的。

周尽燃咂舌:“看来,冷神真的很赶时间了。”

比赛结果毫无悬念,虽然吴浩也拼了全力,但很明显没人想输。陈寂今天状态也好,完胜对手也不是没可能。周尽燃朝他招手:“过来接受赛后采访!”

陈寂站在原地没动。

周尽燃站起来亲自去请他:“招招还在看比赛,你不跟她打个招呼吗?”

陈寂慢条斯理地擦着头上的汗,发型倒是没乱,他扣上棒球帽,说:“打招呼?你觉得我现在敢见她吗?”

“啥?”

“你作业没写完的时候敢见老师吗?”

“……”好像有道理。

陈寂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就在周尽燃以为他要去更衣室洗澡的时候,他突然抬脚往直播手机那边走过去,边走边说:“但是我可以跟球迷打个招呼。”

他离镜头不远,过分好看的脸,表情依旧平淡,他微微弯腰,说:“谢谢大家。”

谢的是来看他比赛顺便热心做公益的人。

他起身,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转身朝更衣室走去。他穿的是很普通的运动装,浸了汗,能清晰地看到细长的蝴蝶骨,挺拔的身板像迎着风的小白杨,每一步都很坚定。

弹幕一时失语。

林招招刚下了公交车,没看到陈寂刚刚的耍酷,只看到他的背影,渐渐出画。没人说话的直播间寂静无比,她以为网断了,很真情实感地回了一句:啊,我死了。

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这句话一瞬间霸屏,有人总结:冷神杀我千百遍,我待冷神如初恋!

才不是。林招招在心里反驳,冷神本来就是我的初恋。 Lr58JbKxYvkY3WLER3Kipn/VAvJ+UZ3MpC+9uqfsnx3r6pXCJ4v8wVD6oAgHU2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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