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秋急性胃出血。
送医后,医护人员立即采取了救护措施,现下已无大碍。
路秾秾接完霍观起的电话,回到病房,季听秋恰好就醒了。蒋浩和他说话,见她进来,连忙冲她笑。
季听秋眼神滞怔,躺在病床上,有种和白色氛围融为一体的孱弱感。
“醒了?”路秾秾眉头轻皱。
季听秋嘴唇微白,声音沙哑:“我……”
“你酒喝多了,胃出血。”
他一愣,注意到手背上的输液针,视线上移回来,慢慢停在路秾秾身上。
“看什么?”路秾秾没好气道,扯开病床前的凳子坐下,“说说吧,怎么回事?”
季听秋尚处在怔愣中,还没完全回过神。
原来不是幻觉。
不是因为太疼花了眼,在包厢里看到的真的是她,她真的来了。
路秾秾好整以暇地坐着,旁边蒋浩抢着回答:“哎哟!路小姐您不知道,晚上那一桌是广告商的人,我们公司最近在接洽三台的综艺,所以才安排了这个饭局。”
边说着,蒋浩给季听秋掖了掖被,朝路秾秾道:“本来是想给听秋谈谈综艺合作的事,结果,对方看我们咖位小好欺负,一个劲给听秋灌酒,我拼命拦都拦不住。哎……也不止这一次,平时为工作的事没少受刁难。”
季听秋察觉他的意图,要说话。蒋浩飞快摁住他的手,冲他使眼色,下一秒,扭过脸对路秾秾委屈叫惨:“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向不争不抢,公司里谁都知道他好脾气。有什么也不跟人说,总自己一个人撑着。今晚还好我在,差点没给我急死。可惜白受了这么大罪,那边肯定不会再考虑他了……”
路秾秾默不作声,朝季听秋看去。感受到她的视线,他微微僵硬地回避,垂下眼不看她。
蒋浩还欲再言,路秾秾打断:“你先出去。”
“好的好的……你们聊!”蒋浩立刻闭嘴,脚下生风地离开。
静了小片刻,路秾秾才说话。
“为了资源连命都不要?”
季听秋解释:“我没有……”
“没有什么?”路秾秾反问,“没有想要资源,还是没有喝酒?”
他一下语塞,不知怎么答。
看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路秾秾来气:“这是第二回了,你就这么喜欢进医院?你知不知道,今天要是我没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成年人,做事之前能不能好好想清楚!”
季听秋脸白了白,沉默不言。
事情已经这样。
路秾秾不想把话说得太重,沉沉抒气,起身,“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走了,有事找小夏。”
季听秋蓦地抬头,一贯的温吞平静之外,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
“你现在就走……?”
“不然呢?”路秾秾微微翻了个白眼,“你这幅样子,难不成还想留我吃病号饭?”
“我不是,只是……我……”季听秋拘谨又堂皇,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行了。”路秾秾放缓语气,道,“没什么事了就吃点东西,一会该吃药。你马上要进组,好好准备,别想别的。”
转身之前,路秾秾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不喜欢这里的气味,不喜欢白床单,白棉被,也不喜欢他煞白的脸色,紧紧闭着眼的时候,没有一丝人气。
季听秋没再拦,视线跟随着她,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病房里再度安静下来。
季听秋在床上发愣,不知过了多久,他躺得累了,想起来坐一坐,刚支起身,蒋浩兴冲冲进来,满脸喜色。
见他动作,蒋浩着急:“哎哟,我的少爷!你别乱动。”
季听秋摇头,不愿躺下,蒋浩只好帮着调高床头,塞了个枕头在他背后,让他靠得舒服些,又问:“想吃点什么?我叫了粥,等会就送来,要不要再吃点别的?”
季听秋看他这样,不由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蒋浩笑意止都止不住:“刚才路小姐走之前说,综艺她会让人看着安排,代言那些,后面慢慢来。你只用安心等着工作就好。”
季听秋心里料到定是有什么好事,蒋浩才会开心成这样,可真从他嘴里听说,好看的眉头还是沉了下来。
蒋浩在他犯倔之前抢话,劝他别钻牛角尖:“我知道,你怪我逼你参加饭局,先前还说那么难听的话。可是你入行这几年,还看不明白吗?这样的事有多少,有多少人是这样拼了命才换来的机会?”
话难听,却也现实。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背景后台的人是很难混的。要想摆脱,就只能站到高处,否则永远避免不了。到处低声下气的感觉好受哇?你以为我想嘛,你看看,喝到胃出血躺在这都换不来的综艺和代言,到头来不过是路小姐一句话的事!”
“……你又何必呢?”
季听秋沉默着,和在公寓对峙时的安静又有不同。许久,他闭上眼,“我累了。”
蒋浩马上道:“好好好,你躺下……算了,靠着坐一会,等外卖到了我再进来叫你吃。”
说着出去,让他独自休息。
门关上,声响渐消。
季听秋缓缓睁眼,盯着前方,视线却没有焦点。
他知道蒋浩在想什么,何止,其他人都是那样想的。
就连他自己一开始也以为路秾秾是那个意思,后来发现并不。路秾秾对他,从来不是女人对男人的态度。
她看他的眼神里,根本没有欲望。
……
唐纭和张玲珍陪路秾秾一起来的医院,接到霍观起的电话后,路秾秾就让她们两人先回去了。
和季听秋说完话从住院部出来,一眼就看到霍观起的车停在医院外的大路上。
坐进后座,司机掉转车头。
路秾秾好奇:“你怎么应酬到这么晚?”
