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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才徐道覆

刘裕还没来得及庆功,后方就传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他的老对手卢循又起兵造反了,正声势浩大地分两路向建康杀来!

这次行动的发起者是卢循的姐夫徐道覆。

得知刘裕出师北伐南燕后,当时正驻扎在始兴(今广东韶关)的徐道覆马上派人劝卢循乘虚而入偷袭建康。

卢循不听。

徐道覆急了,亲自赶到番禺,为小舅子分析形势:我们待在岭南,本就是迫不得已(岭南当时属于老少边穷地区),你难道甘心一直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鸟都不如?纵观海内,难对付的只有刘裕一人,如今刘裕顿兵于坚城之下,回来还遥遥无期。我军将士早就盼着回家了(卢循军多为吴人),一旦北上必然会死战,击破何无忌、刘毅之流定然易如反掌!只要我们拿下建康,摧毁晋朝的根基,即使刘裕回来也是大势已去,无能为力了!

见卢循还在犹豫,徐道覆又说道: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是销魂,就是断魂。如果我们不抓住这次机会,你以为就能苟安吗?朝廷一直把我们当心腹之患,等刘裕灭燕后,一两年间必定会用诏书召你到建康,你如果不去,刘裕就会进驻豫章(今江西南昌),指挥他麾下的精兵强将越过五岭南下,到那个时候,以将军之神武,恐怕也难以抵挡吧!

最后,他以十列火车都拉不回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的决心:今日之机,万不可失。如果你不愿干,那我就自率始兴的兵马直扑浔阳(今江西九江)!

徐道覆是卢循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两人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说得如此坚决,卢循又怎么可能拒绝?

然而,要大举北上,必然要大造战船。

要大造战船,必然要大量木材。

短时间内,到哪里去找那么多木材呢?

这难不倒徐道覆,他对此早有安排。

原来,徐道覆一到始兴就派部下伪装成木材商人,到附近的山中砍伐了大量木材,声称要去北方贩卖,然后又说因人力、物力不够,运不出去,只能在当地亏本大甩卖:两块钱,不算贵,用不着去开家庭会。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你买不了上当,却可以买一个立方的优质木材!……

一听这么便宜,始兴百姓全都争相购买。

是啊,多买点囤积在家里,将来无论是造房子还是造棺材都用得着!

如此一来,始兴民间一下子就储存了无数木材,而州郡里面却没任何储备,从而轻而易举地瞒过了对卢循的所作所为一直十分警惕的建康朝廷。

在卢循同意起兵后,徐道覆立即返回始兴,把之前卖给百姓的木材按照当初的销售清单悉数征用,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打造出了大批战船。

北伐行动随即展开。

起义军兵分两路,齐头并进—西路由卢循本人率领,沿湘江北进,直指长沙、巴陵(今湖南岳阳);东路由徐道覆指挥,取道赣江,攻打豫章(今江西南昌)、浔阳(今江西九江)。

由于事出突然,东晋各地守将毫无防备,大多望风而逃,起义军一路势如破竹,卢循军连克桂阳(今湖南郴州)、湘东(今湖南衡阳)诸郡,进逼长沙;徐道覆则轻松拿下了南康(今江西赣州)、庐陵(今江西吉安)等地,兵临豫章。

一封接一封的告急文书被送到了京城建康。

留守的尚书左仆射孟昶等人慌忙草拟圣旨,急召刘裕大军班师。

刘裕此时刚刚拿下广固,闻知后院起火,他当然不敢在北方再待下去了,只好留下刘穆之和大将檀韶处理善后事务,自己则率大军匆匆南归。

然而就在刘裕回军途中,南方的局势急转直下。

刘裕的亲密战友何无忌战死了!

何无忌时任江州刺史,驻在浔阳,徐道覆的进军路线正是他的防区,因此他心急如焚,当即决定率军南下迎敌。

长史邓潜之劝谏说:刘公不在,如今国家安危系于将军您一人,不可不慎重。叛军装备精良,又是从上游顺流而下,很难抵挡。我军应掘开堤防,使赣江水位下降,这样叛军的大船行进就困难了,然后我们再扼守豫章、浔阳两座坚城,他们绝不可能绕过我们直接进攻建康。我们养军蓄锐,等他们师老兵疲之后再寻机破敌,这才是万全之策。如果轻易与他们一战,万一失利,就悔之莫及了!

