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在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中,他曾借书中人物香菱之口盛赞此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要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又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真正的好诗意在言外,恰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这有理与无理的韵味让人咂之深感深意难测,最简单的字词组合却是最特别的情感体验。
无边无际的大漠中,沙土漫天,所有的颜色都融进了大地;一缕烽火台上的孤烟,袅袅而升,直上青天,像是挺拔地插在沙漠上似的。如缎带般的长河缓缓地在大漠身上爬出一道亮丽的风景,装饰着它的面庞;那河水之上闪烁着的金色,是舞蹈的阳光,随着流动的水波跳跃,呼啸而来的风浪吹碎了水里圆展浑融的落日。徐徐谢幕的余晖斜洒在广博的沙漠上,给天地间的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辉。洋洋盛唐大国,伴着一行威风凛凛的战队,雄威闪耀在吞吐天地的山河上。
边塞的风光浩瀚壮丽,可是隐隐之中,一缕日暮西山的苦涩让这景色有了一种最后的狂欢之感。
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吐蕃发兵攻打唐属国小勃律(在今克什米尔北),遭到侵犯的大唐子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唐兵带着万众嘱托,奋勇抗敌。次年春天,河西节度副大使崔希逸在青海西大破吐蕃军队,扬眉吐气。
那一年,正是意气风发,满怀壮志未展。诗人王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奉命来到凉州,出塞宣慰,察访军情,出任凉州河西节度幕判官。身为一介文官,王维常沉浸在沉默的文字世界中,未曾饱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如今在奔赴边疆慰问将士途中为大漠的壮丽风光所感染,不禁联想到前方战场上的飒爽英姿,与这磅礴潇洒的大漠风光冥冥之中竟成了某种吻合;戍边将士的壮志豪情尚能在五尺枪下实现,而自己如今虽被委以重任,实则这场被排出京畿的人事调动不过是将自己沦为权势纷争的牺牲品而已。各种矛盾交杂的情绪激发出这首闻名千古的《使至塞上》。
轻车简行,一辆马车在沙漠上画出一条前往边塞的路,马铃清脆,啼声隐没在沙石间,转眼已经带着一行人走过了属国居延。绵延辽阔的边塞昭示着这个朝代的雄武,踏在大唐的万里疆土上,随行人油然心生自豪之感。可是在这茫茫的天地间,且看那随着时节而迁徙的候鸟,在春日到来的时候,又开始了北归的征程。诗人自感不过是一束随风飘飞的蓬草,如今被一纸圣谕带到了边塞。边塞的壮丽风光恍如画境般涤荡着人们的心灵,哪怕是大漠里的孤烟与落日也在感染激发着人的内在力量。行走途中遇到负责侦察通讯的骑兵,探得战场消息未卜,诗人忍不住联想,主帅破敌之后,定然会带来得胜还师的好消息。
原本被排挤离京,王维带着满腹的委屈与不甘,自喻如蓬草般无所可依,被这无从把握的命运力量推到了这样的处境,甚至不得自我抉择的权利,难言的孤寂飘零之感涌上心头。边陲大漠壮丽雄奇的景象,将原本的苦闷消融在辽阔之境中了,那由于被排挤而产生的孤寂悲伤似乎得到了淘洗净化,转化为一种更为豁达的慷慨悲壮之情,人生的参悟随着境界的开阔得到了升华。
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大漠粗犷刚毅的精神,凝聚了诗人的心态,让他对这段波折的生命旅程有了一番别样的解读。一曲“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赞歌,悠扬地飘扬在大漠上,饱经沧桑的生命在坚毅乐观的基调里重新焕发出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