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与黎朋交锋后,邬之畏在颐养保险发起了“整风”运动。当天饭局上,黎朋如数家珍般端出的数据,以及颐养保险存在的问题,娓娓道来,如探囊取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暗处出卖颐养保险的信息?对此邬之畏耿耿于怀,恼怒不已。
他把颐养保险邵董事长叫到办公室。本以为被老板召见是好事一桩,邵董事长没想到一进门,就遭到邬之畏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邬之畏骂起人来毫无风度,气急败坏地都要把手指头敲到人家额头上了。“谁在出卖我?我邬老八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背叛,痛恨背后下手搞我的人。”他冲着邵董事长嚷,“查!要查个底朝天,看哪个王八蛋吃了豹子胆。”
邵董事长唯唯诺诺:“查,一定查。”他知道,邬之畏这个人是“宁可我负他人,绝不可他人负我”的人。
邵董事长诚惶诚恐的样子,被推门进来的戴志高撞见。戴志高事后跟符浩吹嘘说:“如果不是我出来解围,邵董事长还不知道挨批多久呢,就他那一阵风就能被吹得飘摇打摆的身子骨,哪能扛得过经常锻炼健身的老板啊?人家都可以跑马拉松了。”
符浩没有掺和他们内部处理的事情。等待的日子里,他有些逍遥。最快乐的在于,不是志得意满,一切唾手可得,而是希望在前方,犹如风中的红灯笼,跳一跳似乎就可以抓到,然后每次差那么一点儿,都会期待着下一次的触碰。
艾米莉又找他了。不知道为什么,艾米莉喜欢符浩的过去甚于他的未来。艾米莉躺在符浩臂弯里,说话轻柔。她说:“你童年不爱读书,闷得像一个葫芦,咋就一下子有那么大转变呢?”
符浩可不想她了解自己太多过往。尤其是毕业之后到现在,一段激越一段混沌地混迹社会、游弋于商圈的日子。那是他的镀金时代。他经常在黑夜里默念着北岛的一句诗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他知道,那段时光是混沌的,只有欲望,耽于其中。他给艾米莉打着预防针说:“有些事情没法说,更没法和你说,适可而止。”艾米莉白他一眼:“人家又不是白痴,更不是生活在真空里,我嘛,啥都见过,就是没有见过你少年得志和臭美的样子。”
符浩低头吻了她。
符浩少年时代的记忆是姐姐。爷爷和姐姐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两个人。生活在海边的小镇,也许在所有人想象里,海南这座当年天空飘浮着淘金者身影的岛屿,是冒险家的乐园,暴富者的天堂。但是,这些都是传到陆地被修饰的童话故事。海南的土著,生活窘迫。那时候,爸爸妈妈忙着奔波挣钱养家,被海南省中学录取后,符浩和在海口上中专的姐姐就相依为命,一个在府城,一个在秀英。符浩每周给姐姐写信,有时把攒下的钱在信里寄给姐姐。那时,姐姐就是他的全部。高二时,姐姐开始工作,符浩暑假在学校上数学奥赛课,每天上午上课,下午回姐姐的住所,姐姐下班回来总买螃蟹给他吃。那时候姐姐的工资也不高,螃蟹是奢侈品,但她天天买。
说到这儿,陷入回忆状态的符浩忽而眼里泛泪。艾米莉抱紧符浩,动情地说:“我也想念姐姐。”
最初,从初一到高一,班上52人,符浩永远是第48名。到了高二,符浩似乎是忽然开窍,对那些陌生的知识体系开始掌握了,综合考试第13名,然后第7名。不过,他对数学依然情有独钟。高一时他就被老师怂恿参加省数学奥赛,参加比赛的都是高三学生,那次比赛他竟然得了二等奖。高二时得了省里的第4名。高三时,比赛完,符浩心情很不好。很多东西掌握到一定程度,就有直觉,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菜,搞不搞得定。发卷后,符浩一看就知道都属于能搞定的,但是也属于自己不喜欢的那种类型题目。题目的难度在烦琐上,而非创造性。最后他做得很别扭。所有同学都知道,符浩对自己很不满意,因为考得不好。但结果竟然得了省里第一名。这次考试让符浩意识到:自己的天然倾向是喜欢自己和自己较劲儿,而非环境。
