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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米歇尔的死标志着这段令人担忧的时期结束了,但同时也标志着另一段更加困难的时期开始了。在后面的一个时期里,人们起先的困惑开始变为恐慌。我们的市民事后回忆,他们从未想到过我们的小城里竟会成为守门人得怪病和老鼠在光天化日之下死亡的地方。显然,他们的思想都处在这个错误之中,他们的想法需要重新修正。但是如果一切到此结束的话,那么他们也会对此习以为常的。可是除了守门人和穷人外,市民中还有一些人也走上了老米歇尔的道路。自此,人们才真正害怕起来,开始对其认真思考起来。

在展开叙述新事件的细节之前,讲述者认为提供另外一个见证人对我们已经描述过的那一时期的看法大有裨益。我们已经在前面的讲述中提到过他,让·塔鲁。他已经在奥兰城待了几天了,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市中心的大酒店里。表面上看来,他好像过得非常舒适。然而,虽然城里的人对他已经非常熟悉,但却没人关心过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刚开春的时候,人们在很多公共场合都能见到他。他时常出现在海滩上,他喜欢游泳。这个爱笑的家伙,似乎对所有的娱乐都很喜欢,但又不沉迷其中。事实上,人们了解到他的唯一习惯就是殷勤地接待来自西班牙的舞者和歌手,其接待的数量在我们城里着实算得上多了。他留下的那些笔记本也算得上是对那段艰难时期的一种早期记录了。但那是一种不寻常的记录,写作者好像刻意用了一种疏离的笔调。乍看之下,你可能会觉得他是在努力通过望远镜来观察这里的人和事。在整个慌乱时期,他记录着那些将被历史学家忽视的历史。我们可能指责他性格怪癖,并猜想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但他不仅仅留下了这些特殊时期的笔记,里面记录了大量次要的细节,这些细节不但有它本身的重要性,而且还会阻止读者对这位有趣的人过早地作出判断。

塔鲁的记录是从他刚来到奥兰城那天开始的。他的日记从一开始就显示出他对这个丑陋的城市感到满意。我们在其中找到了一段对装饰在市政办公室的两尊铜狮子的描写,还有他对城市无树、房舍不雅和城市布局混乱的宽厚评论。塔鲁甚至在其中记录了他在地铁和街道上听到的对话,而且没有添加任何自己的评论,除了后面的一则关于一个名叫坎普斯的人的对话。这也是因为塔鲁加入了这场在两个地铁售票员之间的谈话。

“你认识坎普斯吗?”其中一个人问。

“坎普斯?那个长着黑胡子的高个子小伙子吗?”

“就是他。那个扳道工。”

“是的,我想起来了。”

“听说他死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在出现鼠患后不久。”

“啊,当时他身上有什么反应?”

“我也不太清楚。开始是发高烧,接着,由于他身体本身不是很好,他的腋下肿了起来。可能是因为那个原因死的。”

“但他看起来跟其他人一样健康啊!”

“不,他的肺不好。他原先在合唱团吹号,这对身体损耗很大。”

“原来是这样!”第二个人总结道,“吹号对身体确实没什么好处。”

塔鲁自己猜测,为什么坎普斯明知吹号对身体不好却还要进合唱团,他想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导致坎普斯听从上帝神秘的指引,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接下来的一篇里,塔鲁对他住处的窗户对面阳台上出现的场景印象深刻。他所住饭店的房间朝向一条横贯的小路,墙角的阴影下总有一群猫在酣睡。午饭后,整个城市仿佛因炎热而沉睡过去了,每天这时就会有一个小老头儿出现在小路对面的阳台上。他带着一种军人的风范,梳着一头齐整的白发,身材笔挺,神情严肃,他一边“喵、喵”地唤着小猫,一边把纸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扔到小路上。那些小猫大概以为这是一群乱飞的白蝴蝶,都被花香吸引着来到小道的中间,小猫用它们的爪子试探着碰碰纸片。这时那小老头儿便用力向小猫吐痰。如果吐中了一个“靶子”,他就大笑起来。最后,塔鲁似乎对这个城市的商业非常着迷,无论是城市的外表,还是都市里的热闹景象,甚至包括城里人的生活乐趣,好像都是为了满足生意的需要而设。这种特质(这是他在日记本中使用的词)得到了塔鲁的赞许,在他赞扬的评论中,每一句都是用感叹句结束的。

在这个来访者的笔记中,以上列举的仅是一些表面上给人以个人评论感觉的段落。其中的严肃性和真实性也许会被读者在不经意间漏掉。比如在他的笔记中,记述了有一次,他发现酒店前台因为死老鼠而记错账,他在后面加了一段话:“疑问:怎样才能做到不浪费时间?回答:去体验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方法:在牙医的候诊室里选把不舒服的椅子坐着度过整个白天;星期天下午待在阳台上;听别人用自己不懂的语言作报告;选择一条最不舒适、最漫长的铁路旅行线路站着旅行;到演出剧场的窗口排队但买不到票;等等。”