参军殷阐也进言道:卢循军或者是三吴一带身经百战的老贼,或者是岭南地区敏捷好斗的蛮人,其战斗力千万不可小觑。将军最好还是在豫章驻守,等各路大军会集后再与敌决战也不迟。如果仅凭现有的军队轻率前进,实在是太危险了!

然而,何无忌根本不听。

在他的眼里,起义军虽然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实际上是徒有其表不堪一击。这帮乌合之众,之前对北府军从未有过胜绩,每次都被打得满地找牙哭爹喊娘,有什么好怕的?

因此,他断然拒绝了邓、殷等人的建议,全军出动,从赣江逆流而上,迎战徐道覆。

两军在豫章附近的赣江中相遇。

何无忌没有片刻犹豫,马上下令发动进攻。

徐道覆对此早有准备,他让自己的水师躲在西岸的小山下,命弓箭手登上山头,用密集的箭雨攻击晋军。

晋军根本抬不起头来,一时陷入了被动。

正当何无忌绞尽脑汁思考应对之策的时候,更坏的情况发生了。

此时突然西风大作,晋军的小船在狂风的作用下,全都像浮萍一样不由自主地漂向东岸。

徐道覆当机立断,下令发起反击。

起义军的船只本就比晋军的更高大,现在又借助风势,威力更足,晋军的那些小船纷纷被撞翻,很快就溃不成军。

何无忌知道败局已定,却不愿做逃兵,他大声吩咐左右:取我的苏武节(即皇帝所赐的代表皇权的符节,因汉代使臣苏武曾持节出使匈奴,被扣十九年却始终不降,后世为了彰显其气节,称之为苏武节)来!

他手握符节,坚决不退,始终站在船头督战,直至被起义军包围,壮烈战死。

之后,徐道覆乘胜北进,攻占浔阳。

何无忌是和刘裕、刘毅并列的东晋军界中三巨头之一,威望极高,他兵败身死的消息传到建康后,朝中顿时乱作一团,有人甚至提出要放弃建康北逃,只是后来得知起义军离得还远,才算作罢。

此时刘裕还在南归的路上。

行至山阳(今江苏淮安),他听到了何无忌的死讯。

何无忌不仅是他多年的好友,感情很深,还是他难得的好搭档,配合极为默契,步调总是一致,他说二,何无忌绝不会说一;他说东,何无忌绝不会说西;他说冰冰比俪俪好看,何无忌绝不会说俪俪更美……

不过现在他根本来不及伤感,他只感到事态的严重。

他下令全军抛弃铠甲,轻装前进,自己则和数十名精锐骑兵脱离大部队,昼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建康。

到了长江北岸,刘裕连忙向行人打探建康的消息。

行人激动地说:贼兵目前尚未到达,刘公回来了,建康就不用担心了!

刘裕庆幸不已,看来回来得还不算太晚!

随后他马上下令渡江。

但此时江上风浪极大,众人都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摆渡太不安全,想等风停后再走。

刘裕大声吼道:形势紧急,一刻都不能等!如果上天保佑国家,自然会让风浪平息,若天意不在我们这边,那我肯定难逃兵败身死的命运,就算现在翻船溺亡也不过是提前交卷而已,又有什么坏处!

说完,他率先跳上渡船。

说来奇怪,船刚一开动,风就停了,汹涌的江面一下子平静了。

刘裕一行就这样平安过江,顺利进入了建康。

京城的人心这才安定下来。

不久,青州刺史诸葛长民、兖州刺史刘藩、并州刺史刘道怜的援军相继到达,不过,这三位的兵力都不强,加起来也没多少人。

整个建康附近,真正能倚仗的只有豫州(治所今安徽当涂)刺史刘毅麾下的两万精兵。

可是,刘毅会服从刘裕的指挥吗?

当然不会。

刘毅向来心比天高,这一点从他写的一句诗中就可以看出来—恨不遇刘项,与之争中原!

连刘邦、项羽都不在他眼里,何况那个连“的”“得”“地”都分不清、穿西装还要配运动鞋的土包子刘裕!

如今刘裕执意北伐捅出了这么大的娄子,之前和自己名望相当的何无忌又死了,他觉得自己建立奇功、超越刘裕的时候到了。

其实他早就想和叛军打一仗了,只是前段时间因生病才耽误下来,现在他病已痊愈,当即决定主动出击,迎战叛军。

他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化危机为转机,让天下人看看,在这个世界上,他刘毅才是真正的NO.1!