艾米莉说:“可不是吗?你就喜欢较劲儿,和我较劲儿。”
符浩笑笑。
获得全省第一名后,他参加了全国奥数冬令营,全国选手都聚在一起。冬令营开始前,出意外了,上体育课时,符浩把腿摔断了。他在医院待了一周,在家待了一个多月。校长批评年级主任和体育老师,没有关照好种子选手。
那年冬令营在南开大学举行。天津飘着鹅毛大雪。这是海南文昌的孩子第一次看到雪。两天考试,每天三道题目。符浩喜欢这样的比赛,扔几个命题,长考,不断尝试解决途径。这样的比赛是一种享受。一天下午带队的数学老师很激动地跑过来,说:“你考得很好。”符浩问他:“我考了多少分?”老师说:“不知道,反正北大要录取你。”北大老师过来后,说:“恭喜你,考得很好,希望你来北大。”符浩说:“好。”然后在保送协议上签了字。
那也是符浩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本事赚钱。因为奥赛得了不少奖金,省里奖、学校奖,还有宗族基金会奖(符是小姓,有很多同宗到南洋挣了不少钱,就设了符氏教育基金会)等等,拿奖拿到手软。
想到这儿,符浩忽而动情地说:“那是人生第一次也是至今最有价值的个人财富。”艾米莉顺势接口说:“后来赚得再多,是不是也轻飘了许多?”
符浩笑着说:“你小小年纪,似乎总是话中有话啊?可别想从我口中套话。”
艾米莉憋着京腔说:“德行!”
邬之畏做事喜欢独辟蹊径,这是他这么多年一路走来的法宝,与国企做生意,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就事论事,而是找领导。自然,首先就是找到牛老师,请他谋篇布局。邬之畏把情况跟牛老师汇报完,牛老师径直问:“确定是云集团吗?”邬之畏说:“是。”“老板姓卫?”邬之畏说:“是,不过接触的是黎朋。”牛老师说:“对,有这么一个人,这些年云集团发展就是黎朋一手搞起来的。”然后,牛老师说:“这样吧,我来约一下如一公益基金的王国栋主任,你给准备准备。”邬之畏问:“王国栋主任是何方人物?”牛老师说:“云集团是国有控股,如一公益基金是云集团国有股持有人。”邬之畏说:“明白,我来安排。”
邬之畏在江湖行走多年,飞扬跋扈,落井下石,钻营官商,落下坏名声。邬之畏似乎对这些评价和传言皆充耳不闻,对谁似乎也不买账,唯独对牛老师,则万般顺从,唯唯诺诺。符浩曾经对此颇为奇怪。他问过戴志高。戴志高说:“别打听那么多,我只和你说两点:第一,牛老师是自己人;第二,牛老师是老板的恩人。还有,牛老师是有文化有地位的高人。”符浩就笑:“这哪是两点,是三点。我也补充一点,牛老师是位高权重责任轻。”戴志高说:“你们智商高的人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通,还融会贯通。”
王国栋秃顶,慈眉善目,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没有什么城府,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此人可亲。戴志高被邬之畏安排了其他事情,饭局上就只有符浩年纪最小了。他不断站起来倒酒,王国栋总是说:“小伙子辛苦,谢谢。”谢谢似乎是他的口头禅。当牛老师夸赞云集团的迅猛发展,成为多元化集团式发展典范时,王国栋也说:“谢谢,谢谢牛老师肯定,也谢谢卫董、黎总这些年的付出……”符浩听着王国栋薄嘴唇不停吐出“谢谢”二字,最开始觉得有些新鲜,觉得此领导接地气、亲民、和善,但一听多了就有些令人生厌了:是不是有毛病?
