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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股东战争

春寒料峭。寒气带着零星的小雨,“嗖嗖”地钻进刚刚脱下羽绒服的春装里,人一出门就哆嗦。

融资到位了,增资扩股就有了底气。

接下来,该解决其他股东尤其是第二大股东放弃同步增资权的事。邬之畏主持召开颐养保险临时股东会,审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即增资扩股。

从云集团旗下信托公司顺利融资成功后,邬之畏说话做事胆儿更肥了。

他对符浩说:“兄弟,现在可以大胆想象了,想做啥就做啥。现在国内经济形势一片大好,经济总量全球第二,以前想都不敢想啊。我们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只要方法对,赚钱太容易了。兄弟,云集团这次诚意十足,弘华保险成功吸收合并颐养保险,我们就是上市公司二股东了。有了上市这个平台,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以装资产,可以定向增发,配股并购,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明火执仗抢钱,是光明正大的抢,是体面光鲜的抢,抢多了钱还被夸奖、受尊敬,你还别不屑,别清高,现实就是如此。文化人喜欢一个叫什么卡的作家,对,卡夫卡,你们说他把现实写得像魔幻,比较怪诞。其实你们错了,你看看现在,看看你眼前,岂止像魔幻,他就是魔幻,是魔幻照进了现实啊!”

一通长篇大论,邬之畏激情澎湃,在紫光室里跨步转起来,一会儿背着手,一会儿伸开双臂,像一个演说家,在符浩不时的抛问中滔滔不绝。此时的邬之畏,在符浩眼中,变了,变得像演说家;不对,邬之畏本身就是演说家,口才一流,能把黑说成白,把死说成活,听者还深信不疑。邬之畏能在台上跟员工讲三个小时却不重复一句话,就像一个魔术师,似乎拿着一根文明手杖,伸手一点,就能点石成金。那会儿,符浩也在恍惚之中,甚至有些沉浸在邬之畏的自言自语中,不自觉地跟着他一步步迈向前,就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中了“迷魂香”一样,待他猛然惊醒,发觉乃南柯一梦。

符浩提醒他,即使置换成了上市公司股份,要流通也得待锁定期满了以后。邬之畏说:“一旦换成上市公司股份了,还在乎锁定期?我们直接就拿来质押换成现金了,只有傻子才会傻乎乎地等待锁定期满。拿到钱后,就去海外搞投资玩。不能去洛杉矶,那儿遍地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人,要去就去科罗拉多州,盘下一座小镇,有着上千年历史的那种。再不济就去玩影城、影视、体育俱乐部。”符浩不得不在心里叹服,这类人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胆大心细野心足,打着法律的擦边球,脑洞大开。或者换句话说,只要不违法或进入灰色地带,这号人可以为所欲为。邬之畏告诉符浩,这次召开临时股东会就是要通过增资扩股拿下绝对控股。符浩再次提醒邬之畏,顶天集团持有61%的股份,绝对控股只需要再增持6个点就可以。邬之畏眯着眼,瞅着符浩说:“增资就是把股本扩大,扩股不是让大家都跟着扩股,是我一家扩,把61%的股份扩充到80%。”符浩不言语,其实他心里早就知晓邬之畏的心思。而这个方案,还是黎朋早先提议的,当初他反对过,他担心即使邬之畏同意跟着增资扩股,收益也不会被稀释,却搞不到增资的钱。没错,黎朋对自己承诺过,他被稀释的部分收益会从其他方面得到弥补,要么借钱给他增资,要么提高溢价把股份给提前收了。这些是他们私下达成的交易条款,并没有跟邬之畏说。邬之畏一看符浩不言语,立即意识到什么,说符浩并不仅仅是之前紧密合作的伙伴,还是颐养保险的股东。邬之畏补上一句:“当然,我们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

临时股东会议顺利通过增资扩股的方案。但是,对是否同步扩股的提议发生了分歧。向邬之畏发难的是第二大股东章立早先生。章立早先生来头大,发迹于华南地区,做房地产起家,名下的产业覆盖地产、商业、娱乐和金融。他旗下有两家上市公司,一家A股,一家港股,他正在谋划从港股撤回到A股上市,然后把海外收购的资产装进A股。章立早连续五年上了福布斯富豪榜。章立早的反对意见令邬之畏出乎意料,他在章立早高举右手反对的那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符浩曾经提醒邬之畏,万一二股东要坚持同比例增持呢?邬之畏说:“那也一定要说服他放弃增持。这类小项目岂是他们看得上的?章立早可能都不会来。”

