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4年农历七月,朱元璋完成了对滁州的进攻准备。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训练出了一支当时少有的“听指挥、守纪律、能打硬仗”的反朝廷部队。这支部队在进入滁州境内后,所向披靡,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有效抵抗,就轻而易举地拿下了滁州。进入滁州城后,他把元政府的官员全部押至广场,指着他们说:“我之所以杀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暴戾的贪官。”
朱元璋在皇觉寺出家时,曾和高彬大和尚谈过心。他问高彬:“我的命咋就这么苦?”高彬大和尚给他灌了一碗佛家心灵鸡汤:“遇到问题多问问自己的内心,外界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自己。”
朱元璋按照高彬大和尚的指导,反省了三天三夜,最终,他反省出了自己命运多舛的原因:“去你的高彬!问题根本不在我这里,是这个社会出了问题。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骑在老百姓脖子上作威作福,就是问题所在。若想改变自己和其他人的命运,就要把骑在老百姓脖子上的官员拖下来。”
这就是朱元璋后来对官员残暴不仁的原因,他把前半生遭受的苦难全部归咎到了官员头上。他认为,不论是元朝的官员还是后来明朝的官员,只要是官员,就会有骑在老百姓脖子上的念头。所以,朱元璋对他们非常警惕,一旦他们犯错,就要往死里整,绝不宽容。
占据滁州后,朱元璋开始大力经营,派他的部队加高加厚滁州城墙,为老百姓开仓放粮,同时组建了领导班子,传播他为受苦百姓争取利益的价值观。很快,滁州成了当时造反地方中最耀眼的明星。朱元璋踌躇满志,正要大施拳脚时,濠州城却传来了消息:郭子兴有危险了!
当朱元璋攻打滁州时,濠州城的彭大和赵均用也发挥了蛮力,陆续攻下了盱眙和泗州。几个人希望把根据地迁至泗州,可郭子兴却喜欢濠州。两人对郭子兴好言相劝,认为泗州不易受到攻击,而且还有美味的盱眙小龙虾。但是郭子兴死活不走:在濠州他还有点话语权,一旦去了泗州,那他就真的成看客了。彭大还想以情动人,赵均用和孙德涯可没那样的好脾气,他们把郭子兴一家挟持到了泗州。郭子兴临行前,派人通知朱元璋:“女婿,救命啊!”
朱元璋仰天长叹:“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摊上这么个窝囊废老岳父!不但不能为我赋能,还总是拖我后腿!”可是,叹气归叹气,他还是要解救老岳父。于是,他给泗州的彭大写信说:“当初我岳父毫无条件地打开了濠州城,让你们进来避难,这份恩情你们要记得啊。”
彭大想起那段往事,不禁感动得流泪,他正要回信,赵均用在孙德涯的怂恿下,突然对他举起了屠刀。彭大稀里糊涂地被干掉了,郭子兴的老命也危在旦夕。
朱元璋是绝不可能和赵均用火拼的,他送信给赵均用,说:“我岳父毕竟是革命元老,你若真的杀了他,在这个革命圈中还怎么混?即使我不反对你,我在滁州的几万人马会怎么想?我不是威胁你,而是我觉得,郭子兴对你并没有危害。你杀他又得不到什么利益,吃不到羊肉反而惹了一身臊气,何苦呢?”
赵均用想到的倒不是一身臊气的问题,而是朱元璋在滁州的几万人马。双方经过了几次拉锯战式谈判,最终,郭子兴被释放,带着万余人马来到了滁州。朱元璋用隆重的仪式欢迎他的到来,而且饭局上就把滁州城交给了郭子兴。郭子兴看到滁州城被朱元璋治理得井井有条,大为兴奋。然而,这种兴奋劲才过了一个月,郭子兴就与朱元璋产生了矛盾。
朱元璋虽然把兵权全部交给了郭子兴,但却与郭子兴事先声明:他的那些老部下只听命于他。也就是说,在滁州城,朱元璋的团队还是一个独立的小组织。这就让郭子兴大为不满,他的两个儿子郭天叙与郭天爵也年轻气盛,又始终瞧不起朱元璋那副相貌,所以处处和朱元璋作对。朱元璋后来哭着对马皇后说:“你的两个兄弟在滁州时曾设宴要谋杀我,幸好老天保佑,那天我拉肚子,无法赴宴。”马皇后吃惊地问:“你当时为何不说?”
