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知“张茂雨就在北京,住在东四环一个封闭式、管理森严的高档小区”的消息时,是在一天的下班高峰期。
第一个获知消息的不是邬之畏,而是符浩。戴志高压抑着兴奋说:“浩子,一出手就搞定了。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那时符浩正在蓝色港湾的一个咖啡厅里,这里是投资圈和金融圈青年朋友们经常光顾的地方。他坐在靠近玻璃窗的拐角处,视野极好。黄昏的余晖落在从对面写字楼拥出的青年男女身上,他们挣脱忙碌一天的羁绊,如一摊流水四下散去。咖啡厅播放着美国老鹰乐队的《Hotel California》,激昂的旋律,嘶喊着“And she said we are all just prisoners here of our own device”。咖啡的浓香,苦述着这是“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符浩对面坐着一个妙龄女郎,艾米莉。艾米莉把一个单反相机搁在桌子上,托腮凝视着接听戴志高来电的符浩,他似嘲非嘲的神情,让她有着深入窥探的冲动。
“咋搞定的?就一个电话号码,你一个平民百姓,就能查出对方住哪儿?”符浩调侃着他,“羔子不简单啊,我得继续重新认识你。”
“嘿嘿,可不是吗?搞定这事小菜一碟,轻而易举。关键是看谁出马。”戴志高语气得意。
戴志高说的是实话。顶天集团很多事情都由戴志高去执行,无论哪个行道,很多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总会八九不离十地搞定。虾有虾道,蟹有蟹道。
符浩猛夸了一番戴志高的“旗开得胜”。戴志高说:“不和你瞎吹了,我得马上给邬老板报告。”
挂了电话后,符浩放下手机,抬头看到了正脉脉含情注视着自己的艾米莉,她双手十指合拢,眼睛从合拢的心字形中央注视着符浩。
他说:“怎么这么看我?提醒你,我不是什么好人。”
“呵呵,蛮坦诚嘛。”她爽朗大笑,“不过,这样看的确像我看过的一个摄影展。”
“啥摄影展?”符浩好奇了。
“我以前看过一个摄影展,入口处放着一幅大大的相片,上面有一个年轻的女性在直直地看着我。她的脸看起来经历过很多磨难,她的眼神很悲伤,但是带着强烈的不甘。”艾米莉沉浸在回忆中,她很快进入状态,“那幅相片很有魔力,在看展的过程中,我一直摆脱不了她那双眼睛,看任何相片的时候都感觉她在不同地方注视着我。好像所有相片都只是那双眼睛的说明。离开的时候,我的后背还能感觉到她的注视,直到离开了很远。”
符浩在她幽幽的叙述中,也慢慢地沉浸了,浑然不觉。也许,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它总是不经意间让你从喧嚣的周遭飞跃出来,灵魂出窍般,世界一下子变得静美。
艾米莉自顾自地说:“那是我看过最牛的摄影展。我有生之年要能拍出这么勾魂的作品来,那就太棒了。”
符浩问:“你喜欢摄影?”
“是啊。”
“你不是学化妆的吗?”
“学错了。”艾米莉说,“不过艺术都是相通的。”
艾米莉拿起相机,冲着符浩做拍摄状,口中发出“咔嚓”的拍照模拟声。“我找到我的‘面孔’了。”
“什么面孔?”
艾米莉说:“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摄影展,门口的相片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脸。她的眼光一直跟着我。我现在也找到了我要拍的,那样的面孔和眼神。”
“在哪儿?”符浩用目光向身后和周边找了找。
艾米莉指着符浩说:“你。”又指着他身后说,“他。”然后她目光扫向四周,一些白领们陆陆续续地进来,“他们……”
符浩哑然失笑:“你这什么眼光?中国的商业圈、资本圈,是最擅长带面具的阶层……”
艾米莉淡淡一笑,有着这个年龄少有的沉静。她轻言细语起来:“就因为擅长戴面具,在卸下的那一刹那才最打动人。”
符浩用重新认识一个人的那种眼光看着艾米莉:“我现在开始期待你的摄影展了。”
艾米莉端着相机跑到门口,“咔嚓”“咔嚓”地拍摄着远景、近景。或许她的美艳和亲和力打动了别人,或者是她端着相机的样子十分专注,一些路过的青年男女没有表示异议,还挺配合地摆着pose,艾米莉口中念念有词:“Great”“自然”“不要刻意”“非常棒”……
咖啡厅顾客纷纷投目到门外。
符浩品着茶,思绪回到戴志高刚才打的那个电话上,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戴志高只查到了大概位置,毕竟是“大概”,此人住哪儿?还有谁?怎么搞定他?想着这些,符浩脑子有点儿乱。他擅长做投机生意,但跟踪、追踪、侦察这些勾当却跟自己很遥远。他现在确认自己在这方面是白痴,是地地道道的白痴,戴志高则是天才。
艾米莉在门口随手拍行人,回来的时候,发现符浩看着她,又像是看她身后,目光怔怔的。她回头往身后看看,没看到有人跟他打招呼或对视。
她感觉奇怪,对他说:“我发现你有两个习惯。”
符浩没有反应,继续喝着茶,目光继续落在艾米莉的身后,怔怔地不动。
艾米莉再次回头看,那是进出咖啡厅的过道,三三两两的男女进进出出。
“喂!”艾米莉用手在符浩眼前挥动着,“本姑娘跟你说话呢。”
符浩半晌反应过来:“你说啥?”
