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调查所获得的考古证据足以使我相信,我已经经过的遗迹,以及继续向东后期望发现的遗迹,属于早期边防体系即长城,对应在地图上也就是甘肃西北边界上的“长城”。前面讨论的与经过楼兰的道路有关的历史文献证明,这个边防体系的年代很可能早到汉代。对它进行全面调查,无论是从考古学上还是地理学上来说,都符合我的兴趣,对我也就显得特别重要。因此,我当即决定,一旦我的民工和牲口从因在敦煌绿洲缺乏休息而产生的疲劳中恢复过来,就回到沙漠中的古代边境线去。同时我们也急需补给食品及交通工具。
在3月9日的旅途中,我们不断发现古代长城上一些我们已较熟悉的情况。沿着小湖多风的南岸,在密实的芦苇丛边行进约1.5英里之后,商路把我引向一处高80~100英尺的陡峭沙砾高地狭窄的南缘,而湖岸又正好在高地的东边。在高地上能俯视两边道路很远的制高点上,有一座曾经很坚固但现已被严重侵蚀的烽燧T.XI (图12),它的大小和建筑方式与烽燧T.X很接近。烽燧周围有一圈不大的围墙,从围墙内外垃圾堆积来看,这里可能曾有人持续活动。沿着这里宽不足0.5英里的山脊爬上去,就能看到长城呈东西走向延伸,而且露出很有特色的芦苇秸。它西边起自那天早上我最后去过的那个点对面的湖岸,经过山脊,向下延伸到东边另一处沼泽盆地的边缘。
图12 敦煌亭障T.XI烽燧遗址及围墙,自西北望
洼地中小湖以外的视线里,还有两座烽燧。它们的位置和这里的地貌使我确信,长城线或多或少与疏勒河水系的末端平行。与水系相连的沼泽地,凡是能派上用场的地方都用上了,以补充或替代长城的防御措施。这个结论似乎是正确的(并在随后的调查很快得到了证实),即通往敦煌的路总是在这个水系中或附近前进。确实,从营地出发5英里后,道路把我们引向下一座烽燧T.XII附近。它位于俯视这第二个盆地南部的狭窄高地的末端。虽然长城由此继续北行,但是烽燧附近没能找到墙,而且我们也没有时间去搜寻。
那天其余时间的旅途上,我们左侧灰色水平线上远处的烽燧连成一线,宛若一线黄色篝火。我当时就急于去考察。但是由于去那里得穿过中间一片难以越过的沙地,以及沼泽洼地所造成的大弯路,当时我无法接近它们。所幸的是,由于我们的平板仪相当精确,我们能在它的指引下沿着道路向那边靠近。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烽燧与烽燧之间的距离相差很大,平均约2英里。这也再次证明,人们在保卫这条防御线时,充分考虑并利用了地表的自然特征。在烽燧T.X附近,我经常见到车辙沿着我们走的路延伸或与我们的路分岔,而其中不少印痕显然是晚近的。据此我认为,虽然这片地区从总体上说是孤立的,但是敦煌的汉人仍不时光顾这里,寻找燃料或有水的牧场。因此,当我行进约10英里后,来到另一处芦苇茂盛、布满泉涌沼泽的长条形洼地的边缘,见到从外形看显然是现代的茅草房和小寺庙时,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洼地里一处高地的咽喉地段,竖立着一座虽小但外观看上去相当坚固的废弃堡垒T.XIV。图13表示的是从东北方向看到的情况,而图14是从西南方向看到的,西面有一扇门。它的墙夯筑,夯层厚约3英寸,逐层往上筑,相当坚固。现在仍保存得相当完好,高将近30英尺。台基方向很正,高约15英尺,呈正方形,每面外部长约85英尺。堡垒里面没有早期住所,只有少量近期过路人遗留的堆积。但是,建筑的坚固程度,以及东墙和北墙由于侵蚀造成的损坏(图13),足以说明其年代相当古老。