在这些不着边际的思考和表述后,我们突然读到一段对城市里的有轨电车的详细描写,它的车厢样式,它模糊不清的颜色,它一贯的脏乱。然后他用了什么也表达不了的“真古怪”一词做了结论。

接下来,塔鲁写了许多关于鼠患的迹象,以下是他的记录:

“街对面的那个老兄和往常不一样。猫都不见了,也许是因为大量的死老鼠引发了猫们的捕鼠天性。照我看,它们是不可能吃死老鼠的。我记得自己养的猫是讨厌死老鼠的。它们应该是跑到哪个洞里去了,那老头儿也无可奈何。他现在头发也不似先前梳得精细,身体也没先前健壮,仿佛有什么心事。他在那待了一会儿,就转身回去了。但在他回屋之前,他对着空气漫无目地吐了口痰。

“今天,城里的一辆电车中途停了下来,因为在车上发现了一只死老鼠,但不知道它是怎么钻到那上面去的。两三个胆小的女人立刻下了车。老鼠被人扔出去之后,电车又发动了。

“酒店的夜班值班员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他跟我说他预感到这些老鼠会带来一场灾难。‘当老鼠从船上跑出来的时候……’我告诉他这样的预测会发生在船上,但对于城市,还没有人证实过这一点。但他却对此坚持己见。我问他会发生什么样的灾难,他说他也不知道,灾难是预测不了的。但如果是一场地震在酝酿的话,他是不会感到意外的。我承认有这种可能,然后他就问我是否对此有所担心。

“‘我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我对他说,‘是寻求内心的平静。’他终于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发现酒店的餐厅里,有一家子特别滑稽。父亲又高又瘦,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扎着笔挺的领口。头中间是秃的,左右长着两簇灰色的头发。一双滚圆的小眼睛,细长的鼻子和一张没有曲线的嘴巴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有教养的猫头鹰。他总是第一个来到餐厅门口,然后站在旁边,让他那位小得像只黑鼠似的妻子先溜过去,然后活像两只卷毛狗的一双儿女跟在她屁股后面。到了餐桌旁,他要等妻子坐下了他才坐下,之后两只卷毛狗才爬到他们的座位上。他对家人不用爱称,跟他的妻子说话就像在诵读课文,而跟他的孩子又换上一种坚决的口吻。”

“‘妮可,你的表现很可耻。’小女孩听了都要哭了,这是自然的。”

“早上的时候,小男孩对鼠患的故事兴奋不已,他想在餐桌上讲几句:‘菲利普,在餐桌上不能谈论老鼠。以后不准再提到这个词。’‘您说得很对。’那只小黑鼠说。”

“两只卷毛狗把鼻子埋在食物当中。猫头鹰用头做了个简单的动作表示感谢。”

“这是个绝妙的例子,城里人们都在谈论老鼠的事。报纸都刊载了相关的内容。平常题材比较广泛的本地专栏,现在几乎全是对市政府的批评:‘这些老鼠尸体是会腐烂的,我们的官员难道不知道这严重威胁市民的健康吗?’酒店经理话题也离不开老鼠,抱怨这是件让人恼火的事情:在这么高档的酒店电梯里竟然发现了老鼠,在他看来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事。于是我安慰他说:‘但是所有人都碰到了这种情况。’”

“‘正是因为这个,’他回答我说,‘弄得现在我们跟其他酒店都一个样了。’”

“他是第一个告诉我高热病例的,酒店用人中有一个人得了这种怪病。我很吃惊,人们都为此感到担心。”

“‘请您放心,这种病不会传染。’他急忙殷勤地解释道。”

“我就跟他说,传不传染对我来说都一样。”

“‘我知道了。原来先生和我一样是个宿命论者。’

‘我可没有预先对这类事情有任何感知,另外我也不是宿命论者。’我告诉他。”

从这里起,塔鲁的日记开始讲述那场引起大规模公众恐慌的高热病的一些细节,不安的情绪已经在公众中蔓延。在记录中,他还讲到在老鼠消失之后,那个小老头儿终于找到了他的猫,他重又耐心地玩起了那唾液飞弹游戏。塔鲁在其后记述了大约十二个相同的高热病例,其中大多数都以死亡告终。

作为另一个补充材料,塔鲁对里厄医生的描写插在这里正合适。就作者的判断而言,这段描述是相当可靠的。

“他看起来有三十五岁左右,中等身材,肩膀宽而有力,国字脸,黑眼珠,高鼻梁,下颌突出。黑头发剪得很短,嘴巴呈弧形,厚厚的嘴唇总是紧闭着。他看起来有点像西西里来的农民,黝黑的皮肤,黑胡子,整天穿着深色的衣服,但很适合他。”

“他走路很快。过人行道时也不变换步伐,但当他走上对面的人行道时总是轻轻地跳着过去。他有些心不在焉,开车的时候经常拐弯后忘记关掉转向灯。他从不戴帽子,很有专家学者风度。” pa9ennrI0K+bYHn3unfitID4q7XM2YOyxIGMNRQcpTbXGHn+u1Hta6mqTtTg/H2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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