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之畏同意去看医生了。
这是符浩站出来游说的结果。如果换作其他人,邬之畏还不拿枪崩了他。在斗牛大厦,除了符浩以外,没人敢这么提议。
没有男人愿意被他人当作病人,邬之畏更是如此。邬之畏的生活其实蛮规律的:每天早晨5点38分闹钟一响,邬之畏就爬起来了,后来形成生物钟,他就不需要闹钟了,一到点就自然醒。邬之畏洗漱完毕,净手更衣,穿上一身宽松的唐装,先去给摆放在后堂的一尊千手观音佛像跪拜敬香,然后去一层堂屋给父母问安。父母年龄大,睡眠时间更少,他们也很早就醒了。遇到重要的传统节日,邬之畏则跪拜请安。父亲说:“这些俗礼就免了,你做这么大的公司,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给饭吃,太累了,你应该多睡会儿觉,把身体搞好。”邬之畏执意不肯,只要没有晚餐饭局,他准回来陪父母吃饭,给父母请晚安。
符浩曾经去邬之畏家里待过一天。那时候,邬之畏还在游说他和自己一起工作,把他当作家人一样,邀请他来家里住了一天。细节之处见人品,当时符浩认为,从那些生活习惯中可以看出邬之畏是个靠得住的人。虽然外界对邬之畏有着各种议论,且贬多于褒。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邬之畏的偶像人设在逐渐坍塌。当然,这也是后话。
邬之畏酒后发飙事件后,戴志高在温哥华小镇跟符浩说,希望他能劝说邬老板去看看医生,这样长久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自己跟随他多年,都有些吃不消了。符浩很奇怪,就这么严重吗?说这话时,他脑海里蹦出了不久前,邬之畏酒后砸办公室的情景:满地狼藉,邬之畏被捆绑在躺椅上,酣睡的时候还流着口水。戴志高透露,邬之畏有一次晚上喝高了,拿着猎枪追赶自己老婆。如果不是他和保镖追上去,拼着命把他按住,恐怕会出大祸。哦?符浩大吃一惊,没想到年近半百,文质彬彬的邬之畏竟然做出这种事儿!上次见过他酒后发飙,符浩当然选择了相信。“邬老板的老婆呢?”“他老婆带着女儿去了加拿大,吓跑的。”“那就不能让他再喝酒。”戴志高摇摇头:“那还不如拿猎枪崩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决不能让他喝高。可是,我们又不能场场饭局都跟着他,在场时还能狸猫换太子,把酒换成水。”
符浩同意,邬之畏老板需要看看医生。戴志高见符浩松了口,心中畅快。“这需要你去做工作,老板对你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的。”符浩乜他一眼。“太夸张了吧!你们有过‘一个苹果’的过命交情。”戴志高摆摆手说:“我说浩子,还谈啥一个苹果的事啊?那事翻篇了。一旦成为部下,就只是部下,甭提‘一个苹果’的事儿。”他抬头仰望,长吁一口气,“老板的确对我不错,待我不薄,我更希望他一切都好。”说着,戴志高低下头,忽而声音哽咽了。
这家伙,别看性格粗粝,但是个重情重义的爷们儿。符浩接受了他的提议,决定劝邬之畏去看医生。
符浩认识邬之畏的过程十分戏剧化。当时邬之畏差点儿投了符浩的一个天使项目做了“接盘侠”。
那是符浩操盘的相当得意的一个项目,它完整诠释了符浩的理念:什么是“短平快”。
