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棚,朴实无华的茅草棚,你在哪里?
在哪朵锡纸般明亮的云彩下?在哪阵轰然而至的暴风雨中?在哪一条遥远而空旷的夜路上?在绵延起伏的地平线的哪一边?
茅草棚,默默无声的茅草棚!多少往事都如云烟一般散淡远逝了,而你却毫不动揺地屹立在我的心灵深处,屹立在我记忆的旷野里最醒目的地方,仿佛一位曾经和我相濡以沫的兄弟,远远地在向我招手;又像是我的一位慈祥的老哥哥,对我永远敞开着宽厚而温暖的胸怀……
你——我艰辛的童年时代里最忠诚的巢,有多少次,你在狂风暴雨之中迎接了我,拥抱了我,庇护了我这小小的生命!
我常常记起贫穷年月里的那一个晚秋。那一天,当我劳动归来,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压顶。轰轰烈烈的电光映照着天边巍峨的山影与茂密的丛林,紧接着震撼山岳的雷电,威慑着天地滚滚而来。我像一个突然间迷了路的小牧童,惊恐地奔跑在茫茫的起风的旷野上……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你——一间屹立在狂风中的茅草棚!那么小,却又那么坚定!——你是在狂风中呼唤着我吗?我惊喜地跑向你。我像一个在噩梦中醒来的孩子,流着泪紧紧地依偎在你的怀抱里,瑟缩在你的华盖之下。
我的肩膀紧紧地倚靠着你,仿佛倚靠着一个巨人。我全身战栗着,倾听着外面翻江倒海似的倾盆大雨直直砸下来的声音。
四野茫茫,一片汪洋……你成了我在最恐慌时可以寻求庇护的一座安全的孤岛。
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风雨终于过去了。乌云的缝隙里奇迹般地透出一束束绚丽的霞光。雨后的天地一片澄净,我那颗少年的心,也仿佛刚刚被洗涤过。
我看见秸叶上还落着透明的水珠,它们比任何时候都使我感到亲切。我就像是胜利者一样,含笑站在霞光喷射的旷野上……
啊,茅草棚,和我风雨共济、生死相依的茅草棚!从那以后,我再也忘不了你了。我常常想,你是哪一位年老的农人默默搭起来的呢?他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思呢?——只要几捆高粱秸,或者几匝干枯的白荻和芦竹草就够了!在这一片旷野上,在这样一条道路边,你胜过世界上所有华美和高贵的旅馆与驿站。你温暖而朴素的门扉,是向所有过路人敞开的,一如那温暖和宽厚的农人的心。你用最简易的温情,庇护着、温暖着每一位走向你的旅人,无须半点儿回报与酬劳……而保护你、支撑你永不倒塌的,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唯有人们的感激与敬意!
茅草棚,暴风雨中的茅草棚啊!多少年来,我远离了旷野和乡村,沉浮在世态炎凉的大城市里。我住过大大小小的旅店和宾馆,我的双脚也踩过形形色色华贵的地毯与瓷砖。可我再也没有当年置身于茅草棚的那种亲切的体验和动心的感觉。茅草棚,我在无数个冷暖长梦中怀念你!
老托尔斯泰曾说,他自己就是一个温暖的大自然。而我却觉得,在真正的大自然的怀抱里,在辽阔的旷野上,我永远像一个居无定所的旅人和牧童。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我永远是两手空空。我唯一感到自豪的是,在我的心中,还有一座简易的、朴素的茅草棚——无论多大的风雨,它都会为我遮挡出一小片晴朗的、温暖的天地。
我知道,我会永远怀着一颗感激的心怀念着你——哪怕是只凭自己天真的梦想和天然的痴情,我也应该尽力护卫你,让你默默地屹立在天地风雨之中。我知道,艰辛的人生,需要这样一些能够为普通的人们遮挡风雨的朴素的“茅草棚”,也需要这样一些温暖的感恩的心和感恩的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