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和赵均用的到来,非但没有给濠州带来任何利益,反而带来了灾难。郭子兴才从孙德涯家中地窖出来不久,元军就尾随而至。野战军指挥官贾鲁亲自带兵把濠州团团围住,对其发起了猛烈进攻。濠州凭借城高壕深、粮食充足,顽强地坚守了几个月。就当濠州城要被攻破时,贾鲁突然在阵前犯了心脏病,一命呜呼,濠州城因此躲过了一劫。
濠州保卫战虽然因为敌人的失误而取得了胜利,但濠州损失惨重,兵力严重不足。朱元璋向郭子兴请求到地方上招兵买马,补充濠州城兵源。郭子兴拉住他的衣角紧张地说:“你可不能走!”朱元璋当然明白郭子兴在担心什么:孙德涯等四人和郭子兴已势不两立,赵均用肯定会站在孙德涯这边;至于彭大,他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如果郭子兴的力量薄弱,他就不可能和弱者合作,而朱元璋正是郭子兴最强的一股力量。
朱元璋安慰郭子兴说:“如果我们看到了危险,那应该做的不是躲避危险,而是要想办法解决危险,我出去招兵买马就是在解决危险。”
朱元璋既然都这么说了,郭子兴只好同意。朱元璋只带着几个亲信,出了濠州城。他回到家乡钟离县后,他的家乡人热烈地欢迎了他,并且在他充满诱惑的感召下,纷纷投靠于他。这些立志要为他的伟大事业献身的人中就有后来大名鼎鼎的徐达、汤和、耿炳文、周德兴等24人,他们既是朱元璋儿时的伙伴,也是他后来屠杀的对象。
不到十天,朱元璋就招募到了700人,当他把这700人带回濠州城时,濠州城沸腾了。最心花怒放的就是郭子兴。当然,彭大、赵均用以及孙德涯也非常高兴,毕竟这700人是濠州城的财产。于是,彭大和赵均用称王,而郭子兴、孙德涯等五人由于资格等问题,仍然称元帅。小小的濠州城突然出现了两个王和五个元帅,七个人合纵连横,斗得不可开交。而朱元璋整日唉声叹气,看着七个小丑上蹿下跳地内讧,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有的人虽然在你面前活蹦乱跳,但他尸骨已寒。
郭子兴每次看到朱元璋叹气,就感觉晦气。他询问朱元璋的意向,朱元璋却沉默不语。身边有这样一个天天唉声叹气的倒霉鬼,郭子兴可没有信心斗过对手,所以1353年秋,他交给朱元璋一个任务:“我任命你为镇抚(钦差),你到城外去锻炼锻炼吧。”
朱元璋满脸的愁容马上消散了。他把那700人留给岳父,只带了徐达等24人离开了濠州,他的目标是滁州——占据滁州是他当时最大的理想。
南下攻滁州是朱元璋人生中最关键的一环。在这个过程中,他锻炼了自己的野战指挥能力,形成了自己的战术思维,这为他以后的事业奠定了基础。
朱元璋和他的战友们遇到的第一个挑战,是定远张家堡的土匪武装,这支武装从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可天下大乱后,各地的家庭四分五裂,大家都去参军造反了,谁也没心思种地、做生意,自然也没有钱粮给土匪们抢。土匪们没了生活来源,于是决定投奔看似正义的红巾军。然而他们没有这方面的人脉,急得抓耳挠腮。朱元璋得到消息后,只带着十几个人就跑进人家老巢,和人家大碗喝酒大口吃素食,进行谈判。
土匪说他们要投靠濠州,朱元璋说欢迎;土匪又说,每天要有酒有肉,朱元璋说不行,因为濠州城也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土匪说,不接受改编,朱元璋说更不行。气愤的土匪终止了谈判,朱元璋下山后,趁土匪头子出去找食物时,突然跑上山说:“赶紧烧了兵营,你们老大要你们去濠州喝酒吃肉!”