艾米莉嗔目。“你爱发呆,还有多动症,手从不空闲,总是在划拉着。”
“呵呵,你好眼力。”符浩放下茶杯,给她点赞,然后辩解说,“我哪儿有多动症啊,在空气中写数字就是小学时学数学被虐出来的后遗症。”
“你是不是经常在姑娘手上写电话号码来着?”艾米莉揶揄他,“我的中年大叔。”
“哪有这么年轻的中年大叔?我才三十出头。”符浩听她如此一说,忽而来了谈话兴趣。
“现在谁还写电话号码啊?太老套了,都是直接留暗号。”
“啥暗号啊?”艾米莉好奇。
“419。”符浩坏坏地笑。
艾米莉问:“419?啥意思?”
符浩说:“看来你比我都老土了。”
艾米莉表示不服:“啥叫419?”
符浩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凑近跟艾米莉说:“419用的是数字的英文谐音,4——four(谐for),1——one,9——nine(谐night),‘一夜情’的意思。另外一种解释:419取的是发音的谐音,4,si,取谐音睡;1,yi,一般都念作yao;9,jiu,取谐音jiao,所以现在流行叫‘睡一觉’为419。当然现在的意思更广了,一夜情也叫419,礼貌性上床也叫419……”
艾米莉笑骂着:“你们在国内太开放了,新名词儿满天飞。”
一句玩笑,捅开了彼此扭捏的窗户纸。他们聊high了,天南地北,五花八门,不时爆出大笑。
邻桌换了人,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他们,正在给身边的年轻女孩灌输人生道理,唾沫横飞,振振有词:“你想不想彻底改变自己,提升自己的能力,早日摆脱目前的状况呢?”“社会不会淘汰有学习力和愿意改变的人,时代在飞速发展,学习是通往成功的唯一途径。只有不断强大自己,用知识武装自己,才能使自己强大起来,这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根本!你认同吗?”年轻姑娘带着崇拜的眼神看他,频繁点头。
符浩手指在唇边轻嘘了一下,提示艾米莉不要声张,二人安静地听着。
符浩站起来,把艾米莉没有喝完的咖啡倒进他的杯子,端着杯子站起来,走到艾米莉身后的邻桌。
中年男人抬头看到符浩,停下来,正要张口说话,被符浩的话堵住了嘴:“李大师。”
中年男人脸色涨红:“哎哟,符总啊,好久不见。有话好说,来,我们这边聊。”他正要站起来,符浩把一杯咖啡泼了过去,大喝一声:“如果你再坑蒙拐骗,我扭送你去派出所。”
一时场面大乱。
困兽犹斗。这个词用来形容现在的贾阿毛,不,上海爱华集团董事局主席贾言,再合适不过了。其实这个词,准确地说,是张茂雨一手造成的。“这个小赤佬,”想到这儿,贾阿毛把牙咬得嘎嘣响,“让我堂堂混迹上海滩的贾阿毛遭受无妄之灾,让集团和自己陷入了如此困境。”
刚送走的是浙江同乡的债主吴仁天,贾阿毛在金茂大厦的办公室点燃一支烟,品尝着呛人的苦味儿。他曾屡次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眺望着奔涌的黄浦江,内心总是涌起成功自豪的澎湃激情。
此刻的窗外,游轮满载着各色游客在黄浦江的江心悠荡,一群灰色的小鸟在江上的天空中盘旋,变换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阵形。
刚刚,吴仁天逼债上门,与贾阿毛几近决裂,多年的朋友关系面临绝境。
吴仁天也有难处,和众多浙江出口贸易商一样,他做薄利多销的刀具生意,前些年欧洲经济危机导致国际贸易订单大幅减少,生意举步维艰。
“识时务者为俊杰”。眼看着实体经济逐渐走下坡路,银行贷款年年增长,就没看到有几个子儿流进实业家的口袋,浙商们纷纷转向,浩浩荡荡地迈向房地产、金融、互联网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团购、共享和物流等行业。最近,又兴起一波互联网金融风潮,特别是有一个专业名词儿“P2P”,叫得顺溜但听着害臊(谐音“屁吐屁”)。
