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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罗布沙道的汉文记载

在讨论罗布地区的中国历史记载时,我详细研究了讨论古代中国最早向塔里木盆地扩展时经常用到的主要地志学资料。我阐述了这段那时新开通的、由敦煌的前线基地通往罗布淖尔附近楼兰境内的道路,曾起到的重要作用。这里我不打算重复阐述证明下面结论的证据:在张骞通西域(公元前136—前123年)之后,所有通往塔里木盆地的交通、贸易、军事行动,都主要是经过这条通往干枯的罗布湖床北面(即以楼兰遗址为标志的、目前已完全干涸的那部分罗布地区)的道路。

在讨论《汉书》中有关鄯善即楼兰的资料时,我曾详细讨论了书中所提供的、从敦煌到楼兰道路虽不丰富却很重要的材料。我揭示了这样的事实:和现在一样,那时为了寻找通往北部广阔的绿洲带最直接的道路,并开辟由西向东越过塔里木盆地最便捷的军用和商用通道,中国人最初把主要道路修在那时仍可居住的罗布地区的东北部,这里因此留下曾作为他们窥视古代罗布湖床以远地区的桥头堡的楼兰遗址。当这条道路首先沿着这片广袤的盐碱荒地的边缘走过之后,便从它最狭窄的北面穿过。这里的自然条件相当艰苦。但是,在远未到达通往古代罗布泊南岸的道路之前,这些困难就可以从南部广大地区的补给中得到缓解,而且中国军人与商人可以从附近的农耕区得到各种给养。我们的一份略图显示,楼兰遗址与拜什托格拉克之间的距离,要比它与米兰近将近70英里。

1914年,我正是在这条为行文方便而称之为楼兰道的罗布—敦煌道路的北支线上,确定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白龙堆的位置。《汉书》中将它定在楼兰国领地的最东端的对面,以后也都沿袭这种说法。在我1914年考察结果的初期报告中阐述的重要考古学发现,促使我沿着楼兰道继续对白龙堆两边的最西端荒芜地段进行调查。这里的遗迹似乎可以比东段更准确地进行调查。根据地理学和考古学证据,可以肯定地说,这条道路是沿着以中国古代长城为标志的一线,也就是我前面介绍的目前通行的从罗布到敦煌沙道的第三段的延伸。我正是在那里发现了著名的玉门关遗址。《汉书》把它作为楼兰道的起点。

在古代楼兰道的中段,我们也有可靠的向导。我1914年的探险证明,尽管由于盐沼地表面干燥而难辨真伪,但是古代湖床最东边的一些遗迹仍然一直延伸到相连的央塔克库都克。再往前则可以看到,这个地点的东边,在我为行文方便而称之为“拜什托格拉克谷地”的北缘,可以找到水及养驼的牧场。它的北缘当然也就是通往楼兰最近的路线。因此我说,沿此线通往楼兰的汉代古道,在目前沙道上拜什托格拉克附近的某个地点分岔。我有一些考古学发现支持这个结论,只是这些发现必须在我第三次考察报告中全部重新整理。我们可以肯定,汉代的道路在拜什托格拉克以东是沿着或穿过前面讲到的终碛盆地的东缘前进的,而不是沿着现在的路线。因为如地图所示,这条路上矗立着中国长城的两座早期烽燧,而且长城深入到盆地东南边缘以内8英里,从而形成一段直线的长城,这足以证明它的年代相当久远。

在1914年冬的调查中,我成功找到了通过那片尽是盐碱、黏土、沙砾的不毛之地的古代楼兰的西段;而从我在其他地方对那次尝试的说明,将足以证明这里所遭遇的困难难以克服。在古代,在至少120英里之内,既没有水,没有牧场,也没有燃料。至于汉武帝时期交通线路的组织者如何克服这些障碍,开通这么一条重要的军事、贸易交通线,我不能在此加以讨论。但是,我可以记录一个关于地形性质的观察结果。毫无疑问,这种性质可能使整条楼兰道用于交通成为可能,而且成为中国人至今前往中亚及其邻近地区时仍喜用的一种交通模式。从楼兰遗址发现的汉文文书中可以发现这种记载,而我在其他地方的经验则让我相信,从这些文书里可以找到一些古代人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线索。

