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牦牛尾或马尾制造的纛,蒙元帝国军队还采用其他形制的军旗。近代学者屠寄的《蒙兀儿史记》叙述伯颜军队挥舞“赤帜”攻陷常州城,补充了一段考证:“木合黎(木华黎)之帜,白地黑月;阿朮之帜,双赤月;忽必烈之御帜,有日有月。不知伯颜之赤帜何章也。” 屠寄提到木华黎的旗帜是“白地黑月”,依据的是宋宁宗嘉定十四年(1221年)出使北方的赵珙所撰的《蒙鞑备录》:
今国王止建一白旗,九尾,中有一黑月,出师则张云。其下必元帅方有一旗,国王止有一鼓,临阵则用之。
据《元史·木华黎传》,木华黎以“国王”称号统军北方,他的正式旗帜是成吉思汗授予的九脚白纛。 赵珙描述的旗帜形制,当是他出使之际亲睹:“九尾”指的是成吉思汗所赐的九脚白纛,黑月白旗则是木华黎自己的帅旗,纛与旗合为一体,遂出现了一面类似《武经总要》记载的“纛头旗”的特殊帅旗。
《马可波罗行纪》详细描述了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春忽必烈亲征叛王乃颜的战役。《行纪》的剌木学本(R本)提到了忽必烈的象舆和日月旗:
忽必烈坐于木楼之上,四周环绕弩手与弓手,在木楼之顶竖有御旗,上绘日与月之形象(laimaginedelsole et della luna)。 [6]
蒙元帝国军队主帅及将领的旗帜,也散见于各种史料,如攻克常州出现的伯颜的“赤帜”:
(伯颜)乃亲督帐前军临南城,又多建火炮,张弓弩,昼夜攻之。浙西制置文天祥遣尹玉、麻士龙来援,皆战死。甲申,伯颜叱帐前军先登,竖赤旗城上,诸军见而大呼曰:“丞相登矣。”师毕登。宋兵大溃。
又如至元十三年(1276年)丁村栅之战出现的阿朮的“双赤月”帜:
六月甲戌,姜才知高邮米运将至,果夜出步骑五千犯丁村栅。至晓,伯颜察儿来援,所将皆阿朮牙下精兵,旗帜画双赤月。众军望其尘,连呼曰:“丞相来矣!”宋军识其旗,皆遁。
高级军官如万户、千户之类,亦各建旗帜。 《元史·石天应传》记载:“天应旌旗色用黑,人目之曰黑军。” 李进在蒙哥进攻合州的战役中隶属史天泽麾下,出战骁勇,蒙哥立马山顶观战,“指顾谓诸将曰:‘白旗下服红半臂突而前者,谁也?’” 李进时为下级军官“总把”,无独立旗帜,故在战场上穿“红半臂”以辨识身份,“白旗”恐怕是他隶属的千户或者万户的帅旗。
蒙元帝国军队的杂色旗帜,有辨识身份和指挥作战的功能,颜色有红、白、黑多种,旗上常绘有日月等象征图案。这类图案应该来源于突厥—蒙古游牧民给牲畜烙印的财产标志Tamga 。在草原社会,因为游牧生活的“迁徙”和“移动”特性,以及牲畜随着季节变换和年齿增长不断改换外表,需要一套用来辨识牧地使用权和牲畜所有权的符号,这就是Tamga(或译作“马印”)的起源。突厥—蒙古游牧社会Tamga,有些是最简单的表示鱼、鸟、马刺的象形标记,有些是具有神秘意义的天文和宗教符号文字,其中,最为常见的就是日、月、火与王座。美国人类学家瓦丁顿(C.H.Waddington)在《蒙古马印:游牧文化的符号体系》(2014年)中探讨了近现代蒙古社会的Tamga。他指出:Tamga标志,乃至烙印Tamga的烙铁,都是世代传承,“烙铁与马印一样,也称为Tamga,依照长嗣继承制在男性世系中传承,烙铁本身被视为圣物,在使用之前由喇嘛祝祷。烙铁从不接触地面,总是朝上放置,亦不用水冷却,而是用马奶。某人告诉我,丢弃父辈的Tamga,就等于丢弃父辈本身。西布里亚特蒙古人是萨满教徒,据说直接献祭于烙铁。这种仪式又被称为‘祭祀祖源之仪’” [7] 。
在游牧传统中,Tamga既有区分及辨识个人、家族、部落身份与权利的职能,又被认为具有某种神圣和神秘性质。成吉思汗家族建立的几个地域性汗国在旗帜和钱币上多使用Tamga。 [8] 木华黎、阿朮等人旗帜上所绘的黑月、赤月,应该也是代表他们各自身份或者家族的Tamga。至于史料中提到蒙古军将领的杂色军旗上的图案,大抵也多为各色Tamga及其变体。当然,也有例外,如东道叛王乃颜的旗帜,《马可波罗行纪》记载,因为他是“受洗之基督教徒,旗帜上以十字架为徽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