吴仁天在四处寻找机会。当在上海开发房地产、打造上市公司,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老乡贾阿毛找过来借过桥贷款的时候,手上有一些闲散银子的吴仁天,痛快地借了5个亿给他,利息比银行同期利息高四倍。在高利贷遍地的江浙一带,这种利息算是开“天恩”,吴仁天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时机成熟,两家可以把相近的业务捆绑上市或进行并购。
商人借贷并不像江湖兄弟那样,上下嘴唇一动,大笔一挥,写一张支票给你就完事了。商人借贷,必须考虑担保。私人之间的借贷,在浙江民间流行,这是传袭多年的约定俗成。但是,经过一波又一波呆坏账的“洗礼”,这个民间习惯逐渐洗心革面。无论是谁,借贷多少,都得有担保。无论是质押还是抵押,需要借款人提供担保物,担保物条件比银行担保条件宽松多了。
贾阿毛一口应允了吴仁天提出的条件。吴仁天派出法务总监和财务总监去爱华集团调查,拿回一堆资料,他们分析后得出结论:爱华集团虚胖,业务庞杂,主业不清,高负债85%以上,单靠企业的销售回款远远不够,必须通过各种渠道融资。并且,银行贷款、公司债、房地产信托、私募资管、股权融资等均受到严格监管,融资成本高。他们忧心忡忡地跟吴仁天提议,能否再考虑一下是否借这笔钱。吴仁天问:“全烂了吗?”“那倒没有。”“没有值得的抵押物?”“有一个质押物。就是持有的木木股份。”“就要木木股份质押。”紧接着,他们调查发现,爱华集团最值钱的资产是持有上市公司木木股份的股权,但这块资产不在爱华集团,爱华集团董事局主席贾言把这部分资产给分割出去了,从法律层面与之完全撇开关系。“为什么啊?”“我个人估计是为了控制财务风险,一旦爱华集团遇险,那持有的木木股份可以有时间抽离卷走。”
吴仁天一听“卷走”这个字眼,就右眼直跳,心里哆嗦。这些年,经历过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江浙一带尤其温州的老板们,跳楼的跳楼,跑路的跑路,一些家伙甚至直接卷资出逃,败坏了温州商人的名声。但是,不卷走又有什么法子呢?还好,自己经营的业务,虽然谈不上全球第一,但在国内出口这块儿排得上前几名,自己也在中东、非洲和东南亚地区称得上一号人物,这辈子绝不能与卷资出逃扯上关系。
法务总监说了半截,就直奔主题。“从安全起见,我们需要贾总以持有的木木股份进行担保。”
吴仁天瞄上木木股份这块肥肉,而贾阿毛最初并不同意将它作为质押物给吴仁天。
贾阿毛盛情邀请吴仁天到金茂大厦的办公室,他们选在靠窗的视野开阔的阳台上喝茶。他对吴仁天说:“吴老弟啊,我们民间借贷最大优势是什么?就是灵活,快捷,没有银行贷款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儿。银行贷款,不管多少,都得准备一摞又一摞材料,一时半会儿还审不下来。项目特殊的话,还要申请额度,折腾来折腾去,机会就晃过去了。我们做生意的,时间窗口很重要,这东西说没就没,借钱就没多大意义。其实不瞒你说,我持有的木木股份,即使按照市价打对折,拿到券商和银行那儿质押贷款,也能贷回来,利息还比较低。这不是怕麻烦吗?而且,我们未来还能大合作,还有那么多房产可以抵押。老弟再换换担保抵押物,矿产、地产,随便你挑。至于木木股份嘛,打算未来不着急要钱的话,还可以拿去金融机构质押,应个急,得备好几条后路。”
如果不是看到推门进来的助理添茶水,贾阿毛的这番话差点儿让吴仁天喷出一口水,不是笑喷,而是怒喷。他心中极大不快:啥意思?你给自己准备几条后路,谁给我准备后路了?你把稍好的资产留给银行和券商,以备应急之需,那我是什么?是刀俎,是鱼肉?我钱借出去了,我就没有后路了。大滑头啊!
但毕竟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吴仁天并没有一言不和就对贾阿毛挥拳相向。
瘦高的吴仁天喝了一口茶杯里的茶,放下茶杯,盯着贾阿毛说:“贾总说的也有道理。那这样,你再考虑考虑?”
