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戏看起来是搬兵退敌的国家大事,但实际上是鸡毛蒜皮的家庭风波。把鸡毛蒜皮和国家大事结合到一起,故意把鸡毛变成了令箭,就是这出《樊江关》的趣味所在。
公公薛仁贵被围,婆婆柳迎春来请儿媳樊梨花发兵解围。为什么不找儿子呢?因为儿子薛丁山归儿媳领导,他在樊元帅帐前为将。樊梨花正准备发兵,薛金莲从铁门关押运粮草到了。樊梨花想,我的这个小姑子平时有个小脾气,不能怠慢,便吩咐出关相迎。
两边见了面,樊梨花对她的中军(传令官)说:“你去问问,铁门关来了多少人马。”
“嘘!”樊中军把薛中军“嘘”了过来,“我们侯爷问了,你们铁门关来了多少人马?”
薛中军回答:“三千零一个。”
樊中军不明白:“三千就三千,怎么还零一个?”
“还有个领兵的官儿。”
“在哪儿呢?”
“请您远观。”
“没有。”
“您再近觑。”
“哦,就是您哪。”樊中军立即回禀元帅,“铁门关来了三千之众。”
樊梨花吩咐:“按人数每人赏银五两。”
樊中军就告诉薛中军,薛中军告诉薛金莲,薛金莲想跟樊梨花比派头:“你去问问,樊江关有多少人马?”
薛中军又把樊中军“嘘”了过来,樊中军就回答薛中军:“我们樊江关的人马,十万零一个。”
“不用说,这‘一个’就是您了。”
薛中军禀报后,薛金莲吓了一跳,哪有这么多银子打赏啊。但她又不想输了面子:“吩咐下去,我们也有赏。”
“赏多少?”
“照样。”
“也是每人五两?”
“原数退回。”
就把刚收下的赏银全部还了回去。
樊梨花去照应婆婆时,薛金莲读到了父亲的求救信,信里说了“早来三天能相见,迟来三天见不成”。薛金莲顿时大怒:“樊梨花,你给我出来!”
薛金莲质问樊梨花为什么按兵不动,不相信樊梨花的解释,话就越说越难听,终于动手。最后薛金莲拔出剑来,樊梨花不得不挺剑奉陪。
两位女侯爷失和后,她们的中军也打起来了。
一个营兵赶紧从中劝解。
薛中军对营兵说:“要我饶了他也可以,他必须依我三件事。”
营兵问:“哪三件?”
“第一件,我打他,不许他还手。”
“第二件呢?”
“我骂他,不许他还口。”
“第三件?”
“我要是杀了他,不许他流血!”
见竟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劝架的营兵跟薛中军打起来了。
樊中军速速禀告老夫人,柳迎春急忙赶来分开了相斗的女儿和儿媳。
樊梨花就告诉婆婆:“你女儿很厉害,解围的事就让她去吧,她一定行。”
柳迎春见儿媳撂挑子了,就埋怨女儿,并让她向樊梨花赔不是。
闯了祸的薛金莲只好自己来收拾烂摊子。可是无论她怎样说好话,樊梨花都装作没听见。没法子,薛金莲只得跪下。
“哟,”樊梨花说,“这不是薛侯爷吗?”
“您别这么说,是……金莲。”
“一会儿工夫,怎么矮了半截啦?”