从这座堡垒的顶部眺望,眼前视野相当开阔,而且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南面,可以见到沼泽洼地很快融入了胡杨和红柳丛地带;在它以外,一片完全光秃的沙砾缓坡一直伸向远处大山脉的一个同样光秃的山脚,那大山脉的雪山山脊隐在云中。北面,远处至少有四座烽燧出现在视线里,在我们身后被太阳照得发亮。虽然我看到的都是昏黄的景色,而且感觉到长城与平地朝着同样的方向延伸,但是我还是能够辨认出那些烽燧静静地护卫着的长城线遗存。堡垒墙的高度正好可以方便地俯视整段烽燧的连线,也可以使守卒方便地看到沿线上的烽火信号。烽燧以外很远的地方,库鲁克塔格昏暗光秃的山岭呈锯齿状矗立着,而且长期以来不见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它们构成了一幅红褐色的大背景。我知道疏勒河水系在远处的山脚下与烽燧线之间的某个地方拐向西行,但是即使从这个制高点俯视,我也没能找到这个拐弯处。随后在T.XIV北边勘察时,虽然我已到了离它很近的地方,但是深切下去的河床仍逃过了我的眼睛,因为它就像这不可逾越的沙砾塞的护壕一样,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图13 敦煌亭障玉门的古堡T.XIV,自东北望
但是,当我继续在一片不毛之地的沙砾台地上一直前进,直到当天晚上,我终于注意到,我们沿着道路越来越靠近一个东西向的开阔沼泽盆地,而这里显然是疏勒河河谷的一部分。我们沿着它陡峭的南岸行进了约1英里,来到岸边附近一座建得粗糙且已严重侵蚀的烽燧T.XVIII附近,暮色中我看到,在盆地边上的低矮高地上有一座巨大的建筑(图15)。天黑之前匆匆去看过之后,即可看出其建筑之雄伟与坚固。但是,即使第二天早上,我得以从我们安扎在附近一个泉水旁的营地来考察时,这座大型建筑的性质仍未弄清。
图14 敦煌亭障玉门的古堡T.XIV及西墙上的门
图15 敦煌亭障线上的古仓库遗址T.XVIII,自南望
它有三个宫殿似的大厅,正面总长达440多英尺;墙体夯筑,厚达6英尺,尽管有些地方破损严重,但仍高达约25英尺。它建在一处高约15英尺的自然台地上,建筑四周的生土被挖下去,使之成为建筑的台基,这使建筑更显雄伟。周围有坚固的围墙,四角有高塔以拱卫宫殿,外面还有堡垒的遗迹。整个建筑群的位置表明,这处雄伟的建筑不是一个边防站。直到一个半月之后对它进行系统考察后,它的真正性质才有可能弄明白。所幸的是,我那位经验丰富的驼队领头人哈桑阿洪很细心地在遗址脚下搜寻,并捡到了两枚钱币。它们被证明是汉代五铢钱,而这也就成了证明其年代古老的第一批证据。
直向北不远处是一片开阔沼泽,那里部分地方是盐渍泥沼,部分是芦苇围起的潟湖。在那里,古代也好,现在也好,既无必要也不可能建筑长城。但是,视线所见东北、西北的烽燧,标明了它们护卫的长城线的位置及走向。在望远镜里,我清楚地看到,离我最近的几座烽燧,与沼泽盆地中平地上的诸多烽燧一样,都建在孤立的土脊上。显然,建筑师从瞭望的开阔性和安全角度,充分考虑并利用了这些制高点。
黏土阶地和台地在这里呈东南—西北走向成排排列,再往前则呈南北向排列,并靠近我在拜什托格拉克东部盆地里发现的大型台地。这一很有特征的地貌,立即激发了我的地理学兴趣。这似乎完全是古老的终碛湖床在干旱化夺去这些侵蚀地层上的水与植被之前的景象。随后我有机会于1914年对楼兰遗址东北进行考察,那里的黏土阶地上面及周围的考古发现证明,从公元后最初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存在的地表状况,与敦煌长城的这一段旁的地形基本一致。另一个其他地方早已不见的有趣的自然现象是,紧挨着开阔沼泽带里的水道及潟湖旁,生长着成排的胡杨。它们的成活表明淡水的存在,至少有间断性流动的活水。六周后再回来时,我才见到疏勒河水在春夏泛滥时,事实上确实流过这个盆地。同时,远处见到的景象使我回想起在前往楼兰遗址的沙漠之路上,穿过的成排枯死的胡杨。