创业者是一个80后小伙子,当时在参加符浩组织的青年投资人论坛。吃饭的时候,小伙子和符浩聊到这个项目,就像给符浩“砰”的一下打了一针强心剂。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赚大钱的项目。
小伙子很低调,一脸敦厚。聊过天后,符浩更吃惊,原来他姓汪,人称“汪少”,是赫赫有名的富二代!其父在上海滩房地产商排名中跻身前三,贾阿毛这样的上海滩地产商,也进不了汪老板的朋友圈。汪少海外留学归国,一开始混迹影视圈,被老爸骂不务正业。后欲独立门户,撇清啃老的嫌疑,于是便开始创业。他创业的项目是医学美容,瞄准的是一个独特的群体。这些年,整容美女数量激增,更别说靠脸蛋吃饭的小鲜肉和青春不再的过气艺人。恰好,汪少圈子的朋友们有不少是影视艺人,他们一年至少去一次瑞士,就为了进行医学美容,每人每年花费近百万。于是,他萌发了开展这个创业项目的想法,注册资金是1000万。关键是,他成功游说了两位准一线明星加盟,成为发起合伙人。
符浩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想起了一个故事:变王子。曾经有一位美国农夫,他家境一般,但有个仪表堂堂的儿子。农夫有个很擅长交际的朋友,一天吃饭时跟他说:“老哥,我给你儿子介绍一门大好的婚事,再给他找一个非同一般的工作,事成后你给我100万,如何?”农夫怒道:“你喝多了吧?别开玩笑!不可能!”朋友说:“君子无戏言,你就瞧好吧。”朋友想办法找到了洛克菲勒,跟他说:“我给你女儿介绍一门婚事,事成之后给我100万,怎么样?”洛克菲勒轻蔑地说:“我女儿可不愁嫁,你还想要100万!痴人说梦!”朋友道:“如果男方是摩根斯坦利银行的副总裁呢?”洛克菲勒想了想说:“这倒是可以考虑。”朋友又托人找到摩根斯坦利的总裁,说:“我要你任命一个人做贵行的副总裁,并且给我猎头费100万。”总裁怒吼道:“滚!这不可能!”朋友说:“如果这人是洛克菲勒的女婿呢?”总裁消了气,说:“这个可以谈。”结果事情发展顺利,最后农夫的儿子当上了摩根斯坦利的副总裁,娶到了洛克菲勒的女儿,朋友也赚到了300万美金。
一般人从这个故事里读到的道理是资源整合产生多赢,符浩读到的则是必须整合强势资源、名人资源、优质资源,这样才会产生核裂变式的效果。恰好,战略布局、整合资源,是符浩自认为的强项。他发现,生命医学和健康是未来创业的大趋势,怎么能与趋势作对呢?医学美容,是当下赚钱最多最快的行业。更何况,现在“鲜肉文化”当道,不论男女都有了“靠脸蛋吃遍天下”的意识。再加上消费主义盛行,医疗行业技术的不断进步,能够被资本追捧的元素都聚齐了,简直棒极了!
符浩当即做了一个重要决定:投资5000万。这让刚刚注册公司,连门面都没有租下来的汪少大为吃惊。更令他吃惊的是,符浩提出了一个令他咋舌的条件:把1000万注册资金全部退给他们,保持他们股份不变;5000万投资,只占持股的30%。也就是说,这家刚注册不久的公司被符浩强行推高了估值,投资后市值达到了1.66亿元。汪少有些糊涂,他从小就抱着金元宝长大,锦衣玉食,从不缺钱,也见过大钱,但没有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他问:“浩哥,你,你怎么那么多钱?”在他的意识里,眼前的符浩跟自己年纪相仿,他再怎么有钱,来钱再怎么容易,咋能这么干呢?有钱烧包吗?符浩微微一笑:“我自己赚的钱,是正当的钱,放心。”他还说了一句话,把汪少给震住了。“你们,值这个钱!”