得知刘毅要出兵,刘裕大惊,连忙写信劝阻:我之前和这帮妖贼交过手,深知其诡计多端,如今他们又挟新胜之威,气势正盛,切勿与其争锋。等我修好战船后,再一起行动为妥。将来平敌之后,我一定会让你全权掌管长江上游!

信发出后,他还是感觉不放心,又派刘毅的族弟刘藩前往刘毅军中劝说。

然而,刘毅不但不听,还对刘藩大发雷霆:当初我不过是因为刘裕有一点儿功劳,临时推他当盟主而已,你难道以为我真的不如刘裕吗?

说完,他把刘裕的信狠狠地扔到地上,随后立即率所部水师两万余人,从姑孰出发西上。

此时,卢循已攻克巴陵(今湖南岳阳),他本打算召徐道覆前来会师,一起进攻荆州治所江陵,没想到却接到了徐道覆派人送来的一封信。

徐道覆在信中说:刘毅的军队即将到来,来势很猛。我们应合兵一处,并力将其歼灭,只要打赢了这一仗,则建康可定,江陵的刘道规何足为虑!

卢循当即改变主意,率部掉头向东,赶赴浔阳与徐道覆所部会合,接着又一起顺流而下,迎战刘毅。

会师后的卢、徐联军军容极盛,有大军十万,战舰千条,其中甚至还有九艘古代的航母—巨型八艚舰(有八个船舱的大型楼船),据说其高度达十二丈(约29米)!

显然,此时叛军不仅在兵力上远超刘毅所部,而且装备也更为精良,而刘毅对此却完全不知,一味地狂妄轻敌,这就仿佛一只瞎了眼的兔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挑战老虎一样—勇气是可嘉的,行为是可笑的,结局也必然是可悲的。

两军在浔阳以东的桑落洲(六年前刘毅等人战胜桓玄军的地方)相遇,面对占有绝对优势的起义军,晋军毫无悬念地遭到了惨败,最终刘毅只带了数百人狼狈逃走,其余部众大多成了起义军的俘虏。 b/nklTBciVSBO+8RrDgHrip2FWhcsKRW7PWrmlrunX00XLGv88fuBZQv2r5xkoD8



力挽狂澜

刘毅的失利,让本就人心骚动的建康百姓更加惶恐不安。

自从卢循起兵以来,他们就没听到过一次官军获胜的消息,现在又从前线逃回来的败兵口里得知了起义军的强大,而且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什么楼船高几十丈直插云霄啦,战船绵延千里一眼看不到头啦,卢循是天蓬元帅转世啦……

甚至连朝中的不少高级官员也患上了严重的“恐卢症”,其中就包括当初和刘裕一起反桓的老战友孟昶。

孟昶对局势极为悲观,他认为现在的卢循是不可战胜的,三号种子何无忌不行,二号种子刘毅不行,即使是头号种子刘裕也不行!

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预测了。

何无忌和刘毅出兵前,他都用自己的乌鸦嘴发出了“必败”的预言,两次都得到了准确的验证,这次他再放悲言,自然有无数人都深信不疑。

孟昶联合了诸葛长民等人,向刘裕进言,请求放弃建康,护送晋安帝逃往江北避难。

刘裕断然拒绝。

孟昶还不死心,又再三请求。

刘裕掷地有声地说道:如今江州、豫州两大强镇相继覆没,敌人步步进逼,建康城中人心惶惶,已经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如果我们此时一走了之,局势必然失控,在这种情况下能到江北吗?何况,就算到了江北,也不可能挽回败局,不过是晚死几天罢了。现在建康的士兵虽少,但仍可一战,如果取胜,君臣自然都可平安,如果时运不济,我宁可死在太庙前,实现自己以身许国的志向,绝不会逃窜到荒草中苟活!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多说!

但孟昶依然不肯罢休,最后甚至以死相逼,说刘裕如果不愿撤到江北,就杀了他吧,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晋朝灭亡,像春秋时吴国的伍子胥一样……

刘裕怒吼着打断了他的话:什么舞姿虚不虚的,我读书少,听不懂!你就那么想死吗?等打完这一仗后,再死也不迟!

孟昶无奈,只得怏怏而退。

回到家里后,他越想越担心,越想越灰心,越想越死心,最后竟然真的服毒自尽了。

临死前,他留下了这样一份遗书:当初刘裕北伐,朝臣大多反对,只有我赞成,没想到竟导致盗贼乘虚而入,给国家造成了这样的危险。我只能引咎自杀,向天下人谢罪!