他预判错了。

临时股东会议由邬之畏主持,其他数位股东悉数到位。章立早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股明星的风范,会场顿时寂静无声,大家的目光都随之而动。坐在主席台上的邬之畏一时忘了客套,眼睁睁看着章立早从身后绕过,在自己右侧的第一个位置上端坐,一动不动。这位置向来坐着的是章立早的部下——一位中年的投资总监。章立早把右手伸向邬之畏,以示礼节,邬之畏赶紧起身,握着章立早的手说:“哎呀,真没想到章总亲自与会,让本次临时股东大会熠熠生辉啊。”邬之畏这句话前半句说的是实情,后半句则有些虚与委蛇。章立早左侧脸颊上长着一颗黑痣,黑痣上冒出几根毛,他微笑的时候,毛轻微地颤了颤。章立早说:“客气了,希望没有打扰大家。”章立早的出现实属意外,他这么忙的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今天的临时股东会上?前几次的股东会,都是由他们公司的投资部总监参加,甚至连公司副总裁级别的都没派过来——总监也就是一个中层而已。难道章立早听到了什么风声?邬之畏的大脑在快速运转,笑着对章立早说:“要不今天会议我们联席主持?”章立早风度翩翩,保持着明星般的微笑,说:“今天你是主席,我不敢篡位,那样会乱套的。”随即便爽朗大笑。他的笑声富有感染力,就像一场不停打喷嚏的流感一样迅速在会议室中传播。不过,流感传播的是病毒,章立早传播的是笑声,这笑声听起来爽朗,但在邬之畏听来,有些刺耳。

邬之畏与章立早寒暄客套后,就把增资扩股的意义和价值说了一番。他简要提到与弘华保险等公司接触的过程,之所以最终推荐选择弘华保险并购重组的方案,是因为能获得更多的收益,给股东更好的回报。

坐席上,除了章立早,其他几位股东在会议之前都与邬之畏达成了共识,即同意增资扩股,他们放弃同比例增资权。邬之畏和他们沟通时,颇有软硬兼施的味道,这帮小股东自然乐意听话——听话的有糖吃。与上市公司合并,把死水盘成活水,走活一盘好棋,置换成上市公司股份后,流动性强,变现能力强,大家有钱赚。如果反对的……邬之畏传递这层意思的时候,他没有说透,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股东们,令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当然,这些都是小股东,他们也知道,无论同意与否,邬之畏都是要这样做的,只要不侵犯和损害自己的利益,随他去。何况,人家是大股东,他可以为所欲为,你还能拿他怎么办?这就是小股东的悲剧,在一个非上市公司的机制里,没有公众的约束,没有监管部门的管束,大股东可以上下其手,可以把公司做成亏损的状态,小股东一颗糖都吃不着。因此,在与小股东们一一沟通时,中国人那套传统的思维展现得淋漓尽致——你好我好大家好。

当然,在召开这个临时股东会之前,邬之畏也亲自和章立早的股东代表——那位投资总监沟通过。那投资总监说话也很实在,说这事儿对他们来说是小事儿,只要股东收益高,回报不缩水就可以。然后他说,他向章老板汇报下这件事就可以,这些日子,老板忙着一系列海外并购,着迷了。