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自身价值得到他人认可。汪少豪气地说:“浩哥,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符浩提了两个条件:第一,项目必须继续融资,融资的事情交给他来完成,他们要全力配合;第二,如果项目估值不错,他会择机全身退出。汪少对他全身退出的想法有些不安:“那你跑了,就留下我们了?”符浩说:“你们没有任何损失,对吧?1000万注册资金,全部拿回去了。并且,我吸引来的投资,能把市值进一步扩大,你们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何况,我只是一个天使投资者。具体经营管理很繁杂,我建议你们届时挖一个职业经理过来。这样,可以更好地实现你们的利益最大化。”
项目得落地。符浩在启动融资之前,用了六个月时间给公司做了战略规划:一是项目延展性必须强,小到皮肤管理,大到基因抗衰产品、超市选购类型,只要进了门,就能一揽子服务,同时做到项目齐全,扩大服务人群领域。二是产品质量和服务必须过硬。明星们不是爱去瑞士、韩国和日本吗?那好,那就和国外的机构合作。于是他们签下日本、瑞士和韩国的一些著名医美机构,并且是独家合作。三是增加“线下诊所+线上平台+数据云”服务。线下体验是据点,线上平台具有爆炸性。
第一家店开业的时候,汪少按照这个思路搞了一个活动,举办了一个明星和富二代扎堆儿的派对。两位准一线的明星股东很给力,送了十张储值卡给圈内的朋友,每一张储值卡都有200万元,汪少也送了十张同样的储值卡给自己的富二代朋友。那些明星都有大量的忠实粉丝,因为强烈的明星效应,一个月内收回了一个多亿的流水。
他们从瑞士挖了一个华人职业经理人过来。此人早年赚取明星去瑞士治疗和保养的佣金,拥有明星们的一手资料、资源以及管理经验。他加盟后,说要改善环境,在上海搞起了一个样板店,国际范儿十足,并扬言要搞成一线城市的全国连锁店。
融资像一个梦,一个美梦,难怪世间之人皆喜欢做梦。在这个资本疯狂、泡沫横飞的年代,好梦也待价而沽。汪少跟着符浩去第一家公司谈,就轻易拿下了一个不错的投资协议——那是一家新锐保险公司。保险公司的老板曾经放话:二十一世纪,前二十年看平安保险,第二个二十年,看我鲜亮保险。当符浩和汪少在他办公室讲解完融资PPT,符浩最后说了一句话:“这个项目聚集了各路明星、豪门子弟,还有层出不穷的新贵,比如那些网红女主播。这家公司一‘出生’就自带半个娱乐圈和网红圈的资源,在国内算得上首屈一指。我们要做,就要做最牛的高端医美俱乐部!”
这句话直接把保险公司老板的激情给点燃了。他还盯着汪少看了半天,跟符浩耳语:“面相好,喜庆,是大福相。”
邬之畏是被这家保险公司拉来联合投资的。但是,对方投资款打过来后,邬之畏似乎却毁约了。还好,他认购的份额本来就不大,于是被保险公司老板全线接收。
全身而退、大赚一笔的符浩,却阴差阳错与邬之畏成为朋友。邬之畏在一次饭局结束后,拉着符浩外出散步。饭局是在郊区一处私人会所举办的,那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环境幽静。邬之畏说:“老弟,我宁可服你,绝不扶墙。”符浩认为这句话比较突兀:“为何?”邬之畏说:“空手套白狼,我们很像。”符浩笑说:“我是投了钱的,不是空手。”邬之畏说:“与你的收益比,你的那点儿投入等于是空手。还有,我们还有一点像。”“哪点?”符浩问。“口舌厉害,讲故事的本领了得。”邬之畏说。“呵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得有过硬的料。”“还有一个关键的地方,我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什么地方?”“我们都追求‘短平快’。”“呵呵。所以呢?”“所以,我们可以联手做事。”符浩这下子认真起来了,问:“邬总不是做房地产的吗?”邬之畏说:“人们都把房地产商叫作‘土豪’,我想豪但不想土。”符浩一下子明白了,一身名牌的邬之畏,虽然一度在地产圈博得大名,依然摆脱不了这类人的一个共同点:自卑和自负并存,想竭力改变自己的阶层。有时候,这个带有鲜明的代际特征,就是心魔。祛除心魔,是他们这一类人一辈子的目标。