土匪们欢呼起来,纵火烧营。土匪头子回来,看到兵营已成废墟,只好跟着朱元璋来到濠州。郭子兴眼见又多了几千人,兴奋地拍着朱元璋的肩膀,激动得语无伦次。之后,朱元璋开始训练这支土匪,只训练了一个月,就把他们扔到了战场上。对此,郭子兴略有忧虑,他却说:“最好的训练场所,就是战场。”
若想进入滁州,先要搞定定远;若想搞定定远,就必须经过横涧山。横涧山的主人叫缪大亨,是个首鼠两端的造反派,他坐拥两万士兵,当年曾协助贾鲁攻过濠州,失败后就跑进横涧山,接受了元王朝的册封,享受着元王朝的俸禄,过得很是潇洒快活。不过,首鼠两端的人有个致命缺陷,那就是疑心病重。
朱元璋抓住他这个性格弱点,采用了两手战术。一方面,趁夜袭击,虚张声势;另一方面,派人去和他谈心,干扰他的判断。谈判专家对缪大亨说:“我们的十万精兵已经把你们这座山围得水泄不通,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被揍成猪头投降;二,体面地投降。”
缪大亨当然不信,朱元璋就在山下敲锣打鼓,到处放火,扯开嗓子喊口号。缪大亨见了,不禁疑窦丛生,朱元璋的谈判专家趁机说:“体面地投降,肯定比被揍成猪头要好,我们朱将军也不希望看到你的‘猪头’,他会于心不忍。”
缪大亨眼见山下火光四起,将周围照彻如白昼,真以为朱元璋有十万精兵,于是放下武器,选择了体面投降。缪大亨带着他的两万人马,手无寸铁地下山后,才发现敌人只有几千人。朱元璋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然后拥抱他,用宽厚的胸膛温暖了他。他此时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兵法云“兵不厌诈”,但前提是一定要知道你的对手是什么性情。如果对手意志坚定,有着卓绝的判断力,那耍诈的结果就只能是坑到自己。“兵不厌诈”这一招,只对犹疑不决、见事不明的人才有效,比如缪大亨。
横涧山没有发生战斗,但其胜利对朱元璋来说意义非凡。将横涧山收入囊中后,朱元璋就可以毫无阻碍地南下进攻滁州、和州。此时的他正处在最好适合奋斗的年纪,头脑灵活,精力充沛,敢想敢为。
不过,此时朱元璋的眼光还局限在安徽境内,他的理想也只限于攻下滁州,做滁州的主人。星辰大海的梦此时还没有进入他的脑子,直到老天把冯国胜和李善长派到他的身边。
1354年初,朱元璋用他的精锐兵团攻陷了定远,在为进攻滁州做战前动员时,定远的一个知识分子冯国胜抱着几本儒家经典和地理书,跑来投靠他。
冯国胜从小好读书,精通兵法,更精通天文地理,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远方。朱元璋向他请教,他就神乎其神地对朱元璋说:“金陵(今江苏南京)龙蟠虎踞,乃是帝王之都,如果先占据了它作为根基,然后四出征伐,倡导仁义,收买人心,并且不贪图金银财宝,那么天下指日可定。”
朱元璋吓得险些晕倒,他指责冯国胜说:“我现在才哪儿到哪儿,你就让我称帝,这不是吹牛皮嘛。你来点实际的,我怎么才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滁州?”
冯国胜没有说话,这时候才投奔朱元璋没多久的顾问李善长说话了。李顾问摇头晃脑地说:“秦末大乱,汉高祖刘邦以平民之身起兵反秦,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不嗜杀,五年就成就了帝业。现在天下大乱,和秦末没有区别,您的祖籍是沛县(朱元璋祖籍的确是沛县,但不知李善长从何得知),和汉高祖刘邦一样。这难道是巧合吗?如果您按汉高祖刘邦的那套行事方法,必能如他一样定鼎天下。”
李善长是汉初三杰(萧何、张良、韩信)合一式的人物,能文能武,还懂阴阳五行的幻术。朱元璋虽然不信冯国胜,但对李善长的一番话很是重视。他生于苦海,长于苦海,直到从军后处境才有所改善,从来未想过“人生的终极意义”这种大命题。如今在两人的忽悠(更多是鼓励)之下,他轻飘起来,正是从这时开始,他的目标才开始明确:不指望真能定鼎天下,但把这个作为理想总不妨事——万一实现了呢?
实现理想的途径只有一个:去千层浪里翻身。他下定决心后,就立即行动,绝不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