朱元璋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把话题岔开了。郭天叙和郭天爵是否真谋害过他,这是个谜。不过郭子兴对朱元璋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却是事实。据马娘娘后来回忆说,郭子兴有次莫名其妙地把朱元璋关禁闭,朱元璋在小黑屋里饿了许多天,完全是靠着腹胀的“天赋”才挺了过来。后来还是马皇后说情,郭子兴才把朱元璋释放了。
不过,两人的矛盾不可能继续扩大,因为外部的危机很快就到来了。1354年农历九月,赵均用、孙德涯攻陷了六合,还未等他们在六合站稳脚跟,就受到了元政府野战军司令脱脱的合围。脱脱以百万之众,刚击败了高邮城的张士诚,正气势如虹。在他百万兵团的围攻下,六合城摇摇欲坠。赵均用只能厚着脸皮,向滁州的郭子兴求救。
郭子兴没有忘记当初赵均用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原谅他,所以拒绝出兵。朱元璋冲进了郭子兴的处所,向他分析利害说:“六合虽小,却事关重大。脱脱把长江以北所能动员的兵力全部用在此地,说明这是生死攸关的一场大决斗。如果六合沦陷,那咱们这些反政府武装也就树倒猢狲散了。脱脱要打击的不是一个六合城,而是咱们的心。大敌当前,咱们应该舍弃小嫌、共襄大义。人最怕的,就是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那样的事,倘若能明白这点,人人都能做成事。”
郭子兴对这番大道理没有概念,不过他的确认真思考了一下朱元璋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想来想去,也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拉起大旗反元。也许他想明白了,可答案太龌龊,他不敢说出来罢了。
最后,朱元璋提醒他:“六合是滁州的门户,六合城一失,滁州必难自保。”这话郭子兴听懂了。于是他召开了战时会议,同意出兵解救六合。可在场的将军们一听说敌人有百万之众,都假装头晕眼花不肯站出来。只有朱元璋挺身而出,主动挑起了这根大梁。
众将的反应让郭子兴恐惧起来。他突然想反悔,拉住朱元璋的胳膊说:“还是占卜一下,向神明问问吉凶吧?”朱元璋回道:“事情成败,当取决于用心与否,不需要占卜吉凶。”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带兵冲出了滁州城,向着六合进发。进入六合城中,朱元璋看着脱脱的百万之众,琢磨出了他的计划。他先是死守,在死守了数日后,朱元璋先让全城妇女站到城门前对元兵团破口大骂。这群妇女擅长骂街,元兵团又听不明白她们在骂什么,还以为她们在唱乡歌。趁着元兵茫然时,朱元璋率领一支兵团从后门突围,向滁州城逃去。元兵团大惊之下,慌忙追赶。等元兵团追到滁州附近的一条山涧时,朱元璋事先安排的伏兵突然冲出,滁州守军也随即转身回击,元兵团在夹击下,被打得丢盔弃甲。
胜利之后,朱元璋把缴获的元兵团盔甲等物完好无损地送还给了元军,并且对他们说:“六合与滁州的士兵只求自保,根本没有与政府作对的念头,只有高邮城的张士诚才是刁民。你们不去揍刁民,却来打我们,简直是南辕北辙。”
元兵团还真就相信了他这番鬼话,朱元璋用这种祸水东引的方式,解除了六合与滁州的燃眉之急。他在滁州城被奉为神一样的人物,而他的老岳父郭子兴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乐呵呵地请朱元璋吃饭,饭局中,他把造反的理由说了出来:“我想在滁州称王。”
朱元璋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他看着老岳父那张油腻的老脸,认为他脑子进水了。从参军开始,朱元璋就一直保持着低调,始终躲在郭子兴身后,小心翼翼地培育力量。在这个从苦海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眼中,只有实力配得上名号时,才可以树立名号。一味追求虚名,只会带来灾难。
他对老岳父说:“元军实力未损,百万兵团就在高邮。张士诚、赵均用这些人之所以被揍,就是因为称王。你现在要称王,不是搔首弄姿,招蜂引蝶吗?况且,滁州是个山城,交通不便、商业凋零,没有山河险阻可做屏障,根本不是称王的地方。倒不如闷声积累粮食、加固城墙,慢点称王,这才是保存力量和发挥力量的正道。”
郭子兴闷闷不乐。朱元璋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就是:人没有实力时要低调,即使有了实力,如果无法保证称霸,那依然要低调。树大招风,让那些大树去承受狂风的袭击,等狂风袭击完大树,筋疲力尽时,再去成为大树,这样你就没有竞争对手了。不但没有了竞争对手,整个天下也将为你所有。
这是真正的聪明人才能感悟到的道理,郭子兴感悟不到,他现在对朱元璋有种莫名的信任,所以称王之事不了了之。从此,两人开始了闷声发大财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