邬之畏陈述完毕后,其他股东给予了响应,按照事先沟通的那样,走了走过场。然而,章立早却举手示意,笑眯眯地对邬之畏说:“我支持增资扩股,但也建议合法合规,严格遵守公司章程,按同比例增资。”平地一声雷,“按同比例增资”是他最不想听到的,却恰恰在关键时刻炸响。邬之畏听了心里一沉:果然,眼前的章立早不是省油的灯,今儿个是来挑事儿的。符浩提醒得对啊,未雨绸缪,要先想好怎么搞定章立早,我这是疏忽了。必须要把章立早压下去,否则其他股东必然跟随他,那折腾半天不是白折腾了吗?想到这儿,邬之畏镇定了一下,没有正面对视章立早,而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抬眼看向章立早,面带微笑。他说:“章总,您今年海外并购搞得蛮盛大的,颐养保险是小蚂蚁,对您的庞大产业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啊。”章立早轻笑一声,回应说:“做企业不能眼高手低。再小的肉,那也是一块肉。”说到这儿,章立早保持着微笑,环视了一下在座的股东,“不管大家是怎么想的,颐养保险执行现代公司管理制度,有着完善的法人治理结构,有着不错的业绩。”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转向邬之畏,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神情。“当然了,这方面我们要感谢现有的管理团队,正因为他们兢兢业业,才会有出色的业绩,才会令众多的同行对我们感兴趣。”章立早说到这儿,再次停顿了一下,不等邬之畏给出反应,他径直提议,“我完全赞成增资扩股。但是,必须严格遵守公司章程,同步增资。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说完,章立早看着大家。其他股东面面相觑,一脸疑惑:这是唱的哪出戏?大股东召集此次临时股东会议,不是说都提前沟通好了吗?只是走一个形式而已。之前沟通时,也有一家国有股股东提议过同步增资,他们觉得弘华保险毕竟是国有控股,也许不能增值,但至少保值,绝不能减值——这是国有股的现实困境。邬之畏承诺,必须保障他们所持有的股份最终收益保值,同步增长,但绝不会贬值,并为此还发了一个函件。关键是,此次并购颐养保险的弘华保险公司是国有控股,不存在国有股流失或贱卖,无非等同于左手倒右手。如此一来,此国有股东经向上级报告,所持股份仅是个位数,就顺利通过了。也有一些民营股东,他们关心的是何时套现,能套现多少,在前景不明朗的状态下,让他们再投入真金白银,他们打死也不会干。当章立早提议同步增资扩股时,其他股东不作声,一致看着大股东和二股东,静观其变。

“章总,同步增资是要冒风险的,万一并购重组不成了呢?”邬之畏抛出第一招。

章立早冷笑:“如果并购重组不行,我来收购。”

此言一出,邬之畏马上明白了章立早所为何来。当初,邬之畏向颐养保险发起第一次收购时,章立早就虎视眈眈,向那家出让的小股东表明了收购意向;第二次收购,如果不是他下狠手,这笔股份就落入章立早之口了。据传,所有关于邬之畏收购颐养保险的所谓黑手内幕等江湖传闻,对邬之畏等“毁人不倦”的,肯定是章立早他们不遗余力地四处宣扬的。此次过来,章立早是要报复当年落败之仇?虽贵为第二大股东,不过是比别人多10%的股份。章立早要完全收购颐养保险?之前在我们四处兜售时怎么听不到他的声音,待我们即将敲定同弘华保险合作的事宜,他才蹦出来,什么意思?想到这儿,邬之畏就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右拳,垂在右边大腿上——台面上是看不着的。

邬之畏冷不丁问坐在远处的符浩:“符总,根据公司章程,重大事项决策需要多大比例表决权通过?”

“三分之二。”符浩的回答斩钉截铁。

“好,听到了吗,章总?如果完全尊重公司章程,那就表决通过。邬某从做小生意时起就遵纪守法,向来提倡合法合规。既然章总如此看重议事规则,那就按照公司章程来。我持有的股份,加上在座其他几位兄弟的股份,表决权达到三分之二了。”

邬之畏看似轻描淡写,说到三分之二时,他有些得意。

其他几位,碰触到邬之畏目光的,有的点头示意,有的移开目光,不置可否。

章立早有备而来,临危不乱。他说:“严格遵守公司章程很好。根据公司法,在增资扩股时,我们有优先认购权。我们不会放弃这份权利。”

说着,章立早扫视全场股东,有意引导大家转向,轻缓地说:“春夏之交,万物生长。今年迎来七年一个轮回的大牛市,我身边的专家们大胆预测,今年上证指数能破一万点。”

破万点?在座的股东们交头接耳,一片热议,甚至骚动。苦逼的股市,让多少人爱恨交加,恨大于爱。终于要破万点了,那股价得翻多少倍?

