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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塘关

在各种古典小说和评书里,几乎都少不了会有一个勇猛、粗鲁又憨厚的人物,比如《三国演义》里的张飞,《水浒传》里的李逵,《隋唐演义》里的程咬金,《英烈传》里的胡大海。

《杨家将》里也有焦、孟二将……他俩谁更憨厚呢?好像是孟良老实些,焦赞总喜欢捉弄孟良。焦赞悄悄跟着孟良进了黑咕隆咚的洪羊洞,他大叫一声“拿奸细”想吓唬一下孟良,结果被孟良砍死了。憨厚的孟良不能饶恕自己的过失,也在洞前自刎了。

那么,如果要在《岳传》里找一个勇猛憨厚的人物,似乎非牛皋莫属了。不过,牛皋也会玩一点儿小聪明。

我小时候在收音机旁听评书《岳传》,有一段说到牛皋跟金弹子对阵。牛皋问金弹子:“你是想要文打还是武打?”金弹子不懂:“什么叫文打,什么叫武打?”牛皋说:“武打就是乱打一气,文打就是我先打你三下,如果打不死,你再打我三下。”金弹子觉得好像还是文打好玩一点儿,便让牛皋先打他——看来金弹子更憨厚些。牛皋就举锏打金弹子的脑袋,但金弹子会气功,打了两下没打死。打第三下时,牛皋呵了金弹子的痒(北方话叫“胳肢”),放了金弹子的气,终于把金弹子打死。牛皋好可爱。

这出《藕塘关》便是以牛皋为主角。

金国大将魔利支,率兵攻打藕塘关。总镇金节迎敌失利,退回关内。金节向岳飞求援,牛皋请战来到藕塘关。

听说援军到了,金节出迎:“藕塘关总镇金节,迎接元帅。”

牛皋说:“免叩头。”

“谢元帅。”

牛皋说明:“俺不是元帅,俺乃先行牛皋,元帅还在后头呢。”

金节不高兴了:“小小一个先行,见了本镇理应叩头,怎么反叫本镇免叩头,真真岂有此理!这是探子报事不明。左右,将报事的重责四十。”

牛皋说:“金总镇休怪探子报事不明,咱牛皋每次出兵,俱打岳元帅旗号。想是你瞧不起俺牛皋,此处用不着俺——三军的,拨马转去,走!走!”

“慢来慢来……”金节慌忙饶了探子,迎牛皋进城。

在接风宴上,牛皋问金节:“总镇,你这酒席,可是诚心请咱牛皋的吗?”

“自然是诚心。”

“既是诚心,就该换大杯大坛。”

换了大坛,金节一边敬酒一边心里嘀咕:“怎么岳元帅用了一个莽撞的先行?这样好酒贪杯,岂不误事?”

“报——”探子来报,“金兵来到关前,攻打甚紧。”

见金节变脸变色的,牛皋说:“俺在这里喝酒,你可不像待客的样儿啊?”

金节说:“将军有所不知,金兵正在关前攻打甚紧!”

“既有此事,何不早说?来人哪!”但牛皋并不是叫人备马,“速将美酒斟上,吃足了好杀那些番兵啊。”

最后牛皋一手持锏,一手抱着喝剩的半坛酒,醉醺醺上马迎敌。

“呜噜噜噜……”这是呕吐的声音。

魔利支看看面前的醉汉:“喝成这样还敢出阵,你就不怕死吗?”

牛皋命令敌人:“拿酒来啊,我还要……喝。”

魔利支哈哈大笑。一般是笑三声,可是牛皋没等他笑完就把酒坛扔过去,趁对方避让时一锏打去,结果了魔利支的性命。

牛皋趁胜杀退敌军,凯旋而回。

在城头观战的金节高兴极了,顿时心生一念。原来他夫人有个妹妹叫戚赛玉,不但美貌还能文能武。金节回家与夫人和小姨子说起牛皋的胜绩,决定将戚赛玉许配给牛将军。

于是金节派人给牛皋送去一套新衣服,说是请他喝喜酒。

牛皋穿着新衣服来了,他问金节:“这样张灯结彩,不知与何人完婚?咱牛皋来得匆忙,贺礼也未曾备得,改日再补也就是了。”

金节说:“牛将军有所不知,下官有一姨妹,年方二八,尚未婚配。今见将军英勇诚实,又在阵前立了大功,下官有意将姨妹终身许与将军。今乃良辰吉日,便请牛将军到此喜结连理。”

牛皋这才明白:“总镇,听你之言,你是请我来喝我自己的喜酒?”

“正是啊。”

“哎呀总镇哪,岂不知军中有令,临阵招亲者斩!”

