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成这一病便是整整三年。
一天,一个早年结盟的朋友从信阳过来看望梁先生,才知他已经走了。朋友好一阵伤心,大哭了一场。又看到梁先生的大公子病成这样,叹息不已。这个朋友本来抽大烟,就让秋成抽了一口,说是提提神采。
秋成接过对方递来的烟枪,连抽了好几口,顿觉精神振奋、飘飘欲仙,浑身一阵轻松,病魔似乎已离他而去。他一下子好了许多,居然能下地走路,也有了食欲。只是把个大烟抽上了瘾。
梁家家底算得殷实,光洋 用两个大缸子埋在屋檐脚下的水沟旁。家人只得把这些光洋挖出来,由着秋成抽了一段时间大烟。
这么着坐吃山空,家里只剩了个空壳子。眼见一家人生计都要没了着落,秋成不得不重新挂起葆和药店的招牌,一边替人看病,一边戒烟。托梁先生原先的口碑,病人倒也络绎不绝。秋平不曾学医,便掌管药店杂务。兄弟齐心合力,药店一时间蛮有起色。
梁先生去世后,梁太太就让秋园停了学,留在家里学做针线活。秋园心里不乐意,但当时家中那个景况,她实在不忍忤逆母亲。何况,家里渐渐也拿不出钱来供她上学了。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日军侵占东北三省。一九三二年,“一·二八”事变直接威胁到南京,国民政府迁都洛阳,洛阳成了战时行都。于是,葆和药店便常有一些身着戎装的军人或戴礼帽、穿长衫的大小官吏前来看病。
一天,安良街上一个姓扣的人家出殡。秋园也跟着梁太太出门去看热闹。扣姓人家很有钱,所有活人在阳世上用的东西,死人也样样不少。这些东西用竹子和纸扎成,摆满了两条街,上山时让叫花子举着、抬着,到了山上再一把火全部烧掉。
秋园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就朝家中走去,浑然不觉看热闹的人里有个人一直注视着她。
此人是当时国民政府的一位校级官员。他患有偏头痛,经常去葆和药店看病,秋成开的方子有缓解之功,一来二往,俩人便成了朋友。见秋园走进药店大门,过了一会儿,他也踱了进去,问别人刚才那个留长辫子的姑娘是少梁先生的什么人。
店里的人回答:“是少梁先生的妹妹。”
仅隔了两天,葆和药店就迎来了国民政府参军处秘书长的夫人。这位董太太三十来岁,长相漂亮,衣着华贵,穿金戴银。她不看病,而是直接找到梁太太,把她拉到一边,俩人嘀嘀咕咕了许久。秋园虽不知她们在讲些什么,但见她们说着说着就往自己这边看,便知道她们讲的必定和自己有关。
从那天起,董太太隔三差五就来药店一趟。她给秋园买了两双高级皮鞋,还再三交代梁太太别给秋园裹脚。虽未点破,可秋园心里明白,董太太是来给自己做媒的。
两个月后的一天,梁太太忽然对秋园说:
“小妞呀,董太太是来给你说媒的,说的是国民政府参军处上校参谋杨仁受。他是湖南长沙人,今年二十六岁,家里只有一个老父亲,有田有屋,是个小康之家。”
梁太太问秋园同不同意这门亲事,秋园不答,再问就哭。太太问了三夜,秋园哭了三夜,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
一天晚上,当梁太太再问时,秋园突然来了主意,把眼泪一抹,说道:
“让他送我读书,等我中学毕业了再结婚。”
第二天,董太太来了,梁太太转告了秋园的意思。
第三天一大早,董太太就来了,喜形于色地对梁太太说:
“杨参谋不但愿意送小姐读书,还打算将老父接来洛阳,买房子安家。”
梁太太点点头,秋园终于也点了头,这桩婚事就算应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