霍观起道:“聊事情聊得久了点。”稍作停顿,又问,“你呢。”
路秾秾下来的时候想了说辞,含糊道:“嗯……有个朋友身体不舒服。”
“朋友?”
“嗯。”
“很熟?”
“还好吧,不算特别熟。”路秾秾边说,捏了捏后脖颈。
晚上本来打算出来放松,结果发生这么多事。没太注意霍观起的表情,她往后靠,昂了昂头,小范围地舒展筋骨。
见她面露疲惫,霍观起便没再说话。
到家,路秾秾第一时间去洗澡,恨不得立刻洗完睡下。
半个小时后从浴室出来,霍观起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椅上,手里翻着财经杂志。
这个角落她极喜欢,风大雨大的时候待不了阳台,她就会在窗前的这处喝下午茶。
手机在沙发椅前的矮圆桌上,路秾秾边擦头发边走过去。
霍观起眼皮未抬,淡淡道:“有新消息。”
“嗯?”路秾秾还没坐下,俯身拿起手机,摁亮一看,预读界面是季听秋发来的微信,说是明天出院。
她下意识瞥了眼霍观起,敛下眸用指纹解锁,点进微信,未读数字一消,她便没回复,直接将屏幕摁熄。
冷不丁地,霍观起开口:“很严重吗。”
她一愣,刚想问“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
霍观起缓慢抬起眸,看着她问:“他叫季听秋?”
“你……”
“手机亮了,无意中看见的。”他说,“没有偷看你的隐私。”
路秾秾握着手机,有点怔,思考该怎么回答。
却不想,霍观起不用她解释。
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关照他,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他那张脸?”
只这一句,路秾秾便知他什么都知道。
“你派人查我?”
难怪!他晚上来接的举动找到理由了。
什么顺路?怕是特意来检查。
路秾秾脸色铁青,将毛巾重重一甩,扭头就走。
霍观起抛下杂志跟上来,拽住她的手腕,往怀里拉。
“放开!”路秾秾微愠,手腕试图从他掌中挣脱。
“我不过是说一句,你至于这么大脾气?”霍观起拧眉。
她冷笑:“我私下查你你开心?你看到他那张脸了,还有什么想问的?”
霍观起攥紧她的手,将她拽到身前,道:“你稍微有点动静,嚼舌根的人就少不了,这些事情哪里需要查?”
路秾秾闻言一顿,别扭地别开头,不看他。
眼微闪,霍观起把话头引开:“今天晚上的饭局霍见明也在,还没散席的时候,他特意来和我说你在味品芳有动静,一直怂恿我去瞧瞧。”
“他怎么知……”路秾秾下意识脱口,问题没问完,自行打住。
霍见明和霍观起针锋相对,肯定时刻关注着他。霍家人大概都已经晓得他们结婚的事,这么一来,会盯到她身上很正常。
今晚的事里头,说不定还有霍见明的手笔。
“上一次他就有意在我面前提了天赫娱乐,说听到很多你的事情。”霍观起默了默,低声说,“你真为他好,就不该和他走得太近。”
没有背景的普通人,一不留神就成了炮灰。
他们如今是夫妻,霍见明将他们当成一体针对,焉能知道他就不会拿季听秋开刀?
路秾秾动了动唇,哑然无言。
……
是夜,两个人各自占据半边床。
路秾秾背对霍观起侧躺,黑暗之中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可安静得过了头,她反而无法入睡。
先前那番谈话没头没尾地结束以后,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生硬。
霍观起洗漱完径自躺下,而她更是早就闷头装睡。
脸贴着丝滑的枕面,路秾秾心里乱糟糟一团,自己也理不清。
想来想去,太多的事情在脑海里翻腾,莫名升起烦躁之意。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在黑暗中低得发沉。
“……我和他并不是那种关系。”
霍观起不知有没有睡,也不知是否听见。
房间里静得很,静得吓人。
就像陷在这张柔软大床里一样,一点一点的,路秾秾感觉自己的心,也陷入不知名的地方。她紧紧闭着眼,手拽紧床单。
就在以为不会有回答的时候,霍观起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知道。”
就是知道,否则季听秋还能好好的?
路秾秾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他的回答,那三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慢慢地,思绪就这样散开,一切在睡眠中混沌。
这一夜,她睡得不怎么好,离天亮还有很久,突然就在一片漆黑中醒了。
月光透过窗洒在地上,她出神地盯着看,想起从前。
和霍观起初见的那一年,她一个人住在春城世纪的别墅里。
照顾她的两个阿姨有天闲谈,说后面那幢别墅新搬来的主家,姓霍,有个上高中的儿子。男孩十几岁的年纪,过得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