贾阿毛听了内心惶急,他一激动就右眼抽动,眉毛上下抖着,右手五指回勾。“兄弟啊,这可开不得玩笑的。不能再考虑了。时机不等人啊。”
吴仁天伸出五指,在空气中晃了晃。“5亿,不算多也不算少。贾总,我这钱也不是大浪打来的,我们借贷出去首先要考虑安全,能否收回来。当然了,不是对你不相信,而是我们对房地产和矿产这方面不熟悉,公司股东也看不懂,我总得给股东们有一个交代吧。”
吴仁天停下,盯着还在抽搐的贾阿毛。待贾阿毛的抽动逐渐缓下来,他不容置疑地说:“如果贾总确实想借,我还是坚持那条提议,以持有的木木股份进行质押。”
贾阿毛的目光越过吴仁天的头顶,投向窗外的黄浦江。这是一条神奇的江,曾经有多少人被迫无奈跳江,“跳黄浦江”一度成为一道咒语。天无绝人之路,岂能去投黄浦江?
其实,贾阿毛心里清楚,如果能顺利质押木木股份从券商和银行贷款,他早就这样干了。房地产不景气后,自己上了银行系统的黑名单。虽说木木股份的股权被剥离,已经属于银泰控股,且法人易人,从表象而言,这些与自己没有法律关系了。但是,银行负责信贷的家伙们都是粘上毛比猴子还精的人物,三下五除二就能轻易查出端倪。前不久,一个小型银行的支行行长在饭局上,假惺惺地提议把木木股份给质押,做一个反向质押贷款还款,先贷后还。哼,这帮家伙想打什么算盘,贾阿毛心里门儿清,他们怎么会轻易给他放贷呢?质押了木木股份的股权,前脚放贷,后脚收贷,银子在手里还没焐热,甚至都不过手,在银行系统内部转一转,就没了。谁会上这个当呢?
好吧,既然吴仁天瞄上这个,那就质押给你,只要给我真金白银就行。
贾阿毛收回目光,略做为难状。他的抽动又激烈起来,抖出节奏了。包括吴仁天在内的朋友、老乡们都知道他这个病,对,是一种病,虽然他自己认为是小恙,不值一提,但他人看在眼里还是着急。贾阿毛端着茶壶抖动着,茶水在茶壶中晃动着,可他执意要给吴仁天添茶。吴仁天要接过他的茶壶,被他制止,说:“我必须亲自给吴总添茶,关键时刻不出卖朋友、不冷落朋友、不逃避朋友的,都是真朋友。”
贾阿毛的抽动停止了。他端起茶杯,跟吴仁天碰杯说:“就这么定了,你要木木股份质押那就质押,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快。”
欲速则不达。谈妥了关键条款的吴仁天回去安排部门签约,法务和财务两部门却给他报告说,他们在对爱华集团公司的尽职调查中,发现持有木木股份的股权公司银泰控股历史并不干净。吴仁天恼了,咋没有早查出来呢?法务总监不语。
当然,吴仁天也明白,问题提前发现比事后追责更重要。他们开始追溯,最终把担保标的物锁定同欢科技,这是一家纯持股干干净净的壳公司。根据此公司间接持有的木木股份,按照实时市值,打三折。
他们是在贾阿毛办公室签署借贷手续的。唯一的小插曲,就是签字完毕后吴仁天的一个举动。他直接将同欢科技的公章、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组织代码等一系列证章材料装进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这是签字之前他对贾阿毛提出的一个额外要求。贾阿毛为了银子尽早、无障碍地到账,只得同意。吴仁天跟贾阿毛握手说:“希望贾总理解,我们也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歹也是5亿真金白银,我们之间拆借,也是先小人后君子,我们总得对股东们有一个好交代,对吧。”
“理解理解,当然理解。”贾阿毛宽慰吴仁天说,“特殊事情要用特殊方法,我不仅理解,还支持。感谢老弟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
过桥贷款到期后,协商延长了三次。待再次追讨欠款时,吴仁天他们发现同欢科技间接持有的股份被变卖,金科投资股份易主。这一切,全部是张茂雨暗通款曲,监守自盗。贾阿毛也是在张茂雨东窗事发后才知情。
半个月前,双方谈判不欢而散。吴仁天逼着贾阿毛变卖房产以及一切可变现资产来抵偿,尽职调查半天,他发现贾阿毛几乎所有的房产,包括金茂凯悦的办公室全部被抵押了。
吴仁天震怒。无论贾阿毛如何解释,均不得效果。吴仁天大骂贾阿毛是个骗子。
一天早晨,贾阿毛去上海松江楼盘——那是开发了两年多的大商业楼盘,倾注了贾阿毛大部分心血,他一度想着借此打一场翻身仗。车子开到距离楼盘五百多米时,他听到一群人在有节奏地呼叫:“爱华集团,骗子!贾阿毛,还钱!”
