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处在黑暗中。
只有矿晶体闪着鬼火似的蓝色幽光,仿佛海洋深渊里潜伏着的某种不知名的发光微生物,无声无息,美丽炫目,却又凶险万分。当涅利辛的眼瞳迅速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看到了它们。他蹲在地上,棱角分明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强烈的不安感像锋利雪亮的刀尖一样划过他的脊背,让他不寒而栗。
危险就在背后,它像一张巨大的黑网,张牙舞爪,从四面八方向他扑过来。在行李舱狭窄的空间里,涅利辛发现自己身处绝地,逃无可逃。这不是一种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一支小小的枪管悄悄顶住了他的后脑壳。冰凉,坚硬,冷漠,不动声色,仿佛死神的镰刀。
该死!涅利辛暗暗在心里诅咒。
“在开枪前,我想知道自己死于谁手?”多年特工生涯练就的心理素质让他很快镇静下来,他希望能用对话分散对手的注意力,寻找脱身的机会。
但杀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轻轻的“啪”的一声闷响,涅利辛像一座被人从后面突然拍倒的石膏像似的,一头栽倒在地。黑暗里,杀手的气息有点儿急促,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老板”说,这个鼻子像狗一样灵敏的苏联国家安全部特工,已经嗅到了行李舱里散发的“危险气味”,必须马上清除。
她不想杀他,但这是“老板”的命令,不得不从。“老板”的权威至高无上,连美国总统都要惧让三分。他是“死神”,是掌控世界的人,他要谁死,谁就得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杀手的脊背有些发凉,轻叹一声,把无声手枪收入了小巧的红色手提包内。现在,“老板”大概会非常满意,到目前为止,任务进展得很顺利,要是没有刚才的小插曲,就更加天衣无缝了——明天的报纸头条,一起纯粹的意外事故,举国哀悼。
再过十分钟,这条船将成为人间炼狱,留给“幽灵”们的时间不多,他们必须混在普通乘客中,抢先登上救生艇。杀手正想抽身而退,忽然左腿踝一紧,竟被死人的一只手紧紧抓住。
不是死人,但比死人可怕,是本该已成为死人的涅利辛。他满脸血污,左眼爆掉了,脸变了形,似乎刚从地狱里钻回来,鬼一样恐怖。一个被子弹近距离从后脑贯穿的人,竟然没有立即死亡,竟然还有力气抓住她的腿踝,这种超强的意志力连杀手也感到心惊。
“是你?!”涅利辛发出模糊的声音,仿佛野兽的低哮。
“放手。”杀手用力蹬脚想甩开他的手,但那只手就像锈住了的捕兽器,牢牢地箍在她的脚上。杀手只好重新掏出无声手枪,在他脑门上补了两枪,涅利辛终于不动了。杀手努力从他僵直的手指间抽出左脚,不料“吱”的一声,竟被扯裂半条裤腿,露出小腿处的一枚奇怪纹身——这是一团黑色之火,火中有一双煞冷的眼睛。
“对不起,涅利辛,你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特工,但是……你不该认识我。”杀手整了整撕裂的裤腿,扔下一句话,隐入了黑暗中。
血在流,漆黑的舱体微微摇摆起伏,听不到海浪声,机器的轰鸣透过舱板传上来,低沉模糊,如地狱里的不安躁动。矿晶体的幽篮更显得阴森,仿佛冥界显现的一只只鬼眼。这种美丽的晶体蕴藏着可怕的能量,能在瞬间引发一场难以扑灭的爆炸性火灾。
“涅利辛同志,把他们从大西洋彼岸平平安安地带回傲德萨,我在那儿欢迎你们。”在涅利辛的意识消失之前,他的耳畔响起了莫洛托夫的密嘱。
胜利号,已在劫难逃。
三个月后,莫斯科红场,克里姆林宫。
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坐在他那张宽大得令人窒息的橡木办公桌后,陷入了沉思。在他面前,摆着一份已经看完的报告,关于胜利号的事故调查。一艘远洋轮船,几十条人命,四个中央委员,外加一个著名的中国将军,损失惨重,处境尴尬,消息一传出,更是举世哗然,人民迫切想要知道真相。国家安全部出动诸多经验丰富的特工,经过近一百天的周密调查,才找到了疑似的“真相”。
但真相往往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公之于众的。更何况,有时真相本身就是一个谜,一个圈,一个咒,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斯大林叼着烟斗,皱着眉,凝着神,让坐在办公桌前的莫洛托夫有点儿摸不准最高统帅的心思。
“斯大林同志,现在我们该怎么处理?”莫洛托夫终于开口问。
“幽灵会……”斯大林似乎没有听见莫洛托夫的请示,嘟哝了一声,用烟斗底敲了敲报告书附页上绘制的火焰状神秘标志,才抬起头看着莫洛托夫,透出复杂却又坚定的眼神。
“就按照第一份调查做最终定论吧。”斯大林终于下了决定,“意外事故,由电影胶片摩擦引发的火灾。”
“可是,怎么回应中共方面?他们对事故说颇存疑惑,多次过问调查情况。”莫洛托夫似乎心存顾虑。
“毛?”斯大林的脸沉着,又舒展开来,“他们会相信我们官方公布的事故原因的,由不得他们不信。而且,他们也不需要知道这个。”斯大林从桌上取来笔,在报告书上签了自己的意见:
“绝密,永久封存。”
然后把报告书推到莫洛托夫的前面,郑重地说:“莫洛托夫同志,我希望你们能找到这个幽灵,并把他带到我面前来。”
“遵命,斯大林同志。”莫洛托夫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