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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园每天都是新的。
人参菜发芽了，毫无杂质的红色，比明星的嘴唇都艳。菊花脑也发芽了，一丛一丛的，是极其纯粹的绿色。印象中，阿拉伯婆婆纳是开蓝花的，今天却看见了红花。有株白菜薹，前几天被我割倒，只剩一个根，它竟然新发了五根细薹，有了花苞。——植物的生命力真强。
紫菜薹比白菜薹来得迟些，园子里所有的白菜薹金黄怒放，它才抽薹。昨天下午，它开了一朵黄花——茎是紫的，叶是绿的，花是黄的。今天下午再看，居然有了四朵花，分别朝向东南西北，每朵都是四瓣。
下面说说四季豆。
我是半个月前下的种子。五天前，陆续发芽。今天来看，有的已有两寸高，四片叶子；有的从两瓣间，冒出透明的尖叶，把豆皮顶起，像极了民国时的瓜皮小帽；更妙的是，有两粒豆种，同时出芽，肩挨着肩，就像在玩过家家的游戏。这些豆芽成排站着，有高有低，如同蝌蚪似的音符，我仿佛听见了童声合唱。
白菜花铲倒了，菠菜、芫荽也铲倒了。蚕豆、大蒜、莴笋，成为蔬菜庄园的前三名。豌豆、芹菜、生菜欣欣向荣。豌豆的花期极长，那些白花，如同蝴蝶；芹菜像是绿色颜料的堆积，根茎粗壮，叶片油亮；生菜如同绢花，打着褶皱，像扇子舞动，且向中心卷曲，又像一团青翠的毛线。
所有的蔬菜，以及杂草，都是自然生长的状态。人却不同了。
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有一句话：“她老了，才二十七岁就老了，肉体不再光灿有神了。因为它被冷落，被压抑，没错，它就是压抑。”这是主人公唐妮的感觉。
杜拉斯的《情人》中两次提到老。一次是：“我们从公寓走出来，我依旧戴着那顶有黑饰带的男帽，穿着那双镶金条带的鞋，嘴唇上搽着暗红唇膏，穿着那件绸衫。我变老了。我突然发现我老了。”那时她才十五岁半，为了能搭便车，为了能搞到钱，把自己当作妓女，主动跟男人上床。还有一次是：“在十八岁和二十五岁之间，我原来的面貌早已不知去向。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变老了。”——她爱上了那个中国男人，他尽管家里有钱，但不得不受控于他的父亲。他和她同病相怜。她想嫁给他了，可是他的父亲不同意，而他只能听命于他的父亲。
人啊，由于太过现实，结果失去了天性。“我”变成“非我”，反而有了太多的痛苦。
赫尔曼·黑塞说过：“人人都很孤独。”人啊，这不是你的错。如今，社会上圈子很多，同学圈子、战友圈子、老乡圈子、同好圈子，甚至坐过牢的，所谓从山上下来的人，也结成圈子。人需要存在感，所以抱团取暖。
我读《香玉》，牡丹花蕊中，似有一个女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个女子，俊俏的脸蛋笑得很美，眉眼转动得令人销魂，盼望一个懂她的蓝颜知己。王士祯读《聊斋志异》曰：“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她不想戴着面具过活，她顺从自己的本性，如一株蔬菜，无忧无虑地生长。
又想到黑柳彻子的《窗边的小豆豆》。故事的主人公，是多么单纯可爱的一个孩子啊。有人说，所谓成长，只不过是一步步身不由己地走向庸俗。我愿意向豆豆学习，向蔬菜学习，简单而达观地过活。
下午，阳光普照，我满园里撒了蒲公英的种子。要不了多久，园子里都是明亮的金黄。如果你是初来乍到，或许以为是到了梵高的画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