章立早转头用商谈的口吻对邬之畏说:“说实话,股市走大牛,装什么资产都能迎来暴涨,只要有概念,有故事题材,有业绩……邬总,如果您乐意,可以考虑和我们联手。”

邬之畏不发一言,脸色彻底青了。

坐在远端的符浩,此时看着章立早,觉得他不再充满明星范儿,不再有“高大上”的样子,反而觉得他可爱。回到人间,大佬也是普通人,也食人间烟火。仔细想想,这些大佬的事业也是从一分一元赚着做起来的。

临时股东会议没有达成共识,不欢而散。不过,在散场时,章立早主动站起来,换了一副神情,显得挺通情达理。他握着邬之畏的右手,说:“在商言商,言语不妥,多有得罪,希望理解。”邬之畏则冷着脸,有些恼怒,说:“老兄有异议可以提前沟通嘛,沟通不好就没必要开这个会。何况这么小的一个项目,老兄生意玩得这么大,这么大动干戈,不值当啊。你在外面吃肉我们就喝口汤,做买卖不就是讲究个和气生财吗?”

章立早松开邬之畏的手,干笑着,边往外走边说:“在商言商,在商言商……”

邬之畏紧急约见黎朋。自从30亿顺利到账后,邬之畏对黎朋的信任度直线上升。如果说之前春风满面地称兄道弟是场面上的表演,如今邬之畏是从心里真的认可黎朋了。此次临时股东大会遇挫,邬之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黎朋。他让司机兼保镖小邵开车直接把他从斗牛大厦拉到了云集团大厦,一刻都不停歇。在黎朋办公室坐下,邬之畏没有客套,怒气未消,说:“始料不及,开了一个临时股东会,章立早竟然跑过来了。我们接管颐养保险后,之前才和他谋面一次,是在第一大股东转让后的第一次董事会上,他匆忙赶来露了个脸,笑眯眯地说想见见大股东到底是何方神圣。寒暄几句后就走了,那时他谦逊、大度,甚至风度翩翩……”邬之畏正在脑子里搜索着合适的词,就被黎朋打断了话。黎朋问:“他是股东,为何就不能参加股东会?你就不应该有任何幻想,股东参加股东会不是很正常吗?这是他们应享受的权利。”邬之畏连连摆手说:“没人有权力不让股东参加股东会议,何况他还是第二大股东。不过,根据公司章程,三分之二份额的表决权强行通过会议,决议就生效。我想问的是,这样搞的话,会影响上市公司吸收合并吗?”黎朋明白邬之畏此次匆忙赶来的主要意图,直接打消他的念头说:“这是一个并购重组案子,需要监管部门重组委审核批准。其中重要一条就是所有股东不持异议,不存在影响权益的重大诉讼。如果二股东提起诉讼,那通过的概率很低,甚至报审都存在问题。”邬之畏愤愤不平地说:“之前谈好的事情,没想到他跑过来就给推翻了。这不是和我作对吗?”

黎朋迟疑半晌,皱着眉头说:“事有蹊跷。不过,涉及你们股东之间的纠纷,还得妥善处理好,马虎不得,也莽撞不得。”

