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文化中的传统战略观认为,变革是持续的,组织应当不断变化以适应形势。但这一观点有点讽刺,因为战略概念强调的是稳定性,而不是变化性。这套文化同时又说,组织制定战略,是为了确定方向,安排行动路线,让其成员围绕共同的既定方针进行合作。不管按照哪种定义来解释,战略都意在为组织提供稳定性,规划观尤其如此。缺乏稳定性意味着没有战略(没有对未来的方向,没有来自过往的模式)。实际上,确定一套战略,尤其是清楚地确定一套战略(传统观点对管理者们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根本与战略的变革背道而驰!
传统观点站不住脚的地方,在于在什么时候以何种形式促成变革。制定战略的一个根本性困境,是让稳定与变革结合起来——一只手关注成果,维持运作效率;另一只手根据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不断对现状做出调整。
我们和其他同事进行的研究都表明,组织是通过先抓一只手,再抓另一只手的方式,解决这两股互相矛盾的力量的。在组织中,我们常能观察到所谓的稳定期和变化期;进行重大战略转向的时候少之又少。
我们对总部设在蒙特利尔的大型连锁超市斯坦伯格(Steinberg Inc.)做了调查。我们发现,从它创立到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60年时间里,它只做了两次重大转向:一次是在1933年转为自助式销售;另一次是在1953年引入购物中心和公共融资的做法。在大众汽车公司,我们发现它在20世纪40年代末到70年代之间只进行过一次战略转向,即从传统的甲壳虫汽车转为前面提到的奥迪类车型。在加拿大航空公司,我们发现它创立40年里从没进行过任何战略调整,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定位。
我在麦吉尔大学的同事丹尼·米勒和彼得·弗里森(Peter Friesen)对大量公司进行了研究,他们发现这一模式在公司(尤其是业绩斐然的公司)中相当普遍,于是他们以该模式为中心创立了一套理论,并称之为战略变革量子论。 3 其基本观点是,在不同的时期,组织会采取两套截然不同的行为模式。
大多数时候,组织会沿着某个特定的战略方向前进。变化固然时常可见,但大多与该战略方向相符(比如说,完善一套特定零售方案),而且相似的活动较多,当然,很可能是越做越好。大多数组织喜欢这种稳定期,因为它们获得成功,并不是因为不断改变战略,而是因为挖掘出了现有战略。和手艺人一样,组织也会运用自己在既定道路上的独特能力,追求不断的改善。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世界不断改变,有时缓慢,偶尔剧烈。因此,组织的战略方向会逐渐或突然变得与外界环境不相适应。这种时候,必然会出现米勒和弗里森所谓的战略革命。一阵短暂的革命性骚乱会突然跳出来,打断组织长期的进化演变,迅速改变它的不少既定模式。实际上,它是想快速跳进一个新的稳定期,形成一套新的战略、结构和文化,为组织重新摆好新的阵势。
那么,那些自然形成的、像野草般围绕组织生长的战略又怎么样了呢?量子论认为,真正新颖的战略一般会藏身于组织的某个角落,耐心地等到战略革命爆发的那一天。这时,组织不必从零开始建立一套新战略,也不必从竞争者那里引入可以通用的战略,而是从它自己逐步形成的模式中寻找新方向。随着原有战略的瓦解,新战略的种子四处播撒。
这套变革量子论似乎尤其适用于分析大规模生产的大型组织,因为它们相当依赖标准化程序,故此对战略转向的抗拒情绪十分强烈。于是,我们很容易就能观察出这样的现象:革命性变革带来的短暂混乱期,打破了长时间的稳定期。
大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因为对甲壳虫车型的长期偏爱,再加上一整套与此相应的完整战略,公司忽略了市场环境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发生的根本性变化。大规模生产类组织的官僚作风与领导者(也就是对大众公司战略定位负有最大责任的人)的心理定式结合到了一起。最终降临的变革异常激烈:公司开发了一大堆车型,摸索着前进道路,后来把目标定在了新任领导支持的新车型上。战略转向是不折不扣的企业文化革命。
在加拿大国家电影局这类更富创造力的组织中,我们看到一套略有不同的变革和稳定模式,这是一套更为平衡的模式。身处求新求异行业的组织,为了维持创造力,显然需要不时地四处出击。但这之后,它们同样需要安定下来,在混乱中找出某种秩序。
NFB有一种显著的趋势,就是在大致平衡的集中期与分散期之间来回反复。20世纪40年代该局集中摄制战争宣传片,等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组织为了寻找新的存在目的,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分散期。接着,如前面所述,20世纪50年代初电视的出现,为它带来了一个极为明显的焦点。可到了50年代末,这一焦点迅速消散(来得快也去得快),让位于另一轮的探索期。20世纪60年代初的社会变革,唤起了以实验电影和社会伦理片为中心的新一轮集中期。
我们把类似NFB这种以单个项目为基础、用创新方式生产个性化或定制化产品的组织,称为活力型组织(adhocracy)。 4 我们的陶艺师也可算作某种活力人物,因为她的每一件陶艺雕塑都是独一无二的。她战略变革的模式跟NFB十分相似,存在明显的集中与分散周期:1962年到1972年,她把重点放在小玩意儿上;接着,在1976年前后出现探索期,开始集中生产陶艺雕塑;这一时期持续到1981年,其后又开始探索新的发展方向。
然而,不管是量子突变式革命,还是集中与分散的循环,组织似乎都需要及时区分变化和稳定的原动力,通过逐一应对的方式来调和它们。很多战略失败的原因,要么是把两者混到了一起,要么是舍此求彼,过分强调其中之一。
这些问题在不少陶艺师的作品上表现得很明显。有人过分追求单一主题的精益求精,从不改变。最终,他们作品里的创意尽失,世界把他们抛弃了——就像进行大幅战略调整之前的大众公司一样。还有人总是在变,从一种想法跳到另一种想法,从不安定。由于作品中缺乏主题(或称战略),他们未能发展和利用任何与众不同的能力。又由于他们的作品没有定位,很可能导致认同危机,不管是陶艺师本人,还是对其作品感兴趣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作品。米勒和弗里森在传统行业也发现了这种情况,他们将相关的公司称为“盲目经营的冲动型公司”。 5 我们不是经常在疯狂兼并的公司身上看到这种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