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娥霍然起身,浑然不像是有六个月身孕的人。
谢琅看得心惊肉跳,“小心!他们又怎么了?”
“打起来了。”
谢春娥的身体猛一晃。
谢琅慌忙起来扶着她,“跟山黄里的人?”
“不是,是他们自己。”谢建业不待谢琅开口,就催道,“别问了,快去吧。”
谢春娥拨开谢琅的手就往她兄弟家跑。
“慢点,孩子!”谢琅急忙提醒她,别忘记自己是个孕妇。
谢春娥摆摆手,没事。
谢琅转向他大伯,“他俩打什么?”
“这事还得从你说起。”谢建业看着他,摇头叹气道。
谢琅到之前,谢元的两个儿子刚商议好,田地和村里给的钱一分为二,小七每家待半年,直到他弱冠。谢元和他小儿子,也就是小七的父亲留下的房子归老大家。等以后小七成亲,老大家再给他建新房。
谢琅横插进来,还希望他们跟小七撇清关系,将来小七成亲用的房子自然由谢琅建。
无需小七的大伯建房子,小七的二伯就不同意先前的分法。小七父亲的房子比较新,小七的二伯要那个,把老父亲的房子给小七他大伯。
老大不愿意,老二的媳妇就说,当大哥的应礼让弟弟。老大的媳妇跟着说,她有俩儿子,老二家一个,他们家困难,好的房子该给他们家。
你一言我一语,公说公的理,婆说婆有理,各不相让。
农村人吵架喜欢叉腰跺脚,指指点点,不知谁先点到谁,两家媳妇就突然打起来了。
谢琅听他大伯谢建业说清来龙去脉,顿时无语,“他们不去山黄里讨钱了?”
“忘了。”谢建业道。
谢琅叹了一口气,望着谢春娥的背影,“她去有用吗?”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哪是四个人的对手啊。
“有用。”谢建业道,“春娥叫她丈夫报官,那俩兄弟劝好久才劝住。春娥到那边威胁他们去报官,他们一准消停。”
谢琅笑道:“那我得去看看。”
“你就别去了。”谢建业伸手攥住他的胳膊,不赞同道。
谢琅疑惑不解:“为何?因为小七?”看向怀里的孩子。
“你脑袋还没好,若是再碰到你,我都没脸见你死去的爹娘。”
谢建业脸上的担心不加掩饰。谢琅不由得停下来,“我在这边也没什么事。”
“你回家。”谢建业说着转向小七,“带小七熟悉熟悉。对了,再给他弄些吃的。”
谢琅看向小七,“饿了?”
“那两家只顾想着怎么要钱,我见晌午都没做饭。”谢建业道,“他们不做,小七上哪儿吃去。”
谢琅不禁咒骂:“该死的!”
“别说了,去吧。再看看让小七睡哪儿。”
谢琅猛然想起他的被褥发霉,院里臭气熏天,没法住人,“我走了啊,大伯。里正写的文书,劳烦你先帮我收着。”
“放心吧。”谢建业说着推他一下,赶紧走吧。
谢琅从未跟这么小的孩子相处过,担心他哭闹,一边往家去一边解释,“爷爷不在了,你也不用怕,我不会饿着你的。”
见小孩没有任何表情,倒也不气馁。
这么小的孩子,唯一的亲人离开了,没哭个不停已经让谢琅很欣慰,“按辈分要喊我三爷。不过,你把我当成你爹也行。”
小孩的眼球动了一下。
谢琅惊觉有戏,“我家就我一个,不用担心别人不喜欢你。以后就咱爷俩过,和你爷爷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话音落下,谢琅感觉到胳膊一重,瞬间明白小孩一直根本没敢真正坐下。
“你这个小家伙,有点意思。”谢琅摸摸他的小脸,“想吃什么?”没给人家小七开口的机会,就擅自做主,“家里好像没什么吃的了。先吃鸡蛋凑合一顿吧。”
小七猛然转向他,没吃的吃鸡蛋?
谢琅疑惑不解,“怎么了?”
小七张开嘴,过了好一会儿,又闭上嘴巴。
谢琅推开家门,小七抓住他胸前的衣裳。
“不舒服?”谢琅再次问。
小七犹豫不决。
“这里没外人,想说什么尽管说。嗯,说错了我也不会揍你。”
小七用很小的声音说,“不吃鸡蛋。”
“不喜欢?”