孟昶的死,也许在他主观上是无奈之举,但在客观上肯定不是明智之举—作为朝廷高官,他这种“未战先放弃”的行为无疑会让城内军民的信心更加低落。

好在刘裕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容—表情依然是那样轻松,步伐依然是那样轻快,作息依然是那样规律,准时吃饭准时睡觉……

在他的带动下,城内的紧张气氛总算稍微得到了些许缓解。

而此时北伐南燕的军队也已经有小部分先行返回了,虽然他们很多都有伤病,且早已疲惫不堪,但还是给乌云压顶的建康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由于卢循军随时可能杀到,留给刘裕的时间已经非常紧迫。

首要的问题是防线的布置。

有人认为应分兵把守建康附近的各个交通要道。

刘裕对此坚决反对:敌众我寡,如果再把有限的兵力分散到各处,很容易被敌军各个击破,且我军本就士气不足,一处失败很容易打击到全军的士气。我认为,应把兵力集中于石头城,再根据敌人的行动相机行事!

石头城位于当时的建康城西北,长江和秦淮河的交汇处,倚清凉山而建,是拱卫建康城的战略要地。

之后刘裕立即征集了大批百姓,重新修缮了石头城的防御设施。

除此以外,他还不惜重金,大力招募百姓从军,以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

刘裕这边已经严阵以待,那么卢循呢?

为什么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给了刘裕这么多从容安排的时间?

原来,在桑落洲击败刘毅后,卢循从俘虏的口中得知刘裕已经返回建康的消息,潜伏在他体内的老毛病—“恐裕症”一下子就发作了,大脑一片空白,血压急剧上升,手、脚以及尿道括约肌都开始情不自禁地颤动。

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裤裆,还好……今天没怎么喝水。

就像小偷看见警察本能地选择躲避一样,他本能地决定避开刘裕:还是……还是先退回浔阳……然后西进江陵,占据荆、江二州吧……

徐道覆见小舅子关键时刻又要退缩,急忙制止他:现在正是刘裕最虚弱,我们最强大的时候,此时不乘胜进军,等他缓过气来,我们就麻烦了!

由于徐道覆的态度极为坚决,卢循实在拗不过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改变了主意,硬着头皮继续东进。

就这样,在延误了好几天后,声势浩大的卢循大军终于抵达了建康郊外。

建康全城戒严,进入紧急状态。

刘裕对左右分析说:如果贼军从新亭(位于今南京雨花台区,濒临长江,六朝时是建康西南的交通要地)登陆,长驱直进,其锋芒将难以阻挡,我们只能暂时退让,以后谁胜谁负就难说了,如果他们把船停泊在西岸(长江南京段是南北走向)休整,那我就有把握战胜他们!

他带着几个随从,登上石头城城楼,紧张地注视着江上的动向。

只见卢循的船队一眼望不到头,正扬帆朝新亭方向驶来。

随从们全都脸色大变,就连一向镇定的刘裕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徐道覆真乃劲敌也!

然而,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卢循的船队突然掉转方向,开往了长江西岸的蔡洲(建康西面江中的一个沙洲)并在那里停泊了下来。

刘裕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同时他也有个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

在驶近建康后,徐道覆下令:全军应在新亭到白石(即白石垒,今南京鼓楼区狮子山)一线登陆,并焚毁战船以示有进无退,随后数道并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击垮刘裕,拿下建康!

然而,卢循却另有高见:我军还没到,孟昶就已经吓得自杀了,现在我们大兵压境,他们肯定会更加恐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压之下,必有叛徒,我敢说用不了几天,敌人就会不战自乱,何必急着冒险与他们决战呢!不如先观望一下再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坐享其成,岂不是很妙!

徐道覆急了:这不是坐享其成,是坐失良机!

他再三劝说,先以理服人,再以情动人,最后甚至以死相逼,但卢循这次牛脾气上来了,无论如何都不听。

他怒吼道:再威猛的男人,也有不应期;再豪放的女人,也有姨妈期。你难道就永远没有犯错的时候?这次我就是不听你的,你用唾沫星子砸死我也没用!

徐道覆知道这次是不可能说服小舅子了,只能无奈地仰天长叹道:我终将被卢公所误!如果我能有幸为英雄之主效力驱驰,平定天下绝非难事!