贾阿毛觉得这简直是侮辱!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自己开发房地产多年来,很少因住房和商铺质量或其他问题遭遇集体声讨。当然,偶尔碰上一些刁蛮的业主客户,也基本能与他们和解。没办法,在消费主权意识爆棚的当下,就是万科这样的一流品牌商也难保金身不破。
贾阿毛电话打给现场的经理,问出了什么事情。经理就在现场,电话声音嘈杂,隐约听到是一群讨债的人在呼叫,跟房地产无关。
司机把车子停在距离楼盘二百米的地方,数棵梧桐枝叶繁茂,因是初秋,大叶尚未掉落,有着很好的遮挡性。贾阿毛要下车查看究竟,司机不让他下车,避免出现意外,于是便自己下去察看。贾阿毛只好坐在车上,摇下车窗的时候,他整个人傻了。
示威呐喊的群众打着数条巨幅横幅,一条写着:欠债五亿,白纸黑字!一条写着:资不抵债,骗人骗鬼!一条写着:远离爱华,声讨贾阿毛!
他脑袋“轰”的一下,顿时空白。
吴仁天竟然干出这种事!
他掏出电话就给吴仁天打过去,对方手机关机。他又拨打吴仁天法务总监的电话,对面传来忙音。拨打吴仁天财务总监的电话,铃声响了一声就被掐掉了。
他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座位上。
司机跑过来,看到老板右手五指勾起,右眼抽搐,生生把要汇报外面情况的话咽了回去,一时无措。
贾阿毛抖动着、喘着粗气问:“什么情况,多少人?”
司机老老实实回答说:“大概二百多人,各种口音都有。根据我的判断,这是专业讨债公司干的。贾总,我们掉头回去。”
如果没有特别的应酬,贾阿毛必须回家陪父母吃晚餐。早些年,孩子还很小,父母在老家没有跟过来,他每天在外打拼,去各类应酬,几乎错过了孩子的成长。他曾经读过孩子的一篇日记,那是孩子上小学三年级时,刚开始学习写作文写的。那天他夜里11点才回家,老婆一直在客厅等着,一声不响地递给他一篇作文,说是儿子写的,上面是儿子那歪歪扭扭的稚嫩字体。他刚读前几行,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我的爸爸是个忙人,整天在外面做生意。我早晨起来吃完早饭上学,爸爸还在睡觉,妈妈说不要打扰爸爸;晚上上床睡觉了,爸爸还没有回来。上幼儿园时,从小班到大班,爸爸送我5次,接我3次;上小学后,爸爸送我2次,接我3次。于是,我总是盼望周末,因为爸爸答应周末陪我去野生动物园看大象、熊猫,还有大狮子。可是,我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周末,爸爸终于有空了,结果奶奶生病了,爸爸又买了机票赶回老家看奶奶了。爸爸,什么时候您不再忙了,陪我去野生动物园,好吗?”正值事业打拼期的贾阿毛还是没有做到经常陪孩子,孩子有知心话几乎都是跟妈妈讲,以致跟他无共同语言。正因如此,贾阿毛送孩子去海外留学后,就把父母接到身边——错过了陪伴孩子的成长,再也不应该错过对父母的尽孝。
贾阿毛从松江楼盘回到公司,憋着一天的委屈。晚上,贾阿毛取消了一个并不重要的饭局,回家陪父母吃饭。
这天半夜,贾阿毛夫妇突然被惊醒,只听见窗玻璃哗啦啦的被重物撞击的声音。贾阿毛赶紧起来穿衣,他发现一层阳台和客厅的玻璃都碎了,碎玻璃撒了一地,三颗尖锐的石头从玻璃裂口滚了进来。
全家人都被刺耳的玻璃碎裂声惊醒,纷纷聚到客厅,此刻的气氛十分凝重和紧张。贾阿毛的父母都是浙江农村的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年近八十的父亲颤颤巍巍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不停地问贾阿毛:“是不是得罪人了?我们要做踏实生意,和气生财,欠债还钱,冤家宜解不宜结。”
太过分了!讨债追讨到家里,竟然惊吓到父母。贾阿毛满腹愤懑,却不能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当然猜到了幕后黑手是吴仁天。
他选择了报警。
否极泰来。愁眉不展的贾阿毛接到邬之畏的通报:张茂雨就躲藏在北京。
贾阿毛只身一人赶赴北京。他夹着手包从机场出来,跟随着客流,脚步匆匆,一眼就被戴志高认出来了。
戴志高带着贾阿毛去停车场。贾阿毛说:“听说你们找到了张茂雨?”
“对啊。”
“小赤佬!找到他,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是,绝对要严惩。”
“现在人在哪儿?”
“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还没抓着?”
“有难度。但可以办。”
贾阿毛想着什么,冒出一句:“那不是老鼠吗?”