小七想也没想就摇头。
“那就是不舍得吃?”有谢三郎的记忆,谢琅知道农家养母鸡下蛋是为了卖钱,“咱家鸡多。”指着正悠闲遛弯的鸡,“下的蛋多的都卖不掉。”说着推开厨房的门。
谢琅前世总统府去过,深山老林里待过。天上飞的吃过,水里游的烤过。开的了飞机坦克,也做得来钻木取火。
可以说除了生孩子,没有他不会的。
并不是他兴趣爱好广泛,是工作把他的逼得没有短板。
走进厨房,谢琅找个相对干净的木墩,把小七放在上面,“坐好,我煮鸡蛋。”
掀开陶罐,里面很是干净,谢琅就舀一瓢水倒进去,把竹制的屉子放陶罐上,去堂屋寻摸四个鸡蛋,分别打在两个碗中,加一点水和盐搅拌均匀就上屉子蒸。
期间小七连动都没动,更别说哭闹了。
谢琅见他这么省心,鸡屎和鸭屎味冲鼻子,嘴角也不禁溢出一丝笑,对小七说,“等一下就好了。”
土灶、火镰对谢琅来说不难,他唯一担心的是烧着烧着陶罐裂开了。
好在谢三郎家的陶罐给他面子,直到罐里的水煮沸腾都没有裂。
谢琅掀开盖子,用两根筷子挑起屉子,就打算放饭桌上。走到厨房门口猛然记起此时没有高高的饭桌,只有矮矮的方几,或长几。
“在这里吃?”谢琅停下来,转身问小七。
小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翻身从木墩上下来。
谢琅把屉子放案板上,给小七找个调羹,“有点烫,慢点吃。若是吃饱了,跟我说一声,咱们晚上就不做了。”
小七抬头看一眼谢琅。
虽然他依然没开口,但谢琅知道他听见了,也答应了。
“咱们先吃点简单的凑合几天,等浇好田地,我再给你做肉吃。”谢琅道。
小七一点也不意外,随便吃点都是鸡蛋,不随便肯定是肉啦。
晃一下小脑袋,表示知道。
谢琅拉过自己那碗鸡蛋羹,“不够吃跟我说啊。”
小七“嗯”一声。
谢琅手一顿,以为听错了,扭头看他,发现小孩的脑袋动了,无声地笑笑,什么也没说。
一大一小吃完,谢琅把木墩拿到院中,让小七坐在上面。
虽然天快黑了,谢琅依然把榻上的被褥全拿出来晾晒。
他前世是在坟头上睡过觉,在泥窝里打过滚,但都是执行任务的时候。睡也不敢深睡。如今情况不一样,没有任务,没人追杀,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出破绽,还睡在像猪窝一样的榻上,谢琅忍不了。
被褥放好,谢琅去拿柳枝编的粪筐,竹制的扫帚和铁锨收拾鸭屎和鸡屎。
虽说他这边收拾干净,那边就会拉出来,但院子里的臭味会淡许多。
谢琅皱着眉头把院里打扫干净,又把羊屎和牛屎拎出去倒粪坑里,太阳也回家了。
钻进厨房,背对小七,谢琅从“千里江山图”中放出一盆温泉水,端到小七面前,“咱们洗洗手洗洗脸,就去你爷爷家。”
找到擦脸的面巾,谢琅一看本该土黄色的麻布变得乌黑,干脆扔到一旁,给小七洗洗脸和手,就用他的衣裳擦擦。
衣裳比面巾干净。
即便谢三郎家这么脏,谢琅心中也没有一丝厌恶。若是他十六岁失去双亲,也没有爷爷奶奶,他不把自己给饿死,也会走上歧路被砍死在街头。
说起他的双亲,自打他们隐隐感觉到自己干的工作不一般,就做好他这个儿子随时牺牲的心理准备。
让谢琅庆幸的是他还有个弟弟,他前世的父母收到他的死讯,有弟弟一家承欢膝下,也不会难过太久。
砰!
谢琅浑身一震,条件反射般抓住陶盆,抬头一看,“大伯?”
怎么又是他?
“是我。怎么了?”谢建业见他很惊讶,“你以为是谁?”
谢琅没以为是谁,是没想到还是他,“是我该问大伯吧。您没去找里正?”
“里正把文书写好了。”走过来递给谢琅一卷竹简。
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小篆,不认识。
谢琅就装模作样的合上,“都写清楚了?”
“清楚了。”谢建业道。
谢琅:“那他们还去不去山黄里?”
“已经去了。我怕你们到老谢家扑了个空,才急急跑来告诉你们。累死我了。”
谢琅抱起小七,指着木墩让他坐下歇歇,“能要到吗?”
“能啊。”谢建业想到谢元死了还要挨这么一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过要多要少得看他们的本事。”
谢琅:“还打?”
“这次不打。”
这次是骂。
谢元的俩儿媳妇跟过去,到山黄里什么难听骂什么,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里正又威胁山黄里的人,不给钱就报官。山黄里的人虽然觉得养蚕里不会报官,他们就想要钱。可人死了,山黄里纵然占着理,官府也会抓山黄里的人。更何况他们不占理。
天黑下来,谢琅遍寻不到油灯,便在院里点起火,和小七坐在火堆旁大眼对小眼。不知到何时,谢琅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打算搞几个红薯烤来吃的时候,外面传来说话声。
“应该是你大伯回来了。”谢琅抄起小七,到外面就看到从北边走来一群人,“咱们过去问问他们要到多少钱。”到路口就喊,“里正,要到多少?”
里正语气轻松,“六吊钱。”
“这么多?”够谢元俩儿子用三年的,“这是谢大哥的命换来的,有没有小七的?”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你说什么?!”
谢琅听声音像小七的大伯,笑道,“随口一说,这么紧张作甚。既然没有,我们家小七也不要。趁大家伙儿都在,我再重复一遍,他日看到我家日子比你们家好,别拿小七的身世说事,也别仗着你们是他大伯、二伯意图插手我家的事。”
“谁稀罕!”
天黑看不清,谢琅听声音是个女人,也没管是小七的二伯母,还是大伯母,“里正听见了?”
里正以为他想要钱,正头疼该怎么劝。发现谢琅的真实目的,高声道:“听清楚了。大家伙儿也听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
谢琅道:“既然大家伙这么给我三郎面子,明早太阳出来的时候,咱们去里正家。我有事要说。”故意停顿一下,估计小七的伯父伯母忍不住想开口了,才慢悠悠道,“和小七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