就这样,之后的一段时间,卢循一直驻军在蔡洲按兵不动,以等待天上掉馅饼的心态等待着前方传来建康内乱的消息。

而刘裕则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在石头城、秦淮河口、越城(今南京秦淮区西南)、查浦(位于秦淮河南的江边)等要地相继修筑了多道栅栏,进一步完善了城防。

六朝时的建康地形图

与此同时,之前参与伐燕的部队也陆续抵达。

兵力的增强让刘裕布防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他派冠军将军刘敬宣、建武将军王仲德等人,在建康外围组成了一个牢固的环形防线。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卢循的耐心也一点点儿地失去。

他终于意识到,就算等到自己崩溃,也不可能等到建康城自己崩溃!

他不得不改变战术,主动进攻。

在和徐道覆商议后,他定下了一条声北击南之策。

这天深夜,卢循让部分老弱兵士分乘大量战船,在建康城北部的白石垒实施佯攻,而他本人和徐道覆则率主力在夜色掩护下,悄悄在南面的新亭一带登陆,埋伏在秦淮河以南的密林之中。

鉴于白石垒一带的起义军声势极大,刘裕决定亲自率军从石头城驰援北线。

当然,对于南线的防守,他也不会放松。

临行之前,他特意派大将徐赤特、沈林子、刘钟率军驻守在秦淮河一线,再三叮嘱他们如遇敌军来攻,一定要凭借之前修筑的栅栏死守,切勿出战。

然而徐赤特并未把刘裕的话当回事。

第二天清晨,他见外面的起义军数量不多,便按捺不住,想要出营迎击。

沈林子劝谏说:敌军声称进攻白石,却突然在这里出现,里面一定大有文章。我们应坚守不战,等待大军回援。

但徐赤特立功心切,根本不听,执意率部出击。

果然如沈林子所料,徐赤特中了徐道覆的诱敌之计,全军覆没,孤身一人逃回秦淮河北。

随后,徐道覆乘胜追击,想要一举突破秦淮防线。

沈林子、刘钟率部拼死力战,终于将起义军的第一次攻击击退,但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刘钟也因重伤不得不退出了战场。

沈林子知道起义军很快还会卷土重来,而仅凭这点部队是无法守住整条秦淮河防线的,便把赌注押在了南塘大堤上。

南塘是秦淮河以南的一个湖泊(今已不存),此湖湖面宽广,中间仅有一条大堤可以通行,是通往建康城的捷径。

他又赌对了。

徐道覆果然把第二轮攻击的重点放在了南塘大堤。

由于堤岸狭窄,起义军人数虽多却无法展开,因此晋军在沈林子的指挥下起初并不落下风,然而毕竟众寡悬殊,他们挡得住对方一时的进攻,却挡不住对方一直进攻。

时间一长,他们逐渐顶不住了。

关键时刻,刘裕派来的援军赶到了。

原来,刘裕率部到白石后发现对方虽然看上去很猛,却始终没有登陆的意图,马上就明白了:这只是佯攻,起义军真正的主攻方向在南线!

他当即回师,刚回到石头城就接到战报,便立即命大将朱龄石率不久前刚从南燕军中收编的一千鲜卑骑兵,火速前去增援沈林子,自己则率大部队随后跟进。

正是朱龄石的及时赶到,扭转了南线的战局。

因南塘的地形不适合骑兵行动,他命令部队全部下马步战。

这些鲜卑士兵全身披甲,手持长槊,排着整齐的队形向起义军步步逼近。

叛军使用的多为短兵器,加之路窄缺乏闪展腾挪的空间,根本近不了对手的身,遇到这些鲜卑兵,就仿佛硬质合金遇到了金刚石砂轮—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很快就兵败如山倒。

不久,刘裕的大军也赶到了。

眼见预想中的偷袭战变成了攻坚战,卢循知道战机已经失去,只好下令收兵回到了蔡洲。

这次精心策划的行动失败后,卢循再也没敢贸然出击,只是多次分兵偷袭京口等沿江郡县,但由于晋军早有准备,因此始终未取得什么战果。

过了一个多月后,卢循终于彻底灰心了。

他对徐道覆说:如今军队已经疲惫不堪,不如先回浔阳,再攻取荆州,这样我们就占有了天下的一大半,然后再与刘裕一较短长!