“人家不是给您跪下了嘛。”
樊梨花这才搀起薛金莲,赶紧发兵救公爹。我们从这出戏里,是不是能看到日常生活的一些影子?在家里,在学校,亲友之间或同学之间,是不是也会闹一点儿这样的小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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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锐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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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时候在收音机旁第一次听了《樊江关》。四大名旦各有各的剧团,他们之间很少有合作的机会,而这次正是尚小云扮演樊梨花,荀慧生扮演薛金莲,太难得了。
当时有这样的对白。薛金莲说:“我可是有师父的。”樊梨花说:“我也不是票友哇。”樊梨花的师父是金刀圣母,薛金莲的师父是王禅老祖,这跟是不是票友有什么关系呢?原来,樊梨花的这句词是临时“抓哏”,会引起当时观众的会心一笑。以前的戏班注重传承,每一行都需要拜师学艺。而票友大多没有师父,他们被称为“留学生”——是靠听留声机里的唱片学戏的。我说的“每一行”,并不仅仅是指前面说过的“生旦净丑”,戏班里除了演员还有“七科”,都是“有师父的”。
第一是经励科,俗称“管事的”。这一行除了熟悉几百出戏,还得脑子灵活,反应快。比如当天晚上得去剧场演出,还要去有钱人家唱堂会,得把演员分成两组,怎么分就是学问。先得排出两组剧目,让现有的人力能运转得过来。谁会演哪出戏,管事的都得心中有数,如果哪组人不够,他还得知道可以让某人临时演某个角色。如果剧场要演《李逵探母》,堂会要唱《樊江关》,管事的就会把《李逵探母》排在第一出,把《樊江关》排在第三出,让那个老旦演完李母后从剧场赶到堂会,换件衣服演柳迎春。不过经励科与别的科不同的地方是,它往往不属于戏班,有点儿类似现在的经纪人,在演员和剧院之间负责联系。
第二是容妆科。像樊梨花、薛金莲这样的旦角需要安装假发,她们的额上和腮边要贴“片子”,梳头和贴片子由专门的梳头师傅负责。
第三是剧装科。他们负责戏班的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旗把箱。某个演员里里外外先穿什么后穿什么,必须有条不紊,穿得顺利又好看。樊梨花是元帅,最后必须在头上插个“戟头”。《杨门女将》里,百岁挂帅的佘太君也要插戟头的。
第四是盔箱科。李逵戴的鬃帽就是盔箱师傅管的。盔箱师傅最专业的本领是“勒头”。京剧演员的眼梢吊起,就是因为被勒了头。勒头时用的劲儿要不大不小正合适,勒得太紧演员会头晕,勒松了帽子和假发容易掉下来——术语叫“掭头”。我曾经在电视机旁看过净行大师袁世海的《芦花荡》,他演张飞。上场后生机勃勃地边做动作边念诗:“草笠芒鞋渔夫装,豹头环眼气轩昂。胯下一匹乌骓马,丈八蛇矛世无双。”念到“丈八”时,掭头了,草笠连同耳毛子什么的都掉了下来。袁世海只好捡起这一堆,对观众鞠躬道歉,跑回后台重新准备,再来一遍……我也听说过有演员故意掭头的,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就是这样。尚小云这人很容易生气,他对艺术精益求精,对自己和对别人都严格要求,只要谁在台上出现一点儿差错,他会立刻发火,一把将假发和头饰全都拽下来,演出就此中断。但老观众们并不退场,更不会起哄,他们就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知道尚老板的脾气,他平静以后会重新开始,而这时的演出会比平时更卖力、更精彩,算是对观众的补偿。
第五是交通科,俗称“催戏的”。那时电话很少,哪位老板该上场了,全靠专人跑到家里去提醒。
第六是剧通科,俗称“捡场的”。现代戏的道具和效果,在传统戏里是不分家的,全由捡场的负责。捡场的要管很多事:搬桌椅,搬城墙,山也搬。如果戏里有三个人要接圣旨,捡场的就准备三个垫子,唰唰唰,又快又准地扔到三人脚下,让他们跪到垫子上接旨。以前把道具称作“砌末”,也可以当海报用。比如今晚要演《八大锤》了,捡场的就拿一柄锤放到剧场门口。如果观众看到的是一对板斧,就知道要演李逵的戏了。捡场的还有个绝技是用火纸卷和松香“放台火”。演《火烧连营》时,或者地狱里的火判要上场了,就得放台火。著名武生盖叫天回忆过,说他小时候坐着大车赶场子演戏,夜里狼群会扑上来,捡场的就扔台火把狼吓退。
第七就是音乐科了,负责伴奏(俗称“场面”)的鼓师、琴师、大锣、小锣、铙钹、月琴、三弦等都属于这一科。并不是一人只学一件乐器。每出戏结束时会响起喇叭声,这唢呐是谁吹的呢?原来有人“兼职”,弹三弦的担任“正吹”,弹月琴的担任“副吹”。那么,如果需要三弦、月琴、唢呐同时合奏,该怎么办呢?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比如演出《罗成叫关》,罗成的唱腔全部用唢呐伴奏,这时别的乐器都停下不用了。“战鼓咚咚”时,弹三弦的还得负责敲堂鼓。演《武松打虎》时唱昆曲是需要笛子伴奏的,这时拉胡琴的就担任“头把笛”,弹月琴的就担任“二把笛”。以前胡琴只有一把,没有备用的,如果伴奏中琴弦断了怎么办?这时弹月琴的就会赶紧用笛子伴奏,而拉胡琴的会从琴筒里取出应急的琴弦,几秒钟内将弦换上,恢复正常。
别说戏班里有师傅,戏班外也有师傅。侯宝林的相声里就提到,剧场的四个角站四个人,他们是扔手巾把儿让观众擦脸擦汗的。可这些人也得懂戏,也有师傅,什么节骨眼儿该扔、什么节骨眼儿不该扔都有讲究,乱扔一气就妨碍观众看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