“这不是扰乱我们的计划吗?颐养保险对他而言,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项目,他们还是二股东,如此大动干戈地跑过来捣乱,什么意思?”邬之畏恨得咬牙切齿。黎朋在琢磨,他研究过股东结构,持有颐养保险股份的是上市公司北方伟业,属于投资性收益企业。如果追加投资而不是形成控股权,不能合并财务报表,章立早先生如此亲力亲为来提议同步增资,有些蹊跷。黎朋问邬之畏:“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吗?”邬之畏一脸狐疑,说:“我们之间能有啥过节?我们就只见过两次,包括这次。”随后,邬之畏努力想了想说,“北方伟业是颐养保险项目的发起股东,进入时间比较早。”黎朋说:“问题就出在这儿。他们养大的一头肥猪,被你们搞到,他们肯定是有想法的。”经黎朋如此一点拨,邬之畏似乎如梦初醒,把茶杯端起又放下,放下的力度有些重,能听到茶杯底部磕到茶几的声响。他说:“知道了。当年我举报第一股东老魏有不法行为时,他们对我是有非议的。”说到这儿,邬之畏想起来,当初把第一股东魏董事长送进监狱后,闹起了行业地震。那些一度扬言要否决顶天集团入主的股东纷纷闭嘴,顶天集团遂顺利入主,其中妥协的就包括章立早。这些日子,章立早用大手笔进行海外并购,《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南华早报》等大媒体纷纷跟踪报道,章立早也被誉为中国民营资本进军海外的急先锋,无不赞美。此时的章立早自然是飘飘然,春风得意马蹄疾。此次,章立早志不在颐养保险增资扩股,而是反击当年羞辱,挽回脸面。邬之畏随即站起来,双手作揖道别,说:“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的。”黎朋送他到门口:“怎么妥善处理?要和气生财。”邬之畏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都是老江湖,干吗和大家过不去。”这时,邬之畏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没有刚才来时的慌乱,一下子进入了另一种状态,那是寻找到了对手七寸的状态。邬之畏一瞬间的表情变换,被黎朋给捕捉到了。黎朋一直送他到门口上车,邬之畏坐进去后,黎朋似乎还不放心,轻敲窗玻璃,邬之畏摇下车窗。黎朋叮嘱说:“妥善处理,和气生财,不能乱来,小不忍则乱大谋。”邬之畏双手作揖:“朋兄,小弟明白。”然后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白牙。

戴志高的杠杆股票账户赚得盆满钵满,市值翻了8倍。他神清气爽,干起任何事情都踌躇满志,身轻如燕。

他接了一个外出执行神秘任务的活儿。邬之畏交代给他时,他拍着胸脯说保证完成任务。临行前,他来找符浩辞别。符浩笑说:“搞得那么神秘兮兮,还郑重其事地告别。”戴志高说:“这次任务很特别,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回不来了。”符浩笑说:“你这是要交代后事吗?”戴志高说:“我这是交代股票后事。万一我外出期间,碰到暴涨的大牛股,别忘了告诉我一声,你朋友多、圈子广、消息靠谱,趁着这大牛市,能赚一把是一把。”符浩说:“我觉得你应该收手,获利了结,别玩了。”戴志高说:“不行。我要乘胜追击,小目标一个又一个地去完成,积少成多,积沙成塔,说不定就赶上这轮暴富大潮了。”说完,他还迟疑着不走。符浩看着他:“又咋啦?你这架势,好像要奔赴前线似的,气氛搞得有点儿悲壮。”符浩拍着他的肩膀,“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出去完成什么任务,不过,别想多了,和平年代,一个做生意的,又不是缉毒卧底。”戴志高说:“跟这个差不多吧。”他这么一说,符浩就明白了:“行了,你要安全归来,我大概猜到十之八九了。这些事情别和我说,我胆小怕事。”

戴志高走后,符浩觉得这种情景似曾相识。当年收购颐养保险时也是如此,那时他还有点儿兴趣,也有窥探欲。那时戴志高说:“现在稍微有权有钱的,都会乱来,都会有生活作风问题,生活作风就会导致经济问题出现,一有经济问题,就会那么一咔嚓,完蛋了。”符浩还记得戴志高说“咔嚓”的时候,他右手高高举起,随即一挥而下,做着斩落马下的姿势,干脆利落,符浩情不自禁地一闭眼睛,好像被斩落马下的是自己似的。符浩这副神情惹得戴志高捧腹大笑,笑他少见多怪——这算什么事儿啊。符浩自忖自己赚快钱,是赚阳光下交易的钱,就算有点儿啥的,也是玩点儿资本上的道道,不涉及其他暗黑手段和违法违规的交易。戴志高给他讲这些故事,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好像他就不是生活在现实世界似的。符浩好奇地问:“这年头还担心什么生活作风和经济问题?”戴志高自诩见多识广,嘲笑他说:“你们商人就没有问题了?背着老婆在外面猛生孩子,算不算大问题?后院会不会起火?”