“老鼠?是的,就是老鼠。”
“一只硕鼠!吃里爬外。对了,还有一个叫凌薇的,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是有个女的,有点儿姿色。”
“她曾经是我的助理。”
戴志高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贾阿毛走在人流中,不仅泯然众人矣,更悲哀的是,他曾经身价连城,如今却一贫如洗。幕后下黑手的人不但窃取了他的家财,还带走了他的漂亮女助理。
戴志高想着,忽而心里有着奇怪的偷着乐的快感。虽然,女助理跟他毫无关系。
贾阿毛读懂了戴志高这个年轻人投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绝对没有同情两个字,而是带着嘲讽和幸灾乐祸。如果不是有求于邬之畏,他压根儿不想认识戴志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戴志高感觉不对,也赶紧解释:“不是那个意思,现在这个地步,生死存亡,我哪儿有那个心思?贾总,我是想说,这小赤佬,怎么就不学点儿好呢?你那么信任他,他竟然背后捅刀,下手还挺狠!”
“识人不慧。”
他们坐上车,戴志高亲自驾车,贾阿毛坐在后排。贾阿毛带着羡慕的语气说了一句话,既恭维了戴志高又奉承了邬之畏:“如果我能有邬总这么好的福气,就心满意足了,身边有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年轻人。”
贾阿毛是第一个进入顶天集团紫光室的外人。他跟在戴志高身后,戴志高把眼睛对着虹膜门禁眨了眨,门随即打开,展现眼前的偌大空间,像一个军事作战室,设备设施齐全。邬之畏从褐红色的牛皮沙发上起身,跟随他一起站起来的,还有一位高个头的年轻人。
邬之畏迎接贾阿毛,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段时间辛苦了吧,不要紧,一切都快有着落了。”
贾阿毛面露喜色,这是最近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其实,他知道,自己要找到张茂雨,也不难。如果不是那帮老家伙帮衬着这个小赤佬,把当年为了上市的污点材料交给这个人,与他狼狈为奸,自己岂会落到这种地步?现在真是前进不得,后退无路。
贾阿毛点点头客套地说:“辛苦八哥了,我们做生意的,不怕辛苦,只要心不累就行。”
贾阿毛跟随邬之畏在沙发上坐下,抬眼打量着这间摆设有些特别甚至怪异的房间。
戴志高插话说:“贾总,这是我们的机要室。之前,从来没有哪个老总踏入过。”
“哎呀,感谢八哥对鄙人这么信任。我也听过传闻,这就是八哥的南书房吧?”贾阿毛再次向四周打量着,嘴里赞叹着。
邬之畏说:“嘿,那是江湖朋友抬举而已,这里就是一个谈事的地方。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唉,别提了,焦头烂额,苦不堪言。”贾阿毛开始诉苦,把最近发生的与吴仁天之间的纠纷,以及这些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下。
“你怎么会这么狼狈?”贾阿毛正诉着苦,邬之畏冷不丁地问,“你所有资产都被抵押、质押了?”
“像我们这些做房地产的,难道还有别的招?都扔进去了。”贾阿毛摊摊手,低首叹息,“现在唯一有市值的就是木木股份那点儿,不是被那张茂雨窃取了吗?我现在就指望这个了。”
邬之畏和符浩对视了一眼。
符浩旁敲侧击,说:“贾总名震上海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岂能被这些小挫折打倒?”
贾阿毛见符浩和戴志高年纪相仿,气宇不凡。这是谁呢?他只听说过跟随了邬之畏多年的戴志高,没有听说过第二个人。
他正疑惑着,邬之畏简明扼要地介绍:“这是符浩,就叫他浩子,我们的合作伙伴。当然,顶天集团转型金融,他是主导者。”
符浩说:“邬总过奖,主导者当然是您,我和戴总只是执行者,并且,我是敲边鼓打酱油的。”
戴志高插话说:“呵呵,符总太谦虚了。难得一见。”他转头跟贾阿毛补充说,“我们都叫他浩子,不是老鼠的‘耗子’,北大数学系高才生,我们最近收购的保险公司股东,也是合伙人。”
贾阿毛冲着符浩说:“幸会幸会。”
符浩表示了谢意,他主动把话题拉到正题。“言归正传,听说松江一个商超项目现在开盘了,现金流应该不成问题。”
贾阿毛双手一摊。“僧多粥少,身后排队都是各种要钱的,几个楼盘都塞不满啊。”
“怎么会是这种光景?”邬之畏百思不得其解,“新楼盘不是开了吗?我们还想请贾总给想个办法,搞个过桥借款,把我们的燃眉之急给解决了呢。”
贾阿毛表现出吃惊的样子。“八哥也有燃眉之急?”
