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你要知道,这世上并不存在真正的白,所谓的白必然是有黑的反衬;你要知道,这世上并不存在真正的静,所谓的静亦是与动相对而言。《鸟鸣涧》中高高低低的音符谱写出一个动与静交织的空灵世界。
人心闲静,百无聊赖,仿佛全世界都静谧无声。蓦然之间,一片桂花从树枝上折翼,在空中左右摇摆,翻转出美丽的弧线,坠落出清脆的一声芳香。常言道:落花无声。可是不知是因为仅凭花落在衣襟上引发的细小的触觉,或是花瓣坠落时所发出的丝丝芬芳,这如此细微的桂花落声竟然传入诗人之耳,不仅与后一句“夜静春山空”遥遥相应,衬出周遭环境之寂,更表现出诗人的心境已然超脱了嘈杂世事的纷扰,一种来源于内心的静的力量深深扎根,延伸了人的感官知觉世界。听一朵花开的声音,让人在这细小的体察中感悟到从未发现的力量。
春山之中,夜色斑斓,而人语杂音像是被隔绝了似的,悄悄地隐匿起来。山终究是有花木土石的,可是在心中寂然的诗人看来,此时之山静谧无声,与空山并无二异。一个“空”字夸张似的把人的感觉绵延到极致,仿佛把人带到了异度空间。
正当读诗人沉浸在这种空灵静谧的境界中之时,一句“月出惊山鸟”又恍然把人的思绪拉回现实。当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天边,陶醉在无边无际的静谧黑暗中的山峦在皎洁银辉的光照下似乎有了惊悸的神色,山鸟也扑棱棱地从这黑暗中闪现出来,偶然骤起的三五声鸟啼划破了夜空,在山谷中久久地回荡。
《诗法易简录》曾经评价此诗说:“鸟鸣,动机也;涧,狭境也。而先着夜静春山空;五字于其前,然后点出鸟鸣涧来,便觉有一种空旷寂静景象,因鸟鸣而愈显者,流露于笔墨之外。一片化机,非复人力可到。”那么,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静亦是动,动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静了。《鸟鸣涧》之境与《入若耶溪》中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一语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人没有将动与静割裂开来,而是二者合一为整体,站在彼此的视角上去审视对方,刻画出动静结合的佳境,实在是别出心裁之笔。
整首诗下来,起承转合,浑然圆融。读之沉浸其中的意境,久久不可自拔。王国维曾说“一切景语皆情语”。白日的喧嚣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殆尽,沉淀下最真实最纯粹的夜,闲下来的人与山在互诉灵魂的心语,细细品味耳边的落花声、鸟鸣声,生命仿佛放缓了脚步,酝酿出越来越醇香的味道。自然中的天籁之音处处可寻,亦最不宜让人发觉;唯有真正的有心人——内心闲静的人——抛却了世俗杂念的侵扰,才能将精神境界真正提升到“空”之境。
陆游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们陶醉其中低吟浅酌之时,心绪灵魂似乎也随着诗人的文字进入那片清幽绝俗的画面之中了。王维的《鸟鸣涧》,本是为寓居友人皇甫岳居所五云溪(今绍兴市东南)别墅所写的组诗《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之一。五首诗每一首都偏爱一方风景,各有独特风韵。唯有这首被誉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之代表的《鸟鸣涧》独领风骚,由明月、落花、鸟鸣点缀出的夜间春山之美跃然纸上。
生活在盛唐的王维深受那个时代宗教文化的沐泽,盛谈佛学之风让他在生活之外寻找到灵魂的新一层境界。加之政治上的不如意,一生几度隐居,使得王维越发看空功名利禄的纷纷扰扰,寄予灵魂的超然自达,寻求一方生命的净土。氤氲在《鸟鸣涧》中远离尘世似的清冷幽邃气息,蕴含着人生的哲学思考,充满了具有宗教意味的禅意,这也正是王维佛学修养的诗意再现。
空而不虚,静而有动。细耳聆听夜间春山弹奏出的美妙音符,伴着那深深浅浅的旋律,恍如走进了一个从诗参禅意、空灵流动的艺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