两人一拍即合。很快,春风得意的符浩瞄上了一个金融项目,就是颐养保险。
商品房被限购,商业地产不景气,地产企业被管制得很死,上市融资不受待见,而且并购重组条件苛刻,差不多走入死胡同。如果政策不松动,不搞去库存,棚改项目不鼓励,房地产业几乎是一潭死水。邬之畏四处寻找转型突破,差点儿联手鲜亮保险进入医美项目,但他很精明,不想成为“接盘侠”。财务总监告诉他,这种储值卡的流水在账目上不能做当期收入,但是融资方却以此作为融资估值的基准。这样估值并不靠谱,因此财务总监强烈建议邬之畏不要去做冤大头。
“什么样的行业最赚钱?”符浩第一次被邬之畏邀请进入办公室后面的私人休息室,邬之畏就这么赤裸裸地问他。符浩说:“军火最赚钱,敢做吗?”邬之畏说挨不上边儿,那种生意不能碰。“那毒品呢?”“那就等着挨枪子儿吧,要么把牢底坐穿。”符浩直接告诉邬之畏:“金融。”邬之畏一拍符浩大腿。“小兄弟,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你把一个小项目做大并成功脱手,我这种老江湖,岂能向你请益?”符浩明白,邬之畏这话,是话糙理不糙。
符浩带来的项目,是颐养保险。
邬之畏转型心切。那时,移动互联网正如日中天,全国把“互联网+”喊得地动山摇。然而,符浩怎么就看好保险而不是互联网?“你这么看好保险行业,为什么不是互联网?”邬之畏的提问粗暴简短,没有任何过渡,“像阿里巴巴、腾讯、百度这些互联网公司,你们80后的年轻人应该喜欢啊。”
符浩告诉他:“所谓‘互联网+’,需要依附一个主业,否则机会不大,纯粹的互联网竞争白热化了。再说,对顶天集团而言,可以适度参与投资互联网行业的项目,以小投资撞大运,以小博大。当然,实业创业并不好做,90%以上最后会倒掉,就像未来不少房地产行业会倒掉一样。对一个集团而言,顶天需要转型,转型机会和方向有很多,而我个人看好保险行业。”
符浩侃侃而谈。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有什么挫折的人生看什么都是机会,看哪儿都是美的。
“我喜欢赚快钱。”邬之畏说,“保费收上来,不也得找投资赚钱吗?各种限制,各种规则,把你箍得死死的。”
“错。”符浩说出这个结论时,声音高了八度。眼前的邬之畏,虽贵为顶天集团董事长,但此时竟像一个虔诚的小矮人,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符浩神情亢奋,说话并没有拐弯抹角。他发现,一旦自己进入状态,竟然有演讲的天赋。可是,为什么很多人认为自己是一个闷葫芦呢?
符浩说:“保险和银行都是类金融。在国内,银行很牛,但在国外,保险更牛,众多银行隶属保险行业。我个人认为,保险公司如果靠保费赚钱,肯定会垮掉。保费收上来,如果能做好投资,钱生钱,进行更多的投资业务,诸如安邦保险、泰康保险,他们在监管的边界线进行资产收购、股权投资等,搞得游刃有余,逐渐做大做强。没有谁会想到,在国有保险公司严防死守的行业,民营的安邦保险资产突破1.4万亿,泰康突破8000亿规模。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年头,最赚钱的行业是金融,金融里面的白马王子是保险。”
“有人说,200亿的保险资本金,可能带来1000亿的资金。”符浩顿了顿,清了一下嗓子,对死盯着他琢磨着的邬之畏说,“他预估少了,我认为可以带来1500亿资金。这就是险资的魅力。”
邬之畏两眼放光,身子往符浩方向靠了靠。安邦保险和泰康保险就像黑马崛起,对众多有野心的企业家而言,它们就是精神鸦片,没有不为之兴奋的。
邬之畏当即拍板,那就去联合投资新设一家。
“新注册?”符浩当即否了,“不行。”
邬之畏的眼神忽而飘移不定。他目光越过符浩的头顶,投向窗外。正值中午,窗外艳阳高照,北京出现了多日难得一见的蓝天。这些年来,雾霾是北京的常客,一些驻华大使馆的官员甚至为此申请提前结束在华任期,意图早日离开北京。他们不知道,中国治理雾霾的决心和力度到底有多大,能否驱赶雾霾。