戴志高带回来的消息没有让邬之畏兴奋。戴志高兴冲冲地赶回来,拎着一大包资料,有照片和盖有红章的文件。在紫光室,他把照片在办公桌上摊开,喜形于色地指着两排照片,一排是一水儿的女士,年龄差距不过十来岁,从二十多到四十多岁;一排是或嬉笑或哭闹的孩子,最大的竟还未成年,男女都有。戴志高指指点点说:“这么大的老板,这下子要抓瞎了,还不得引起社会大震动啊!七个女人,九个孩子,四男五女,我的天,这老家伙的生育能力太强了。”邬之畏按照戴志高的指点,把孩子们与他们的妈妈一一对应,问:“就这些吗?”戴志高说:“就这些,这些足够让他声誉扫地啊。”邬之畏抬起头,一番轻描淡写:“这能算事儿吗?他就是有100个老婆,生200个孩子,我们能把他怎么样?社会还能把他怎么样?党也不会双规他,他不是国家公务人员,也不是国企领导,还能拉他下马?党管不了那么多。”戴志高急急地说:“婚外生子,一下子生那么多,法律上至少可以定重婚罪啊。”邬之畏举起照片,把戴志高问蒙了:“谁去举报?民不举官不究。他老婆不举报,法律会给他定重婚罪?他犯了重婚罪,最大受益者是他老婆,跟社会各界有啥关系?再说,违背计划生育政策,多罚一些款而已,能罚到他倾家荡产?”听到这儿,戴志高有些泄气。他可是花了重金,通过专业侦察动用暗网技术搞到的资料,费尽心机拿回来,怎么在老板眼里就一文不值了呢?戴志高不甘心,说:“就是要让他老婆知道,谁都害怕后院起火。再说,他的所有资产可是有一半归属他老婆的,老婆一旦离婚,他所有身家一分为二,甚至几家上市公司控制股东一旦移位,上市股价还不应声下跌,这家伙受得了吗?”戴志高一番话,让邬之畏感觉有点儿意外。他随口说:“你这家伙还懂这些,谁教你的?”戴志高听到老板表扬,就很虔诚地说:“这点儿见识还不是跟您学的?”邬之畏打量着他,不说话。戴志高改口说:“您经常让我和符浩学习,跟着他久了,多少了解一些皮毛。”邬之畏没有接他话茬,显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继续说:“章立早做到这个份儿上,老婆肯定知道,估计都习以为常了,这些家庭内部问题也早就解决了。这些照片最多让她抱怨几下,很难掀起风浪。”邬之畏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戴志高摸着后脑勺,皱着眉头,竭力琢磨着办法。他想了想,然后对邬之畏说:“那我再想想办法,让他们再努力一把看有什么其他猛料。这帮家伙够狠够黑,只要稍有名气的,就会在他们那里挂上号,他们会根据名气、身价、媒体曝光度、社会影响力等指标给一一排位。”

此时,邬之畏接了个电话,挥手就让戴志高出去。

电话是黎朋打过来的。黎朋催问增资扩股的进展,他们并购重组工作小组已组建,随时可以进驻开展工作。黎朋说任何借贷都是有成本的,30多亿趴在账上,多一天就增加一天成本,推进速度越快越好。邬之畏表态,十天之内一切搞定。

时间一天天流逝,距离邬之畏承诺的最后截止日期越来越近,邬之畏忙碌起来,不断地接待各路客人,包括西南地区的老相识们。看起来,这些人都不像是来谈项目的,受宠若惊的心境从他们脸上一览无遗。戴志高告诉符浩,自己已好几天没有与老板一对一汇报工作,他要么把门关闭起来,独自在卧室看电视,要么就和一帮来历不明的人侃大山。符浩问:“那些都是什么人?”戴志高站在大堂,抬头向邬之畏办公室方向瞄了一眼,然后满脸不屑的说:“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大佬,反正我认识的市面上的大佬一个也没有。我甚至看到了当年做搅拌机行业的龟儿子,他天天逼着我和他结算,怕我们跑了。有次逼急了,我和他差点儿打起来。”符浩就笑:“江湖变迁,不要用老眼光看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人家摇身变成大老板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戴志高嘴角一撇:“还大老板呢,那地方,全中国有名的贫困地区,当地就没出个像样的老板,好不容易出一个几十亿产值,老板还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大妈。他们眼光短浅着呢,喜欢窝里斗,我就看不出能出啥样的老板来。”符浩就批评他说:“别那么作践老家,权当理解成爱之深而恨之切吧。”