从阿布旦带上的牲口饲料到现在几乎全吃完了,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少耽搁,直奔敦煌。因此,自3月10日在最后一个歇脚点带上水,到穿越这完全草木不生的沙漠,直抵绿洲边上,这么长的旅途中,我极不情愿地放弃沿途的一切考察活动。路上我们第一次经过一处长达15英里不间断的茂密灌木丛地带,这些丛林一直向南延伸到开阔的洼地。在离道路北边不远,我们经过了两座小烽燧,它们立在孤立的台地上。在第二座烽燧附近,我们遇到两三个中国回民在放牧牛马,这是我们从阿布旦出发后遇到的第一批人。
从此处起,道路向正东方向延伸,直抵从南面高地上像手掌般向北伸出的一系列狭长的沙砾山脊下。它们之间与北边开阔的盐覆盆地相连的洼地里,有些泉涌沼泽。但是这个盆地离我们太远,无法前往调查,以后我们才发现那里有一个湖。在欧洲人的地图里,根据蒙古语标为“哈拉淖尔”(哈拉湖),即“黑湖”。它往往被误认为是疏勒河的终点,我们调查后才知道它并不是。正是由于这一大片水面的存在,它本身就是一道安全的防线,可以解释为何从此向北不见任何烽燧。
连绵不断的狭窄山脊随后消失在一片大洼地里。洼地的北面没有植被,而有大量成排的很有特色的黏土台地。这种台地我在已经干燥或正处于干燥化过程的邻近湖床地区,已经见过很多(图16)。显然,它们代表着诸如道路刚刚垂直穿过的地区那样的早期连续山脊的遗存,由于这个地区盛行强劲的东风,以及粗沙在面前流动,这些山脊被缓慢地切断。这些山脊自身的起源同样也很容易解释。它们的存在显然是由于湿润季节水从南面的山上冲向这片沙砾地区时形成的冲刷作用,并对这片远为古老的湖泊盆地里的堆积形成向下深切作用而形成的。我认为在这里说明这准地质考察结果是有用的,因为它形成的地貌特征,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里古代长城走向的选择。
图16 敦煌亭障T.XXIII西侧洼地孤立的泥土台地
最后,我们从这些台地中间,来到一片向北延伸的开阔平地上。我们第一次从那里看见了约4英里以外的大片深蓝色水面——哈拉湖。宽阔的盐渍边缘表明,在夏季它的水面可能要比现在高,水所覆盖的面积也要大许多。许多形状规则的台地散布在平坦的岸边,并向东北方向延伸,那里植被茂密。它们显然是台地群和山脊长期受到缓慢却不间断的侵蚀作用之后的最后遗存。在湖东岸不远的两处台地上,我看到了烽燧遗址。第三座烽燧T.XXIII坐落在从南面伸进平坦盆地的长山脊末端,它正好耸立在此路最后一个向东南拐弯的点上。包含着疏勒河河床和沼泽盆地的开阔洼地,现已被甩在身后。爬过是党河即敦煌河冲积扇的一部分的一片缓慢抬升的光秃高地后,晚上我们到达了一个被罗布人称为央塔克库都克的泉涌潭。
3月11日,离开这个舒适的歇脚点后,我们越过了一片被两道干枯的泛滥水道打破的完全光秃的沙砾塞。经过15英里的行程,我们到达了敦煌农耕区的边上。我在它附近的一个汉人小村庄旁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的营地移到了敦煌县城外,这里也就成了我以后三个月进行古迹调查的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