“哈哈,阿毛兄弟这话说的,好像八哥有三头六臂,从不会闹饥荒似的。我也是人,也是地产商,怎么会不缺钱?”邬之畏拍着坐在身旁贾阿毛消瘦的肩膀说,“关键是,我们刚收购颐养保险,花费不菲。国有资产嘛,谈判价格非常艰难,盘子又偏大,一时手头资金紧张,年关难过。”
贾阿毛一听借款,心里就不踏实,目光游移,神情有些恍惚,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状。他说:“八哥,如此说来,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必须做,全力以赴地做——抓获张茂雨。只要逮住了他,让他把黑我的钱分文不少地吐出来,我们大家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贾阿毛这番话,直接让他陷入更大的困境。一段时间后,贾阿毛回忆这次会面,懊悔不已:如果没有这次面谈多好。
在邬之畏听来,贾阿毛这是想一毛不拔,以低成本来谋取最大的收益。低投入高产出,这是商业的本质。不幸的是,邬之畏从未想过,这套逻辑会套在他身上。
符浩观察到,当贾阿毛说了这番话,邬之畏面部表情有些僵化,一朵盛开的花儿在那张慈祥的弥勒佛般的脸上逐渐枯萎,笑容像日落西山,慢慢滑落,消失。
邬之畏咳嗽了一声,恢复了常态。他不动声色地问:“亲兄弟明算账,要找到张茂雨,不难;要他把吃进去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吐出来,不易。这是需要花费大工夫,需要代价的。”
贾阿毛右眼开始抽搐,五指如钩。符浩目睹了这番情景,本想踏步向前,却被戴志高的眼神制止。他是首次见到传说中的“贾阿毛躯体特征”。
贾阿毛没有注意到符浩吃惊的表情,他全部注意力都在邬之畏的表情上。他脱口而出:“如果这笔钱能要回来,我给八哥回报不少于5%。”
“追讨回款的5%?”邬之畏瞪着眼。
“不是,没有套现的股份的5%。”
邬之畏收回瞪着的目光,沉默了。他使了一个眼神,戴志高赶紧起身从办公桌上抱过来一堆资料,堆在茶几上。他指着材料对贾阿毛说:“任何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搞定,即使我们有牛老师做后盾,也得做大量工作,牛老师也只是在关键时刻出面一下。再说,牛老师这个位置上的人,能随便替企业出面吗?如果爱华集团是国有企业,地方政府出面邀请,他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来替你讨个说法。”
贾阿毛频繁点头说:“那是那是,哪儿那么容易啊?”他站起来,凑上去,翻看着资料,心里慨叹,这帮人真厉害,什么拐弯抹角的资料都搞到了。他此刻的赞叹是由衷的,“没想到八哥在这么短时间里,做了那么多工作,小弟真是感动啊!”
贾阿毛向邬之畏双手抱拳作揖。
邬之畏说:“我们设计了三套方案,根据事态发展一级一级地向上提……”他沉吟片刻,“最后是否到达牛老师那一层,我们走着看。”
贾阿毛明白,层级越高,所花费的成本越高。对他而言,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逼迫张茂雨吐出来那笔钱,同时又不会狗急跳墙,反咬他一口,就是完美。这些利害关系,他盘算了很久。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无法亲自动手,通过第三方搞定,搞痛张茂雨,让他既受到惩罚,同时又不敢轻举妄动,这就是最大的胜利。
贾阿毛说:“那就有劳八哥和诸位了。”他向戴志高和符浩点头示意。
他们闲聊了一些细节,关于张茂雨的个人特征,比如做事是否谨慎,胆识如何,欲望多大,为何长着反骨……贾阿毛说起这些来,有点儿杨白劳痛诉黄世仁的意味。
贾阿毛告别时,再三跟邬之畏强调说:“八哥,放心,只要把张茂雨逮住了,我必会重谢您,我心里有数。”
邬之畏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伸出右手,张开手掌,在贾阿毛面前一晃,旋即收拢五指,轻描淡写地说:“一只猴子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们一起送贾阿毛到电梯口。上了电梯,戴志高下去送他,贾阿毛按着开门键,没让电梯门立即关上。他对着电梯外的邬之畏说:“等这些事情料理好了,我就要到新西兰去。岁月不饶人,现在的世道都变了,做得越来越累。这把年纪要做减法,孩子研究生毕业要留在新西兰,怎么游说都不愿意回来。我们这辈子多少有点儿家业,这帮孩子却不乐意继承,非要做学术研究,还谈了一个白人女朋友。”
电梯门逐渐合拢,贾阿毛长叹一口气说:“做生意太累。”
此刻,紫光室里只有邬之畏和符浩二人。傍晚的天空变得十分辽阔,符浩站起身拉开窗帘,霞光透过偌大的落地窗玻璃射进来,他情不自禁地微眯着眼。
一架客机在天空掠过。
邬之畏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符浩转身回到沙发副座上,看到邬之畏微闭着眼,手里拿着一串褐红色的桃木念珠在一颗一颗地数。