在我们介绍过的《穆柯寨》这出戏里,穆桂英擒住杨六郎的儿子杨宗保,私订了终身,杨宗保回营后便被父亲绑在辕门外,要以“临阵招亲”的罪名开刀问斩。

金节保证:“有什么差错,下官承当。”

金节正在吩咐动乐、搀新人,婚礼的男主角却慌慌张张逃走了。

这时岳飞元帅来到藕塘关。

金节向岳飞述说一切,岳飞笑道:“总镇但放宽心,你且安排去吧。”

“多谢元帅!”有岳飞做主,金节再无顾虑。

岳飞吩咐部将汤怀:“汤将军,唤牛皋前来。”

“遵命。”

“众位将军,”岳飞问,“本帅有意成全牛皋婚姻之事,不知你等意下如何?”

“正合我等之意!”众将热烈拥护。

不一会儿,汤怀把牛皋带来了。

牛皋还穿着那件拜堂时要用的红衣服:“汤将军,等我换了衣服再去见元帅。”

汤怀说:“无妨,无妨。”

牛皋挣扎着:“哎呀,使不得!”

牛皋被推到元帅面前:“牛皋参见元帅。”

岳飞便说:“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启禀元帅,末将奉命援救藕塘关,不损一兵,不折一将,打死金邦元帅,杀退了番兵,此乃是元帅之喜,非咱牛皋之喜,非咱之喜呀。”牛皋既表了功,又显得很谦虚。

岳飞说:“贤弟战胜番兵,固是一喜。愚兄所贺之喜,乃是另外一喜。”

牛皋说:“末将无有什么喜事呀。”

“你就不必隐瞒,金总镇都跟我说了。此乃天大的好事,你为何逃婚而去呢?你这一走,岂不耽误了戚小姐的终身?”

牛皋又搬出“临阵招亲者斩”的说法。岳飞表扬了牛皋的遵守军纪,然后请众将“护送”牛皋去拜花堂,“本帅随后就到。”

牛皋恳求:“众家弟兄不要拉拉扯扯。”

众将说:“这是元帅将令。”

在婚礼现场,岳飞命汤怀担任赞礼。

汤怀念道:“天作之合,鸾凤和鸣。英雄淑女,鱼水百年。”

鼓乐起,金夫人和丫鬟把红布盖头的戚小姐搀上来。牛皋和戚赛玉同拜天地。

金节对岳飞说:“请元帅喝杯喜酒。”

“慢来慢来,”岳飞自有运筹,“本帅要将牛将军送入洞房,再来喝酒。”

牛皋慌了:“元帅,你要送我到哪里去呀?”

岳飞说:“去到洞房。”

“哎呀大哥,”牛皋退缩道,“这可比不得藕塘关前打仗,这洞房我从未去过呀。”

“不必多言。”岳元帅又发将令,“众位将军,拉拉扯扯送入洞房!”

众将把牛皋推进洞房,嘻嘻哈哈地走了。

可笑这牛皋,从未进过洞房,也没人教他进了洞房该干什么,只好在一旁傻坐着。

戚小姐等了一会儿。

新娘的红盖头是应由新郎掀开的,但既然牛皋一直不来掀,戚小姐只好自己动手了。

戚小姐先向牛皋打了个招呼。

牛皋便问:“小姐,你不住在自己家里,却住在姐夫家中,是何缘故?”

戚赛玉回答:“只因我自幼父母双亡,依靠姐姐度日。多蒙姐夫为我请了老师,文则习得经诗书史,武则习得剑戟刀枪。近日金兵入寇,我正愁身为女流,不能上阵杀敌,不想得配将军,今后当与将军一同报国也。”

没想到小姐还学过武艺,牛皋就说:“看这洞房,倒也宽敞,我有意陪伴小姐比拳一回,小姐意下如何?”

戚赛玉说:“那我就要献丑了。”

牛皋和戚赛玉互相拉开架势,拳来拳往。牛皋本来还想让一让小姐的,没想到竟被打败了。

“不成,还得来!”

这回牛皋使上了全力,可还是没能占上风。

戚赛玉提议:“将军,你我比剑一回如何?”

牛皋说:“不用比了。小姐武艺变幻莫测,咱牛皋实实地敬服。来日征讨金邦时节,多了一条臂膀。”

“将军夸奖了。”

“啊,小姐,天时不早,你我安歇了吧。”

“慢着,我还有话说哪。”戚小姐唱,“良缘得配非偶然,尊声将军听我言。昔日有个苏小妹,三难新郎佳话传。今宵洞房学才女,请君题诗作对联。”

才女苏小妹是文豪苏东坡的妹妹,嫁给了才子秦少游。新婚之夜,苏小妹出题对诗,才有了三难新郎的佳话。

牛皋问:“听小姐之言,敢莫是要叫咱吟诗作对吗?”

“正是。”

牛皋为难了,他可不是才子:“我不识字呀。”

戚赛玉说:“你不能对,可就太扫兴了。”

牛皋只得硬着头皮奉陪:“那就不要太难为咱牛皋吧,请出题。”

“等我想想。”戚赛玉想了个词,“海棠。”

“海棠?这海棠,海棠……”牛皋绞尽脑汁,忽然急中生智,“我对‘山药’!”