符浩从茶几的笔筒里取出一支笔,找到还能用的一张废纸。纸上一面写了一些电话号码,另外一面则是空白。
符浩在上面画着一串数字,它们并列分布着,并且带着下划线,一目了然。
“注册保险公司,虽然法定最低档资本金5亿即可,但实际进入的门槛提高了。何况,在北京这个地方,即使注册资金300亿,也会轻易地被淹没,连一点波澜也没有,直接给淹死。”符浩说,“何况,拿一个牌照——即使有关系,也蛮复杂。新注册的保险公司的牌照没有一年半载根本拿不下来,股东结构里至少需要十个股东,每个股东的资产必须过亿,并且需要至少连续三年盈利,净利过亿,仅是准备四大套资料,也够折腾的。”
符浩把笔一扔,身子向后靠在沙发上,双手合拢枕在脑后,看着邬之畏皱着眉头,盯着那页写满阿拉伯数字且画着竖线横线表格的纸,琢磨着。
显然,邬之畏对新注册公司没有多大兴趣了。搞关系,找资源,这些自然是邬之畏的长项。但是,重新找至少十个股东的条件太苛刻。
符浩怕邬之畏听了这些有所退缩,因此他这次是有备而来。
符浩适时给邬之畏打了一针强心剂。如果能搞定一些大型国企企业年金和养老金,就够吃的,油水足够多。像中石油这类企业,“两金”盘子太大,可以赚上万亿。
果然邬之畏抬头看着符浩,听到可以赚巨额资金的他,目光如炬,这是猎人的眼神。
符浩接着说:“没有一家能独吞万亿年金。比如他们如果分成100份,每份均分就是100亿,我们哪怕吃一小块也行,搞定几家,就牛大了。”
“收购?”邬之畏也不含糊,知道收购一家保险公司是一条捷径,“那得找合适标的。”
此时,符浩端出了颐养保险,一家财险公司。
符浩再次拿起刚才写满数字的纸,在纸张的背面空白处,写下一串颐养保险的财务数据指标。他刚才提到财险的资本杠杆效应,如一个净资产100元的财险公司一年卖出去了1000块的车险,综合成本率95%,即赚了50块钱。也就是说这个公司用100块赚了50块,50%的ROE(净资产收益率)水平,尽管它做的是一个只有5%利润率的公司。让邬之畏最终下定决心的,并不是这个50%的ROE,而是符浩紧接着画出的一个发展战略规划,即转型打造金控帝国的战略梦想:未来五年,争取拿下私募牌照、保险经纪牌照、公募基金牌照、期货牌照、支付牌照、券商牌照等。顶天集团将成为横跨证券、公募、期货、保险甚至P2P等领域的金控帝国,将从保险肇始,脱胎换骨,屹立帝都,傲视全国,放眼全球。
符浩记得,当他画完战略规划,并解释完它的时候,邬之畏目光炯炯。邬之畏还接过符浩手中的笔,一一点击,说了一句让符浩惊异的话:“在中国,牌照值钱,人不值钱。就是这些牌照,生意再不济,也能拍卖出金子来。”
其实,邬之畏心里亮堂着呢,他说细节决定成败是忽悠人的,只有战略才决定成败。符浩心想,这话说的就是高啊,不扶墙的是我,只服你了。
然而,在一年半的时间里,收购颐养保险却成了符浩的噩梦,他经常在半夜惊醒,一身冷汗。他总有种不妙的预感,老魏在某个暗处怨恨地盯着他,趁其不备,一刀下来,自己便会横尸床上。他相信轮回,相信报应。
老魏被纪委部门带走那天,符浩的路虎停在首大大厦门口右侧,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他坐在车内,看着纪委人员进去,不一会儿,老魏就跟随纪委人员出来,两位便衣特警在左右两侧夹着老魏胳膊,推推搡搡地走出旋转门。从旋转门出来后,一个胖保安条件反射般“啪”的一声双脚并拢,向老魏敬了一个礼,目不转睛地看着老魏在两个人的推搡下,上了一辆商务车。那一刻,保安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老魏,这栋大厦里说一不二的男人,出事了。符浩看到老魏神情惶恐,出了大门后,他没有抬头望天,也没有回首再看一眼大厦醒目的logo,只是狠狠瞪了一眼停在门口的邬之畏的车子,向车后座射出一道骇人的目光。
符浩记得法庭公审时,戴志高带他参与了旁听。当老魏回首向旁听席上看时,一看到妻子、女儿,老魏的目光便十分柔情;当扫向戴志高和符浩时,一束带着强烈怨恨和怒火的光芒从老魏双眼中喷射而出,他还做出了一个空中吐痰的姿势,尽显蔑视。
戴志高当场嘟囔了一句:“还挺横,自己屁股不干净,在这节骨眼儿上还装蒜。”