徐道覆虽然心有不甘,但面对此时的形势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点头同意。

七月十日,卢循大军从蔡洲开拔,向浔阳撤退。

由于缺乏足够强大的水军,除了派出一支小部队做象征性的追击外,刘裕并没有对起义军穷追猛打,而是全力以赴地在建康大造船只,为将来的决战做准备。

第一批战舰造好后,刘裕又做了件出人意料的事—他命大将孙处、沈田子(沈林子之兄)率三千水军从海上南下,长途奔袭卢循的老巢番禺(今广东广州)。

众人都表示不解:海路遥远艰难,这样做的风险不小,更何况进攻番禺也并非当务之急,反而分掉了原本就不雄厚的兵力……

就如爱因斯坦不会因常人看不懂而否定自己提出的相对论一样,刘裕当然也不会因他人看不懂而否定自己拟订的计划。

他信心满满地对孙、沈二将说:今年十二月左右我一定会打败贼兵,你们务必在那之前夺取番禺,让他们失败后无处可逃!

除此以外,刘裕也意识到,卢循此次西撤后,上游荆州的压力必然会增大,但由于水军尚未建好,便先派大将索邈率数千骑兵从陆路前去驰援。

当时的东晋荆州刺史是刘裕的三弟刘道规。

刘道规的处境确实非常艰难。

事实上,他面临的敌人还不止东面的卢循。

西面割据巴蜀的谯纵也来趁火打劫。

谯纵原本是个没多大野心的人。

但很多时候越是胸无大志的人往往越爱占小便宜。

比如阿Q。

比如猪八戒。

比如我家楼下的王大爷。

比如谯纵。

见卢循军节节胜利,东晋政权危如累卵,谯纵也动了分一杯羹的心思,想趁机染指荆州。

他打出的牌是在荆州影响极大的桓氏家族中硕果仅存的桓谦—桓谦之前投奔了后秦,两年前又应谯纵的邀请到了谯蜀。

谯纵以桓谦和大将谯道福为主帅,率军两万顺江而下,攻打荆州。

很快,谯道福攻克了原属东晋的巴东(今重庆奉节),而桓谦则沿路不断招揽旧部,人马越来越多,不久队伍就到了枝江(今湖北枝江),距离江陵不到百里。

与此同时,卢循的前锋大将荀林也抵达了江陵东面的江津(今湖北江陵县东)。

荆州腹背受敌,形势万分危急!

一时间江陵城中人心惶惶,很多本地士民尤其是桓家当年的老部下都和桓谦暗通款曲,或提供城内虚实,或表示愿做内应。

刘道规干脆公开宣布:桓谦就在城外不远,听说城中有人想去投奔他,我从东边带来的人足够做事了,有想走的,我绝不阻拦!

随后他打开城门,彻夜不关。

人的心理往往就是这么奇怪,一件事情越是遮遮掩掩越是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尝试,真要挑明了反而不一定有兴趣。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刘道规这种开诚布公的做法竟然收到了奇效—人们为他的胆量和气量所折服,没有一个出城的!

城内的人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此时,正好雍州刺史鲁宗之率数千兵马来援,刘道规当机立断,决定留鲁宗之守荆州,自率所部前去迎击桓谦。

部属们纷纷反对:现在去讨伐桓谦,取胜并没有把握。而荀林军近在咫尺,如果他趁机来偷袭,鲁宗之那点人马未必能守住。一旦有什么闪失,事情就全完了!

刘道规却不容置疑地说:荀林是个庸人,一定不敢贸然攻城,他还在犹豫的时候,我已经打败桓谦回来了。何况还有鲁宗之在,支持几天绝对是没问题的!

桓谦做梦也没想到困境中的刘道规竟然会主动出击,无奈只得仓促应战。

晋军大将檀道济一马当先,率先冲入敌阵。

其余将士也都紧随其后。

桓谦军人数虽然不少,但大多是新近招募的,缺少战斗经验,在晋军雷霆万钧的冲击下,很快就溃不成军。

见大势已去,桓谦赶紧往脚底抹油,登上一条小艇就溜,没跑多远就被追兵追上斩首。

此战获胜后,刘道规在桓谦的军营中发现了一大堆书信,都是荆州城内上至各级官员下至普通百姓写给桓谦的,刘道规仿效三国时的曹操,看也没看就将其全部烧毁,没有追究任何一个人的通敌罪责。

接着他又马上回师,在江陵东面的涌口击败了荀林,荀林带着少量残兵逃走。

刘道规派部将刘遵率部前去追击荀林,自己则先行返回江陵。

局势转危为安,刘道规终于松了口气,鲁宗之也率部返回襄阳。

然而没过几天,荆州城又遇到了新的考验—徐道覆来了!