顶天集团虽名声在外,但负债率高,甚至可以说资不抵债。除了邬之畏老家的地方小银行没有追讨还贷,其他商业银行不仅不给予增量贷款,还追讨欠贷,四大商业银行直接把他的集团公司,旗下形形色色的子公司、孙子公司全部列入禁止贷款的“黑名单”。
邬之畏收购颐养保险公司,以空手套白狼的手段打了一场便宜的股权战争,他还把大型国企首大集团的董事长老魏送进了监狱,从而占据了第一大股东的位置:一家地产公司有望成功转型类金融公司,向打造金控帝国迈出了第一步。糟糕的是,此一战下来,邬之畏却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在协议约定的日期履约支付最后一笔6亿的收购股权支付款,则会发生严重的后果,甚至之前费尽心机夺取的成果有可能会前功尽弃。
这一切,几乎源于符浩的倡议。自然,他也脱不了干系。
“你调查清楚贾阿毛的实际资产情况了吗?”邬之畏问。
符浩略一沉思,肯定地说:“净资产不错,就是现金流吃紧。他在温州的出口业务增长良好,房地产业务虽不景气,但松江商业地产项目不亏。整体而言,他比我们强,算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就有些滑头了,他没有对我说实话。”邬之畏冷冷地说。
“这很正常。他不是还拖欠着他温州朋友几个亿借款吗?听说那位债权人逼得他坐卧不安。”符浩说,“一文钱憋死英雄汉。”
“他还是英雄?一个撞了狗屎运的书生而已,咋呼得厉害,实际一碰就软。”想起当年木木股份上市不久,贾阿毛求助邬之畏处理一桩事,邬之畏就判定贾阿毛这类读书人是外强中干。
“告诉小戴,这个张茂雨无论是什么货色,无论采取什么手段,一定要逮到。”
邬之畏面露狰狞。
符浩心里“咯噔”一下,他预料到邬之畏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愈加担心自己过早猜中了邬之畏的心思。
邬之畏此刻的神情,在他们收购颐养保险受阻时,就流露过。随即,老魏被举报,查实后很快就被带走了。戴志高曾经无意中说过,邬老板就是山中大王,老虎一发威,森林就要遭殃。他信口说的几个例子,就已经让符浩心塞。
符浩曾经随口问过:“有必要如此吗?”
当时邬之畏回应他:“商场如战场,你们也就口头说说而已。你们谁上过真正的战场?我告诉你们,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什么是真正的战场。是你死我活,是血淋淋的,是残忍的,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当时符浩对这段话无感。毕业以来,他顺风顺水,赚钱轻松,完全没觉得商场有邬之畏所言的那么惨烈、残酷和非人道。
只是,再次看到邬之畏这副狰狞的表情,符浩心里不禁紧了一下。
“我们是不是狠了点儿?”符浩有些于心不忍。他建议动作不要搞得太大。一旦大了,必然会引发后遗症,不好收场。
邬之畏不同意。“生意场就是零和博弈,不是你赚他亏,就是他赚你亏。活命要紧。”
然后,邬之畏敲打着符浩:“老弟啊,切忌有妇人之仁。想想我的二哥,还有我的九弟,他们是怎么死的,就是不时有妇人之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是读书人,是文化人,应该比我懂得多,历朝历代,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上?家国如此,做小生意也同样如此,万变不离其宗。”
符浩摇摇头:“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对嘛,具体方式你们考虑,我只要结果。”邬之畏微微一笑。
戴志高送走贾阿毛,推门进来,就听到邬之畏说他只要结果,戴志高立马接口说:“我知道他现在在哪儿,绝对能逮住他。”
符浩摇摇头,说:“不可鲁莽。”
邬之畏一听就脸色发绿。“你要逮住谁?你凭什么逮人?我们是要搞定,是搞定合作。跟我这么多年了,还那么糙,莽莽撞撞,你要跟浩子学学,多动脑子。”
戴志高被邬之畏一通劈头盖脸地数落,有点儿发蒙。他吞吞吐吐地辩解说:“我知道是啥意思,只是,表达急了些而已。”
邬之畏和缓了一下气氛。他问二人:“你们想好了谈什么吧?”
符浩说:“明白。”
邬之畏轻吁一口气,说:“那好,我们这盘大棋能否走下去,能否走一局好棋,这个人是关键的一粒棋子。我相信,东边不亮西边亮,办法总比困难多,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干笑着。“我年近半百,哪次不是绝境重生?”
然后,他恢复了那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式的尊容,目送符浩和戴志高离去。
符浩去赴艾米莉的约。车子行驶在长安街上,他忽然有种要流泪的感觉。
与邬之畏结盟后,虽然搞定了一个大项目,但做人的底线在逐渐下移。车子从国贸上了长安街延长线,遇到绿灯开启,符浩一脚油门,风驰电掣一般,行驶了200多米,然后速度又慢了下来。长安街上红绿灯多了些。他忽而有一种错觉,渐渐地,他眼睁睁看着那颗血红色的心,滑向了一个黑黝黝的不可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