符浩一度建议邬之畏,搞不定80%的股份,控股67%也行,同意章立早同比例增资,这样大家一团和气,没必要咄咄逼人。

邬之畏没有接受符浩的意见。符浩提示他,如果章立早不放弃优先认购权,即使按照公司章程三分之二强行表决通过股东会,工商过户也不会那么顺。更主要的是,颐养保险整体置入上市公司的过程中,监管部门并购重组审查会受到很大的干扰,通过的可能性很小。邬之畏坚持要搞定80%的股份,一切按照最初的计划来,否则借贷那么一大笔钱躺在账户上有什么用?那是押上了他本人所有变卖和套现的资产,要么就彻底不玩了。然后,邬之畏冷冷地说:“必须拿下。”

一股杀气扑面而来。符浩感觉哪儿不对,但一时找不到症结。

戴志高被派去约谈章立早公司的那位投资总监,想摸清他们的真实意图。那位投资总监比他年龄稍长,聊了半天,都是场面上的套话,什么都没有摸出来。投资总监面带无奈,说老板做的任何决定,他们都坚决服从。戴志高按照符浩事先交代的话,一番推心置腹:“其实章老板有那么大的产业板块,可以做更多更有价值的项目,盯着颐养保险不划算,才10%多的股份,不值得花费过多的精力和资源。”投资总监听后说:“100亿也是利益,一块钱也是利益,蚂蚁大象都是生物,享有同等权利,对吧。”然后,投资总监又说,“国土的竞争也是同样的道理,你看俄罗斯总统普京就说过,俄罗斯领土广阔,但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戴志高一时语塞,初听此话觉得似乎是那么回事儿,不过他又感觉这句话有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还是后来符浩给他破解的。“你应该说投资收益讲究投入产出比,花100亿的精力去赚1元钱利益,傻子才会干呢!他用普京的那番话来举例子是偷换概念,国土问题与投资能类比吗?”戴志高顿悟,就是啊,此人看起来憨厚,却一肚子坏水。那次,戴志高去探情报自然是无功而返。

戴志高提议赶紧请黎朋去游说章立早,他们都是业界大佬,应该会给彼此面子。邬之畏则说,游说是给章立早面子,也是给他最后的机会,即使要游说,黎朋去了只会火上浇油,也不知道他们会聊什么。如果确定颐养保险与弘华保险合并会有更大的收益,这孙子更不会放手。邬之畏立即否了此方案。戴志高说,关键时刻,估计得请牛老师出面了。邬之畏沉默不语。不过,邬之畏请了一个业界大佬去游说。同时,他在等待一个重要情报,等待的过程中却有些焦虑不安,他把自己关在休息室,频繁接待朋友,哪怕是慕名而来的一般访客,他都来者不拒,与之前神秘低调的状态截然不同。

业界大佬游说也没有成功。那位大佬对邬之畏说:“章立早态度很坚决。你们之间过节很深?”邬之畏暴跳如雷:“他妈的,总共才见两次面,话都没说上几句,能有啥过节?他跟我作对是啥意思?”大佬提醒说,章立早当年对颐养保险可是志在必得,可惜被你下狠手拿下。邬之畏问大佬:“他什么意思?”大佬摇摇头说:“很棘手哦,你当年处理事情没有给他们留有余地,并购过来后,你对公司大换血,全部换上你的人。他们的二股东,包括其他小股东,就仅仅是股东了,对公司经营管理都插不上话,更没有享受一分钱分红。”邬之畏说:“我们是大股东,当然是我们说了算啊,得安排优先保障大股东利益的人来管理。要说到分红,那最大获益者是不是大股东?为什么不分,还不就是等着有好业绩,上市获得利益最大化吗?利润都被分掉了,你怎么上市,谁来并购你?”越说越气愤,邬之畏一度爆粗。大佬安抚他别那么激动:“人家说了,怀疑当年大股东老板老魏是被你在幕后举报的。要么他跟着你一路玩下去,要么给个好价钱,人家才出局不玩。”邬之畏想,股权转让也是一条好的解决方案,但一听章立早一副不屑于跟他玩的样子,就不干了,决定要死磕到底。邬之畏冷笑:“嘿嘿,那就走着瞧吧。”