也不知徐道覆用的究竟是什么办法,总之他带着三万大军一路隐蔽行军,一直到破冢(今湖北江陵东南)才被晋军发现!

这时再去召鲁宗之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好在荆州士民因为感激刘道规之前烧信的恩德,全都同仇敌忾,没人有二心。

刘道规临危不乱,率部主动迎敌,与徐道覆在江陵郊外展开了一场大战。

徐道覆攻势凌厉,一举击溃了晋军前军,但晋军在檀道济等人的指挥下奋力反击,很快又稳住了局面。

两军杀得难分难解,几个时辰过去了依然不分胜负。

此时双方的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呼吸基本靠喘,腿脚基本发软,眼神基本呆板,动作基本比0.5帧每秒的慢动作还要迟缓……

关键时刻,一支生力军突然加入了战局!

正是之前被刘道规派出去追击荀林的刘遵!

原来,刘遵一路穷追猛打,在巴陵(今湖南岳阳)斩杀了荀林,随后凯旋,恰好在这里赶上了这场大战。

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刘遵军的攻击,成了压垮起义军的最后一根稻草—早已筋疲力尽的他们哪里还有什么还手之力!

最终,起义军毫无悬念地大败,徐道覆乘小船狼狈逃回浔阳。

不久,受刘裕委派前来支援荆州的索邈也到了江陵—他之所以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道路被起义军所阻断。

他的到来标志着上下游之间的联系终于得到了恢复。

公元410年十月,刘裕的新舰队打造完毕,西征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成。

刘毅自告奋勇地提出由他来担任此次行动的主帅。

他要报仇,他要雪耻,上次卢循打得他只身逃亡,这次他要让卢循彻底灭亡!

长史王诞偷偷对刘裕进言说:刘毅既已丧败,名声扫地,就不应该再给他立功恢复声誉的机会了。

王诞此言正合刘裕之意。

于是,刘裕当仁不让,自任西征军主帅,率部西进浔阳,讨伐卢循,而刘毅则被任命为监太尉留府,留守建康。

刘裕行军的速度并不快。

不是他不能快,而是他不想快—他不想在十二月前击败卢循。

那是他在出发前与孙处约定的时间。

自制地图:刘裕平定卢循

孙处没有让刘裕失望。

十一月初,他和沈田子两人所率的远征舰队在经过两个多月的海上航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广州的治所番禺(今广东广州)。

叛军主力都被卢循带走了,留下来的守军很少,加上他们自认为远离战场,毫无防备,因而战斗进行得异常顺利,当天晋军就占领了番禺城。

之后,孙处又派沈田子领兵前去讨平岭南各地。

由于当时通信不便,刘裕并不知道孙处的情况,依然不紧不慢地按照原定的时间表安排行事。

直到十一月底,他才进驻雷池(当时长江北岸的一个湖泊,位于湖北、安徽交界处,成语“不越雷池一步”指的就是那里)。

雷池距离卢循所在的浔阳不过百余里,卢循大惊,急忙找徐道覆商议。

徐道覆分析说:刘裕虽然陆战无敌,但我们水战也从未败过啊。必须发挥水军的优势,与晋军在水上决战!

十二月二日,叛军倾巢而出,顺江而下,直扑雷池晋军大营。

刘裕对此早有预料。

他胸有成竹,指挥若定—先派了一支步兵携带大量火具埋伏在雷池的西岸,自己则亲率水军在湖中列阵迎敌。

由于起义军之前在水战中一直占尽上风,晋军不少将领对此颇为忌惮。

右军参军庾乐生就是其中一个,他虽然早已登船,却迟迟不进,刘裕马上下令将他斩首示众。

这下将士们没人再敢犹豫了,全都奋勇争先。

起义军之前之所以在水战中屡屡获胜,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战船更大更新,但此时晋军的战船与之前比早已乌鸡变凤凰—完全脱胎换骨了,不仅不在叛军之下,而且还装备了大量当时的先进武器万钧神弩,加上在刘裕的亲自坐镇下三军用命,因此在较量中逐渐占据了上风,一步步把起义军逼到了西岸。