“那么,”戚赛玉加一个字,“海棠花?”

牛皋也加一个字:“山药蛋!”

戚赛玉拍手:“辞虽不雅,字却工整。好,好,好!”

“山”是可以对“海”的,而且下联的平仄仄正好对上联的仄平平,音韵和谐,怪不得戚小姐叫好。

牛皋说:“既然好,就安睡了吧。”

戚赛玉说:“别忙,我还有哪!”

“怎么还有?那就……请出题。”

“金环。”小姐指着自己的耳环。

牛皋也在身上摸,看有什么合适的……他忽然想到他的——“宝剑!”

“那,一对金环?”

“三尺宝剑!”

戚赛玉出:“红粉佳人。”

牛皋对:“黑脸大汉。”

戚赛玉把刚才的联句拼起来:“红粉佳人耳坠一对金环。”

牛皋越对越顺:“黑脸大汉腰悬三尺宝剑。”

黑对红,都是颜色;腰对耳,都是肢体;三对一,都是数字。

“哎呀妙哇!”戚赛玉叫起来,“不料将军有此大才,令人钦佩。”

不过,不是牛皋水平高,实在是他的运气有些好,大白话恰巧成了妙句,他在战场上和洞房里都是福将。

牛皋哈哈大笑,暗暗擦汗。

周锐说

我看了《藕塘关》的音配像。

什么叫“音配像”?就是用过去名演员们的演出录音,配上现在演员的表演。

我听到的声音,正是我小时候在收音机旁听到的——袁世海演牛皋,高玉倩演戚赛玉。

不过高玉倩后来改行唱老旦了。在现代京剧《红灯记》里,高玉倩演李奶奶,袁世海呢,演日本宪兵队队长鸠山。

这次我要说什么呢?就说说改行吧。

不但高玉倩改了行,袁世海也改过行。袁世海是著名花脸演员,人家说他“脚指头上都有戏”。舞台上能看到脚指头吗?能,鸠山设宴时穿着和服与拖鞋,就露出了袁世海的会演戏的脚指头。但袁世海在科班里原来是学老生的,学了一年多,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改了行。

那时名丑萧长华先生担任富连成科班的总教习,一天他在给几个学生说《秦淮河》的戏,一眼瞥见正在练功的的10岁的袁世海。

“嘿,这孩子大眼睛,宽脑门,有点儿像郝寿臣的样儿。亮相虎头虎脑,有花脸的架子。”郝寿臣是当时的“净行三杰”之一。

萧先生就把袁世海叫过去,问他的姓名、学哪一行等,然后说:“你的扮相学老生不合适,愿意学花脸吗?”

袁世海毫不犹豫地回答:“愿意!”

萧先生说:“那你就改学花脸,跟他们一起学张顺吧。”《秦淮河》是一出水浒戏,说的是宋江背上长恶疮,只有神医安道全能治,浪里白条张顺便去请安道全。张顺是花脸应工。

袁世海就学念戏词。

念到张顺酒醉时,要摇晃头部,嘴里发出带有颤音的呕吐之声。对了,牛皋和魔利支对阵时发出的“呜噜噜噜”就是呕吐声。

可是当时袁世海一下子学不会,怎么也出不来颤音。

萧先生就耐心地一次次示范:“你的嘴不能僵,要把腮帮放松……”

在萧先生手下,不仅袁世海改行成功,还有从武花脸改成武丑的叶盛章,从青衣花旦改成小生的叶盛兰,后来都成了本行当无人能比的标杆人物。

许多年后,在拍京剧电影《群英会》时,主角全是从富连成科班出来的,全是萧老的学生:演诸葛亮的马连良,演周瑜的叶盛兰,演鲁肃的谭富英,演曹操的袁世海,萧老甘当配角,演了蒋干。

在京剧界,改行往往成了顺利发展的转折点。从谭派老生的创始人谭鑫培来说,他在“同光十三绝”画卷中的形象是演黄天霸的武生,后来才改老生的。萧长华自己也是先学老旦和老生,15岁才改攻丑行的。

就说我们儿童文学界吧,张秋生老师的《小巴掌童话》长期以来脍炙人口,他就是从写诗“改行”写童话的。

我自己在写童话以前和以后也从事过其他艺术形式的创作。我曾对孩子们说:“文学这个大门里有不同的小门,我是从成人文学的小门走出,又进了儿童文学的小门。不过在儿童文学这个小门里还有更小的不同的门,还有儿童诗、儿童散文、儿童小说、童话,这些更小的门我都进去过、出来过,有的是进去、出来、再进去。”

一个人不一定能认识到自己的发展潜力,但他应该勇于尝试,在“改行”中发现和把握自己的优势。说自己不是这块料的人,往往是因为缺乏尝试的勇气,不知错过了多少次能证明自己是哪块料的机会。 9V6fThpD76nx07l/rJkt49mbAGh5QmnSF/sPFqGdKJVNkCCeKS0T5E1z+uR54M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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