老魏因为职务侵占、挪用资金等罪名被判了无期徒刑,而他也是收购颐养保险这场血雨腥风的战役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牺牲品。准确地说,如果他不阻碍顶天集团收购颐养保险,会不会就此逍遥法外?如果不是符浩提议收购颐养保险,为国企奉献了31年光阴的老魏是否就可以安然、顺利地退休?毕竟,他离退休就只剩下3年时间了。实际上,顶天集团只是帮助政府揭开了一个盖子——一个腐败小团队的盖子。
顶天集团毕竟是为了一己私利。
那天庭审结束回来,符浩开着自己的路虎,戴志高坐上符浩的车。坐在副驾驶上的戴志高说:“出去兜兜风吧,上五环,上大广高速,反正现在也没啥事儿。”从法院出来,符浩的心憋闷得慌,也刚好想借此透透气,就拐弯奔向大广高速。
戴志高吹着口哨,就像打了一场战役凯旋,神情轻松。他说:“符总提议我们转型保险,我举双手赞成,保险才是最赚钱的!现在国内哪家保险公司过的不滋润?我们盖房子,都被骂成老土、土豪,现在一点儿荣誉感都没有。”符浩问:“你这是从哪儿听说的?”戴志高说:“我还听说,商业险业务员提成全球第一。你说,我们搞掉老魏这个绊脚石,能不值吗?”说着他扬扬得意起来。符浩请他注意用词:“是‘我’而不是‘我们’,这份功劳我可不能贪,无功不受禄。”
戴志高笑着说:“呵呵,知道你啥意思。想洁身自好?晚了。你都砸下3亿资金,成为货真价实的股东了。我们现在是一个槽里吃饭,撇不清了。”
符浩心里有些闷。戴志高以为不言语的符浩默认了上述关系,随即扬扬自得地谈起一些与老魏交锋的细节。
第一次交锋是在郊区一个非常隐秘的私人会所。这家会所看起来跟普通农家大院没有什么不同,但里面的装饰却十分豪华。
戴志高在一个小房间把老魏堵住。老魏看着突然出现的戴志高,还没有来得及错愕,就看到戴志高从手包里拿出一页传真纸,递了过来。
老魏接过来瞄了一眼,屁股突然像遭受针刺一样,从座位上蹦起来,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搞到的?你凭什么这么做?”
传真纸上,列出了他两部私人电话在同一天时间里的通话记录。
搞这些资料,对戴志高而言可谓轻车熟路。可以这样说,老魏不是第一个被他查的人,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戴志高保持着微笑,像一切尽在掌握般,淡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国企一把手一脸的惊惶。他喜欢这种时刻。
老魏把那页纸狠狠拍在桌子上。“你们是非法监听,我要去告你们!”
戴志高微笑着,做手势让老魏坐下,不要激动。
然后,戴志高盯着老魏,冷冷地说:“你去告啊,去哪儿告?不怕走进去就出不来?”
此话威胁的意味十足,信息量也很大。
“你这是威胁我吗?”老魏脸部有些变形,他提高分贝,“我告诉你们,我魏某从未受到过威胁。”
“威胁?”戴志高反击说,“不是我们威胁你,你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实话跟你说,收购颐养保险我们志在必得,你们挂牌出售,我们参与竞标,你为何要四处阻挠?因为我们资格不够?因为我们是民营企业?我们是小股东,有优先购买权。你们把标准设定得这么高,不是在阻挠我们?我们老板说了,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你自找的。”
老魏彻底明白了,颓然坐下。
戴志高又递出一张纸,念着:“昨天7点45分,你在大望路公寓拉开窗帘,练了套花拳绣腿;8点10分,你们开始吃早餐;9点23分,你们拿车钥匙开车,然后出去了;11点37分,你们在西二环酒楼吃饭,一行四人,两男两女,谈及的是你们在深圳洗钱,地下钱庄刚被警方一锅端的事情……魏总,还需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戴志高一字一句,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老魏。
老魏大汗淋漓。人最恐惧的事情,莫过于时刻暴露在他人的窥视下。
老魏暴怒。“你现在给我出去!再不出去,我要报警了!”