这种说法同样适用于通往米兰和阿布旦的道路的南支线,在那里,马车道虽然简陋,但也没有太大的困难。在此线西段,缺水的问题也很严重,因为在阿布旦和落瓦寨之间约94英里的路上,除每年12月至次年4月间有苦泉里的冰可用外,其他时间得不到饮用水。我们将会看到,早在马可·波罗路过这里时,缺水的困难就已存在。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这里在汉代水比现在要更充裕,而此后的干旱过程可能是由于落瓦寨西边的泉水逐渐碱化造成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仍有理由相信,在历史时期此路南支线上的自然障碍,从来就不像北支线即楼兰道那样不可克服,路上的每个驿站都有中型牧场,也有燃料供应,马可·波罗就曾提到过这个情况。因此,虽然我并没有找到南支线早在汉代就已开通的直接证据,但我仍然相信,这条直通米兰和若羌等地的古鄯善遗址的支线,在古代中国早期与塔里木盆地交往时即已投入使用。

公元1世纪,通向楼兰的北线很可能仍是中国内地与敦煌以西地区进行交往的主要通道。但是,《后汉书》提到这条通往鄯善的道路时,除了提到它始于玉门关,并无其他任何细节。幸运的是,我们从《魏略》中找到了三国时期敦煌通往西域的三条道路的记载。在讨论楼兰遗址的地志资料时,我有机会探讨这些经沙畹先生翻译及详细注释的文献资料中,发现了这些有趣的信息。在那里我整段引用了其中的一个重要段落,它表明《魏略》记载的“中路”正是我们所说的楼兰道。它始于玉门关,经过拜什托格拉克谷地,到达古罗布湖床,越过罗布湖床,便直抵曾经可以居住的楼兰地区东北边界。但是我们仍需根据目前我们对这条道路通过的地区的调查,对文献中所记载的各个中等驿站地望进行详细考证。为便于参考,这里我再次引用与我们的讨论有关的段落:“从玉门关西出,发都护井,回三陇沙北头,经居卢仓,从沙西井转西北,过龙堆,到故楼兰,转西诣龟兹,至葱岭,为中道。”(《魏略·西戎传》)

遗憾的是,《魏略》没有说明上述各地之间的距离。但是,即使没有文献上的参考资料,根据我们对道路起点和终点的准确了解,我们仍可对这些地名所指得出一个较为可信的结论。我们下面将要阐述的,对长城烽燧T.XIV的发掘所获的具有决定意义的考古学证据,使我们得以准确地认定此路的起点玉门关的位置。至于“都护井”,它极有可能位于长城的最西端。此路“回三陇沙北头”,提供了一个明显的信息。根据我对这里的调查,我敢肯定,它指的是这条路紧邻拜什托格拉克东边的那一段,也就是前面讨论的此路第二段的末端。从地图中可以看出,它途经古老的疏勒河终碛盆地,有时它绕着拜什托格拉克谷地南面高沙丘的最北端的分支迂回前伸,在一些地方则是越过它们。这条沙丘带现在和以前一样,只是包括一连串连绵不断的流动沙丘中的小沙丘。这些流动沙丘向上延伸到阿尔金山较高的安南坝部分的广阔沙砾缓坡前,在更西边为已干涸的罗布湖床南面[即罗布人称为库姆塔格(沙山)的高耸的沙丘地带],也发现了它们延伸过来的现象。

这片大沙漠的北部边缘,由像岬角一样突入上述盆地里的低矮沙岭构成,同时道路也穿过了这里。我们很有把握地将“三陇沙北头”的位置确定在那里。这一认定还可由《魏略》中关于此路转向的记载得到进一步的支持,其中说到此路回到这个地点。循着地图上所画的路线,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离开长城西端之后,此路几乎直线向西北前进,直抵离拜什托格拉克最近的岬形沙丘,在那里折向西南,与拜什托格拉克谷地的大方向一致。

文献中的用词与地貌特征之间有着明显的一致性。我必然要试图把三陇沙(三道沙岭)之名,与此路事实上穿越的南部高耸沙山前三道明显的小沙丘或岬角形沙垄联系起来。从地图上可以看到,这三道沙岭在153号营地与拜什托格拉克谷地的起点之间的道路旁平缓延伸的状况。这里的地貌特征本身一定曾给中国古代的过客留下过极为深刻的印象,因为楼兰道只有在这里才被真正的沙丘越过。在我看来,这三道沙岭高都不超过40英尺,因此像我在其他地方所见到的,马车是完全可以通行的。但是,根据我的经历,我太了解现在人畜在这样的沙漠中旅行所要遇到的障碍是何等难以克服。对于这些迂回曲折的沙岭是何等引起古代过客的注意,以及他们为何在当地人的地名命名法中找到一个恰当的名称,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白龙堆”指直抵楼兰道西端的那些难以逾越的布满盐霜的台地,这个生动贴切的名称,也足以证明路过这些荒凉沙漠的早期中国人对这里独特的地貌特征是何等关注。