邬之畏则不然,他很享受这种氛围。也许是牛老师最近难得抽身参加饭局,也许是接触上了云集团控股方,说白了就是找到了卫董和黎总的顶头上司,这让他心中窃喜。在邬之畏屡战不败的商业生涯里,搞定控制人,就没有什么事情搞不定。
王国栋对弘华保险吸收合并颐养保险颇感兴趣。他主动说:“那是大好事儿啊,强强联合,支持合作。”
邬之畏喜欢速战速决,谈话做事擅长开门见山。他恳请王主任跟卫董、黎总多下指示,争取早日达成合作,互惠互利。
“企业实行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任何投资行为需要董事会定。弘华保险是上市公司,还接受上市公司相关法律法规的制约和监管。”王国栋谈及正事,则一点儿都不糊涂,他还佯装掏心窝地说:“只要东西好,还怕卖不了一个好价钱?”
邬之畏满脸堆笑,说:“如一公益基金是控股股东,还不是您说了算?”
“哪里哪里,我们在股东会层面有话语权,董事会层面就交给董事们去决策。”
“董事长卫先生还不是由你们指导和任命的?”牛老师直击要害,“虽然我没有做过企业,也不懂现代企业管理制度那一套,但国企还是要接受上级领导,主要管理层应该由上级任命。”
“这个任命,对,是由我们内部选举产生并考核任命的。”王国栋对牛老师很谦卑,顺势夸了一下牛老师,“牛老师见多识广,岂有您不懂的地方?”
一顿饭局下来,邬之畏他们基本把云集团七七八八的关系摸得比较清楚了。这类状况,他见多了。
事后,邬之畏对符浩说:“战略层面和大的关系处理,我来搞定,你负责执行就行。”
符浩接了一个从香港打来的电话,是四季酒店的吴一德打过来的。那天是周末,符浩陪着张茂雨去郊区蹦极。张茂雨回东北老家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去内蒙古倒腾业务,最近回到北京,只要有空就去找符浩玩。他们玩的最多的就是蹦极,北京郊区周边的蹦极基本上都玩遍了。逐渐地,符浩也喜欢上这种“自由落体”运动了,从高空垂直下落,心脏悬空和完全失重,胸腔被压扁,两秒钟的呼吸不畅,转瞬间的反转,紧张刺激,内啡肽、多巴胺急剧分泌,特别适合心情不好或压力大的时候自我疗伤。这天,他在路上开车,接到吴一德的电话。吴一德此时就像跟同辈的老友说话那么随便。他跟符浩说:“推荐的云集团黎总靠谱吧,我跟你说,全中国最好的买家就是云集团了,独一无二。”符浩就说:“不对,还有富欣集团,谈了三轮了。”吴一德似乎在抽烟,猛吸了一口,那吸烟的声音“咝咝”响,宛若响尾蛇在摆动着身体。符浩脑海蹦出一幅图景,面窗而立,眼前就是维多利亚港,海鸟自在飞翔,游船穿梭,吴一德隔着玻璃打着电话,昔日纵横商界的一代枭雄,虽然在谈着数十亿的生意,却困厄四季酒店的斗室,寸步难行。这脑补的场景多少有些滑稽。实际上,赢得一座城池却困锁一室没有自由,又有何价值?符浩一边接听着吴一德的电话,一边开了一会儿小差。吴一德说富欣集团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见兔子不撒鹰。随即,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要透露一个消息。符浩立即打住说:“吴总,您的电话可能被监听了,我就是一个做点儿小投资的,不想了解你们的那些事儿,如果您觉得不能说的,也别告诉我,我也不想听。”吴一德说:“怎么不能听?都是事关你的利益。你听好了,富欣集团老大最近心急如焚,在劫难逃啊,嘿嘿。”吴一德的口气散发着幸灾乐祸。符浩说:“权当我没听见,您也没说。”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自己就是一个生意人,他不想听这些真假难辨的八卦。他转移话题说:“您怎么就认为云集团就铁定要买,还是最好的买家?”吴一德说:“如果他们不买,我怎么会随手推荐给你?实话跟你说吧,云集团现在增长最快的一块业务就是金融资产,保险产品又是金融资产最倚重的一块。你们当初收购时,他们就想参与。现在你们要抛,他们肯定要接盘。”
