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真理是洒水壶。

2014年5月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女店员问。她询问的那个男人已经在过道中间站了十来分钟，双眼紧紧地盯着摆园艺用品的货架。

“什么？”男人慢慢转过身来，似乎压根儿没意识到她的存在。女店员这才发现，她起初误以为男人双眼无神，其实那是种恍惚梦幻、脱离凡尘的眼神。他虽然没有笑，但看起来也没不高兴。

“您在找什么特别的东西吗？”女店员微笑着问这位年长的男士。

“没有，”男人咧嘴笑了笑，似乎为自己的回答感到诧异，“我只是在看那把洒水壶。”

“您想买吗？我可以帮您取下来。”

“不用了，多谢。我只是看看。”男人解释道，然后转身继续盯着那把深绿色的铁皮壶，“也许应该说，我只是看见了它。”

“颜色挺不错的，是吧？”女店员开始有点儿不自在了，“还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男人转过身，似乎对她还没走感到惊讶。“你知道吗？”他脸上又绽放出了笑容，“我不是在找东西。”他沿过道走向五金店的大门。女店员隐约听见他说了一句：“我的追寻结束了。”

男人走进附近的公园，在长椅上坐下，看着人们在沥青健身步道上散步。鸟儿在枝头蹦跳，飞进灌木丛，飞到草地上，再飞回树梢。云彩懒洋洋地飘过天空，狗狗在宽阔的草坪上转悠，鼻子紧贴着地面嗅个不停。不少路人的耳朵眼里都塞着耳机。他不禁心想，是不是也该带上自己的音乐播放器。但他现在没心情听音乐，只有兴趣观察、见证。

存在。

春末夏初，繁花、绿树都欣欣向荣，天气也完美极了，但对他来说，身处何方或季节如何其实都不重要。他是寄居在人体内的存在。这为他提供了见证奇迹的机会。他赞赏世间的种种造物，无论其表现形式如何。但如果没有意识到超越周遭一切的存在，这种赞赏就不够完整。存在就像他的呼吸一样让他亲近，又像最远的星星一样遥远。从一个角度来看，它似乎浩瀚无边，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又渺小得几乎看不见。他觉得，自己在见证无条件的爱、无尽的力量、无限的创造力、无法形容的智慧，这些共同上演了一出名为“造物”的大戏。大树、小草、人类和动物都是爱的本身在无条件地给予爱。汽车尾气、摩托引擎、他身后的建筑，甚至是他坐的公园长椅，都在这出大戏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切都是如此。从“无条件地给予”的角度来看，一切就汇成了一场真正的世间万物之舞。那是一场无比精妙的芭蕾舞表演，但如果没有“洞悉”的体验，你会很容易忽略，或者视其为理所当然。他边想边露出了微笑：“在造物的所有馈赠中，我最爱的就是‘赞赏’！”通过它，可以见证创造的力量：没有它，生活就会缺少庆贺；有了赞赏，一切的本来面目都是完美的。这条长椅上剥落的油漆，那个早晨十一点就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那辆狂按喇叭的汽车，还有那个冲司机尖叫的妇人——一切都是完美的编排！而这一切背后的存在，就藏在我们眼皮底下！

赞赏。

“如果没有它，我怎么活得下去？呃，如果从这个角度想，我似乎确实没有真正地‘活’过。我只是在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根本没有真正地‘活’过。”

想到这儿，众多鲜活的画面突然涌进了他的脑海。那些画面紧紧结合在一起，就像同时发生的一样。他静静地坐在长椅上，闭上双眼，见证另一出大戏——那出戏叫作“回忆”。回忆那个没有手机、没有CD、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当时，弹球机刚被单机游戏“太空侵略者”（Space Invaders）和“吃豆人”（Pac-Man）取代，很少有人拥有比得克萨斯文字处理机更先进的计算机。他还清楚地记得1985年发生的事，那些事就像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