早已等候多时的晋军伏兵见叛军战船靠近,立即从隐蔽处冲出,向其投掷纵火器具。

刹那间起义军船只纷纷被引燃,成了一片火海。

卢循见状自知败局已定,只好与徐道覆带着残兵狼狈逃回浔阳,接着又退往更后方的豫章(今江西南昌)。

为了阻截晋军追击,他在从浔阳到豫章必经的彭蠡湖(即今鄱阳湖)中最险要的左里(今江西都昌左里镇)布下重兵,并在那里修筑了栅栏,截断了水路。

十二月十八日,晋军进至左里。

大战再次打响。

正当刘裕挥动令旗准备下达攻击命令的时候,令旗却突然折断了。

看起来似乎是不祥之兆,将士们全都大惊失色。

刘裕到底是出惯老千的赌徒,撒起谎来比撒起尿来还要本能、还要自然、还要挥洒自如:当初在覆舟山大捷时我的令旗也断过,这次又是这样,看来破贼是肯定没有问题了!

古人迷信,因而在刘裕这番话的鼓舞下,晋军全都斗志昂扬,勇往直前,顺利突破了起义军的防线。

卢循、徐道覆为了生存,也指挥部队拼死抵抗,但牛顿第一定律告诉我们,事物总是倾向于保持它原有运动状态的—高速上的货车要想刹住不容易,穷惯了的人要想发财不容易,此前连战连败的起义军要想止住败势当然也没有那么容易!

最终起义军再次大败,死万余人,其余部众大多投降,卢循、徐道覆乘小船逃走。

对起义军降兵,刘裕颇为宽大,下令只要承认是被胁迫参加的一律既往不咎。

不承认的怎么处理呢?

史书没说。

不过我想,就像买彩票的一般都有很强的发财梦一样,主动投降的一般都有很强的求生欲。

考虑到卢循主力基本被歼,已掀不起什么大浪,之后刘裕本人率晋军主力班师回朝,只留大将刘藩、孟怀玉继续追击起义军。

再看卢循。

他和徐道覆两人一边南逃,一边收集残部,总算又凑了数千人。

他归心似箭,一心想早日回老巢番禺疗伤,没想到路上听到的消息让他更受伤—番禺已经被晋军攻占了!

他慌忙留徐道覆守始兴(今广东韶关)以阻挡追兵,自己则继续南下,企图收复番禺。

卢循前脚刚走,刘藩、孟怀玉等人率领的晋军后脚就杀到了,此时,沈田子也在攻下了岭南多地后来到始兴,便一起会攻徐道覆。

徐道覆到底还是名将,在无论士气还是兵力都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他还是咬着牙坚守了一个多月才被晋军攻陷,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给卢循争取到了宝贵的逃命时间。

可惜卢循实在是太偏执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番禺城外围攻孙处,尽管屡攻不下却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追兵不死心,直到沈田子等人到来后,他才知道情况不妙想走,但哪里还来得及—在孙处和沈田子的内外夹击下,卢循被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孙处、沈田子率部紧追不舍,在苍梧(今广西梧州)、郁林(今广西贵港)、宁浦(今广西横县)又三次击败卢循。

然而,就在卢循几乎走投无路之际,孙处突发重病,晋军停止了追击,返回广州。

卢循这才得以死里逃生,南下袭占了合浦(今广西合浦),不过他知道这里离晋军太近,并非久留之地,便决定再次发挥自己擅长水战的特长,带着三千残兵渡海去进攻更偏远的交州(治所龙编,今越南河内)。

人倒霉到极点的时候,喝凉水也会塞牙。

卢循就是如此。

在龙编南郊的渡口,他竟然被他本以为是小菜一碟的交州刺史杜慧度打败,全军覆没。

卢循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要想保持最后的尊严,只能自行了断了。

他先用毒酒毒死妻子,然后召集姬妾们问道: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死?

除了少数几个愿意陪卢循一起上路外,大多数的姬妾哭泣道:雀鼠尚且偷生,我们当然想活下去!

如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是对的,那么卢循临死前的表现证明他完全是个禽兽—听完她们的回答后,他将那些不想死的姬妾全部杀掉,然后投水自尽。

至此,持续十余年的孙恩、卢循起义彻底被平定。

刘裕也因此大功而被晋封为太尉、中书监。 b/nklTBciVSBO+8RrDgHrip2FWhcsKRW7PWrmlrunX00XLGv88fuBZQv2r5xkoD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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