《魏略》所载路线上的这个点的位置确定之后,就有可能确定它前面的都护井以及它后面的居卢仓的位置。前者表明,这里有足够的牧场,而且从泉里和井里都可以获得淡水。因此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认为,由烽燧护卫的长城最西端角上的洼地,可以为来往于这条受到保卫的边境线上的商队提供一个十分方便的歇脚点。现在的过客的歇脚点通常在疏勒河岸东北方向约3英里远的托格拉克布拉克,也就是我的154号营地。但是,由于邻近的高原上都是草木不生的沙砾土,因此这里缺乏牧场,所以如果有许多商队路过这里,就不能提供足够的车马、给养。我下面对这个地点的叙述表明,我发现了一处看来是大型环壕营地的遗迹,它的年代很可能早到这条道路刚开通、保卫它的长城刚建起来的时期。可以肯定的是,这条路上的玉门关与拜什托格拉克之间,没有一个地方能提供与这里类似的中途歇脚点的便利条件。

居卢仓可能是楼兰道开通时建立的诸多早期给养站之一,它有可能位于拜什托格拉克。长城以西的任何其他地点都不具有比这里牧场更充裕的优势,现在也是如此。由于正好在楼兰道的一段艰难路段的前面,拜什托格拉克就成为补充给养的基地的绝佳地点。但是,我没能找到任何遗迹来提供考古学上的支持。同时,考虑到地下水离地表很浅,以及土地中含有大量盐碱的地貌性质,所以土坯或者仅仅是黏土在废弃许多世纪之后没能保存下来。像我自己一样,凡是见过安西至哈密沙漠道路上用作中国“酒店”或士兵营房的简陋泥糊小棚的人,没有谁会怀疑它们在一千年时间里会完全消失,更不要说是在弃而不用之后。它们也能基本满足交通的需要,虽然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要比楼兰道全盛时期清闲多少。

关于沙西井的位置,我们可以从那段记载中此路折向西北一句话,得到极为有益的启示。我1914年调查时发现,此线在古楼兰道前面。因此,根据《魏略》的记载,此路显然把我们引向它从库鲁克塔格最后一处小沙丘向西南的转弯点附近,在这里向北可以看见拜什托格拉克谷地。像我调查时找到的一样,这条古代路线在那里向北急拐弯,并沿干枯的古罗布泊岸前进,直抵此路穿越以白龙堆为界的盐渍湖床的那个点上。1914年我在与此相对的方向进行探察时,从那里向东北行进约12英里后,就来到了库木库都克西北界定古代海床东延部分的黏土台壁脚下的第一处现存植被带。再向前行进约3英里,我们在土壤已变成沙性的地方成功挖出了一口井。尽管井里的水甚至对骆驼而言都太咸,但是能挖出这口井表明,在早期(那时沙漠化还没到这么远)对应于《魏略》所记沙西井的那个能找到饮用水的休憩地,可能就在拜什托格拉克谷地西端附近的某个地方。

我们已经没有必要根据《魏略》对楼兰道再作进一步的说明,因为我们已经考证了龙堆驿站遗址就是《汉书》中说的白龙堆,而古楼兰也就是楼兰遗址。我们也已经看到,楼兰地区是如何在它见诸记载之后一个世纪之内最终废弃,并变成沙漠的。由于水和耕地的消失,古楼兰道在公元4世纪前半叶之内已经变得难以通行了。自从汉武帝为了向西扩展而开通之后,它已持续沿用了450年。但是,由于公元1世纪初开通了那条《魏略》里所说的北新道(通往天山东部,而且可能通往哈密附近),古楼兰道的重要性显然大不如前了。甚至早在它最终关闭之前,古代中国与西域的联系已经少多了,而且对塔里木盆地的治理也开始受到干扰或完全失控。