在承诺截止日期的第二天,邬之畏给黎朋打电话说:“搞定了。”黎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问:“什么搞定了?”他觉得,邬之畏需要搞定的事情太多了。邬之畏说:“是把章立早搞定了,他同意我们的增资扩股方案,完全放弃了同比例增资,一路绿灯畅行了。”黎朋说:“好啊,那就往前推进吧。”黎朋没有问怎么搞定的,在他意识中,股东之间达成的协议,无论是阳光协议还是under table协议,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他只要结果,别耽误合并即可。

两家企业的合并项目顺利并购重组,并得到监管部门并购重组委的无条件通过。通过后没几天,符浩和戴志高就去郊区公园区参加了一个朋友摄影展。

这次摄影展,是艾米莉带符浩去的,戴志高要找符浩说事儿,因此顺便带上了戴志高。办摄影展的是艾米莉圈子里的朋友。那人秃顶,留着胡子——也许这是秃顶男人的共同爱好,头发秃了就喜欢留胡子啦。那人年过不惑,看着艾米莉带着符浩、戴志高过来,就屁颠屁颠地过来打招呼,寒暄,一直点头哈腰的。戴志高颇享受这种待遇,人家在看摄影作品,戴志高却在看展的人群中搜索着美女。待秃顶男人离开,符浩就对艾米莉说:“有点儿失望。”艾米莉问:“失望啥?”符浩说:“对搞艺术的男人失望。”艾米莉感觉奇怪:“你咋有这种感觉?感觉从何而来?”符浩说:“直觉。搞艺术的人,不能媚俗,不能对金钱和权力点头哈腰。”艾米莉“扑哧”一笑,说:“你这是在抬高自己呢。”符浩赶紧摆手说:“不是,不是因为他对我们点头哈腰,而是我扫一眼作品,就看出了媚俗。”他指着一幅领导人伟岸的身影的画作,说,“我认识画政治人物画像的一个画家,他画的是人物侧面,寥寥几笔,特征就展现在面前,人人都会说好,因为他画出了这个人在人们心中的最鲜明的特点,就是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是身居高位还是身为巨贾,首先他是一个‘人’。”艾米莉说:“我赞同。我的商业人物面孔就是聚焦的‘人’。不过,人家办一个展览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拿到一些赞助。”符浩说:“那肯定不是商业赞助,对吧。”艾米莉说:“嗯。”

摄影易成圈子。一圈子的人招呼艾米莉过去。艾米莉要符浩和戴志高一起过去,符浩婉言谢绝:“你自己去吧,刚好戴总找我聊点儿事情。”

摄影展馆设置在一个公园里。公园里有一大片湖泊,湖面上建了一个小亭子,可以坐在里面喝茶。茶座设在一面玻璃上,脚下就是蓝色的湖水。初夏,三面银杏树成荫,偶尔听到鸟鸣声。置身于此,符浩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感觉浑身一轻,也精神起来,当然,此次并购重组顺利完成也是他轻松的原因之一。

聊天的时候戴志高突然问:“你知道当初章立早为何放弃同比例增资扩股吗?”他如此一问,符浩一时没反应过来,信口就说:“一切都是利益,利益交换,邬老板这方面是好手。”戴志高则扬扬得意,似乎掌握了一组开启秘密的密码。他说:“真相永远比表面现象精彩。”“呵呵,这还用得着你说吗?生活永远比艺术精彩,何况,我们正身处这么一个瞬息万变、光怪陆离的社会。”符浩做了一番感慨,仰头,双手张开,摆了一个夸张的姿势。

戴志高说:“章立早是跪在邬老板跟前,求他放自己一马,并且痛快签字的。”

符浩吃惊了:“哦?”

符浩在琢磨,有什么会让大佬章立早跪在邬之畏面前求饶的?涉嫌犯罪?那会是什么罪?民营企业家能犯什么罪呢,虚开增值税发票?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职务侵占?合同诈骗?骗取贷款?……符浩认为市场上这些民营企业家高风险的罪名似乎应该都与章立早无关。

戴志高说:“因为恐惧。恐惧什么?资格剥夺、巨额罚款、失去自由和人生污点……你说,如果是你,你恐惧不?” qM2LjNch04/CAic9lq0KYFi2IBV3Rk6TDA7jG7NQLAjvqbvAnwky2/rFg+Vh6P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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