回忆到这儿,戴志高哈哈大笑。“我懂了一个成语,叫色厉内荏。”
符浩把车开到120迈,目视前方。他略带调侃地说:“你有这门手艺,放在民国,你就是一个军统特务;放在苏联,就是一个克格勃;放在当下美国,就是FBI探员。”
戴志高没有听出符浩话中带刺,权当美言点赞,愈加得意地说:“这当然是小事一桩。你就说这个老魏吧,身边女人不少,前天还溜出去跟东城幸福大街的一个女人幽会。”
“以后,你这些手段,别用在我们,至少别用在我身上。”符浩提醒说。
“怎么会?谁敢动你毫发?你可是邬老板眼前的大红人。”戴志高岔开话,指着前方,“你再加码,开到180迈,你看看,路上都没车。”
“120迈已经超速了。超速50%就一次性扣12分,收缴驾照,重新考试,你替我考啊?”符浩白了戴志高一眼。
戴志高笑嘻嘻地说:“这好办,给你找一个马仔,用他的驾驶证抵扣,让他去考。”
提到马仔,符浩脑海里浮现了一幅画面。一个保安站在酒店拐角处和符浩闲聊。那时符浩刚刚与顶天集团的邬之畏合作,与戴志高等人是点头之交,为人低调。那次他扔给刚交接下班的保安一支雪茄,保安受宠若惊,然后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给符浩历数着他眼中的顶天集团管理层人物,其中就有戴志高。保安说,戴志高在公司颇为张扬,嚣张跋扈,尤其是对基层员工。这位戴总整天虎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了他八辈子债似的。不就是一份工作吗?谁欠谁啊!想当年,你戴总不照样站在门口迎宾吗?知道你有几下子,但也不能一朝得志就整天横眉竖眼的,瞧谁都不舒服。
但是,符浩发现戴志高并不是荣华富贵后忘本的人。一个夏天,他坐戴志高的车出去办事,车行至幸福大街,七个环卫工人在清扫一辆农用车倾倒一地的碎西瓜。碎裂的西瓜滚到马路中央,被路过的车辆压得四处飞溅,环卫工人穿着橙色环卫服,在红灯亮起时,赶紧跑过去扫一会儿,绿灯亮起,他们立即退到路边。戴志高在符浩惊讶的目光下,把车子缓缓开到路边停下,下车打开后备厢,喊符浩下来帮忙。他们搬了两箱矿泉水,送给被烈日暴晒到满头大汗的环卫工人。原来,戴志高车子的后备厢里,夏天备着数箱矿泉水,冬天备着手套,都是随时送给环卫工人的,在戴志高眼里,只要看到穿着橙色环卫服在马路上干活儿的,他就会不经意地停下来,递上一瓶水或手套。
那些细微的举动让符浩认为,戴志高不是一个欺凌部属的管理,也不是一个得志便猖狂的80后农村青年。虽然“这货”“那孙子”“小马仔”等粗俗的字眼从他口中不时吐出来,但这不是内心的歧视,而是长期生活在一个环境里的熏染,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真实内心。
车经过一个岔路口,符浩放缓车速,从下一个出口处掉头回去。
邬之畏对老魏没有丝毫愧疚。符浩与之偶尔谈及老魏,邬之畏则面无表情地说着同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根子在于他自身的贪婪,而不是怪罪捅破罪恶的那个人。”
符浩说:“毕竟我们是为了争夺股权而起了杀心。”邬之畏却说:“不对,那是因为他是有缝的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是他罪有应得。”
“我们就不罪有应得吗?”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句话经常回响在符浩的耳边。
颐养保险公司收购过来后,竟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高管离职了三分之二,中层离职了四分之三,媒体一时哗然。
邬之畏十分烦躁。他渴望的是一块大肥肉,吃的是肉,吐出来的是金子。如果情况翻转,变成烫手的山芋,邬之畏接受不了。
戴志高对符浩说:“说白了,我们老板是赚快钱的,绝对容忍不了放养三五年才变现,他会非常不安。”
符浩说:“理解,你们老板擅长‘短平快’交易,快进快出。”
戴志高说:“财务状况是不佳。不知道哪个孙子四处扩散,说我们资金链断了。小银行对我们停贷,旧账还要追讨,大银行很早就不搭理我们了。”
说到这儿,戴志高气呼呼抱怨:“他们金融机构没有一个好东西。”
符浩纠正他的偏见说:“金融机构也是商业机构,赚钱第一。嫌穷爱富,无可非议。”
拿下颐养保险磕磕绊绊,邬之畏用尽了各种手段,顶天集团脱了一层皮。市场负面传言四处散播。关键是现在必须把公司资产盘活,然后把收购颐养保险的最后一笔收购款项给支付了。
大快朵颐之后,却留下了一地鸡毛。
邬之畏在符浩和戴志高的陪同下,悄悄去看了一个老中医。老中医一共开了21服中药。她沉吟半晌,对邬之畏说:“人这一辈子很短,凡事应看开、想开。知天命,豁达则百病不生,没什么大不了。”
老中医言外之意,心病还须心药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