自东晋至唐朝建立初期,中国在中亚地区影响的持续减退,反映在中国正史中完全没有对连结中国内地与西域的道路的记载。好在还有中国僧人(其中最早为人所知的是法显)前往印度取经的记载,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段空白。这些记载尽管简略,但我们还是据此对敦煌至鄯善即罗布的沙漠道路有些书面上的认识。虽然有必要把它与罗布地区的历史联系起来考虑,我这里还是很方便地再次引用这段记载。

法显一行于公元400年秋抵达敦煌。很有意思的是,我发现这个地区被描述为:“有塞,东西可八十里,南北可四十里。”这表明那时候这个主要绿洲里的耕地,并不比近代大多少。这也可能说明,向西延伸很远的古代中国长城线上的驿站,那时也已废弃不用,而我调查所得的考古学证据也支持了这个观点。法显在敦煌停留一月有余,和其他四个僧侣开始了“使者代表团”之行。

敦煌太守李诇供给度沙河。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法显传》)

历时17天、行程约1 500里后,法显一行到达了鄯善王国。

由于楼兰地区那时已经荒芜,我想那些僧侣所走的路很可能是通往米兰和若羌。从以上描述中可以看出,这条路并不是沿着阿尔金山上的高地延伸,而是穿越敦煌与罗布之间的沙漠洼地。我以前的地形调查已经说明,在历史上从敦煌到米兰或阿布旦,大部分地区不可能再有其他可通行的道路。这个结论与法显对他们旅行所经历的自然条件及旅途路程的叙述是一致的。他17天的行程正好与我从阿布旦至敦煌绿洲的17段路途一致,只是我多休息了两天。同样,他所估算的1 500里,正好相当于我所估计的总长约380英里的路程。这样,根据他们印度之行的记载,可以估算出四五里相当于1英里,由此也可以估算出已确定的每两个停留点之间的距离。

据我们所知,宋云是继法显之后第二位访问过罗布地区(公元519年)的僧人,但他并不是像我们前面所讲的从敦煌出发,而是穿越柯柯盐湖地区和柴达木盆地。裴矩根据在甘州收集的资料,于公元607年编纂了一部关于西域的有趣的著作(《西域图记》——译者),里面确实提到鄯善即罗布是三条西行道路南面的早期领地。然而这似乎并不能说明,这条路已经到达这里。但是,我们可以很肯定地说,这就是中国最了不起的僧人玄奘于公元645年冬从印度回国时走过的从米兰到敦煌的那条沙漠道路。遗憾的是,他在《大唐西域记》中只记到他抵达纳缚波境内。纳缚波“正是古楼兰国”,像我们前面提到的,它也就是罗布。

玄奘认为,他回国途中经过的这些地区,是在大唐帝国疆域之内。自公元630年玄奘开始西天取经之行时起,这些地区就开始雄心勃勃地向西扩张,因此他并未把这些地区的情况写进他的书里。但是从他的门徒慧立和彦胔为他写的传记中可以看到,玄奘事实上是在穿越罗布至敦煌即沙州的沙漠之后才完成他的最后一段旅行。玄奘在和田收到了唐太宗回复他回国请求的信,这封信已收入了他的传记里。这封信明白无误地指示敦煌行政长官引导他,穿越满是流动沙丘的沙漠。

这条连接敦煌与罗布地区的沙漠之路,在唐代极有可能仍在使用。但是,根据《唐书》记载,敦煌至和田的路线始于阳关。因此,根据进一步的调查,我认为它指的可能是沿阿尔金山至米兰的路线。遗憾的是,在我和伯希和从千佛洞收集的写本中,没能找到有关敦煌地区地理概况的资料。

正如前文所述,米兰确实有一处吐蕃要塞。这足以证明,公元8世纪末前后,当唐朝在塔里木盆地的治理结束后,敦煌至罗布地区的各道路的重要性并未降低。从后晋到北宋末年,中国正史里不断有一批批和田使节朝见中原王朝的记载(我在其他地方也提到过这一现象),这似乎证明,罗布和敦煌之间的直通道路在唐朝覆灭之后很可能仍在使用,至少是时断时续地使用。但是我们只在沿阿尔金山高坡上发现一段可以确定的道路。 mxd3FAqfunlHmQO7l+De0kPMtBgKHt8ZlTOZQhpAyUUU6xnZ+i5eW8c40/chYP4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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