符浩想起来,除了艾米莉好姐妹陈静引荐,最初这个提议还是吴一德提出的。他说:“谢谢吴总引荐。”吴一德说:“不要客气,也不要见外,看到你们成功,我很欣慰。尤其是你,当年见你时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成长得这么快,比我那只会傻读书的外甥强多了。”符浩辩解说:“科研人员对国家来说,价值无可估量。我在高速路上开着车呢,打电话不方便。”符浩想尽快结束电话,不想跟着他侃下去。吴一德则说:“那我长话短说,符总跟牛老师很熟吧,我自己的事儿还望小兄弟跟牛老师求求情,援助援助。”符浩心里一惊,一个急刹车,把车子停在慢车道上。张茂雨正在翻看着手机微信,没想到一个急刹,差点扭伤了脖子。他正要抱怨几句,一侧头,看到符浩表情凝重,甚至警惕,遂作罢。符浩问:“吴总从哪儿听说的?”他相信,老同学干振民肯定不会掌握这些。他们与牛老师的关系,就那么几个人知道——经常混迹紫光室的一小拨。也有例外,要么邬之畏自己喝高了,一不留神就大嘴巴了。或者,戴志高这家伙偶尔在外面拉大旗作虎皮,喜欢吹嘘,在地方官员或小商人们面前得瑟的。符浩则对外一字未吐。吴一德说:“前些天,你们不是请牛老师吃饭了吗?还有那家如一公益基金理事长王国栋主任,他是云集团的真正幕后老板,控股股东。”
符浩立即明白了,那晚饭局情况被黎朋掌握了。
紫光室。晚上11点多,邬之畏临时紧急召集大家过来开会,他说有重要进展要宣布。
邬之畏喜形于色,在室内走路的步伐都显得轻盈。邬之畏说:“云集团内部讨论,通过了要并购颐养保险的决议,并全程交给集团执行委员会来执行并购程序。这是王国栋给牛老师透露的。作为控股股东,如一公益基金属于国有事业单位,公职人员,他们给牛老师的消息,不敢以假乱真,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戴志高抛下一句话,这句话是他们认为说得最到位的:“守得云开见月明。”
大家都比较振奋,包括符浩。
符浩在桌子上摊开一堆资料,说:“从我们搞到的资料来看,作为上市公司的弘华保险,的确是理想合作对象。”
弘华保险属于寿险和健康险类业务,想突破财产险领域,这也就是他们有意愿并购颐养保险的原因所在。
符浩把大家召集到白板前,用笔在上面比画着,画着柱状图和曲线图,寿险的局限性在无限的延伸中,曲线收益率是下滑的。
符浩说:“根据我的粗浅理解,寿险公司股价增长,长期取决于内含价值的增长。”
戴志高说:“浩子,你还懂保险?”符浩说:“我不懂保险产品,但我研究过保险公司,当初为了评估颐养保险的投资价值,跟着评估机构学了一些皮毛。”
戴志高嘿嘿一笑:“浩子今天怎么变得谦逊起来啦。”
符浩没有接他的话,继续演示着,边画边讲解:“内含价值的增长又可以分解为两部分,一个是年初内含价值的预期回报,另外一个是新业务价值的贡献。而年初内含价值的预期回报又取决于两个因素:一个是年初有效业务价值的自然增长=年初有效业务价值×贴现率(假设目前为11%),另一个因素是净资产的投资回报=净资产×投资回报率(受市场影响比较大些)。”
符浩点开手机链接,把提前收集的材料投放在投影幕布上。看来,符浩准备得比较充分,这也是邬之畏对他最欣赏的地方。
符浩点亮激光笔,红色的透射点在幕布上移动。符浩说:“大家看看,这些材料都是从弘华保险公开财报中获取,我们可以发现,即将进入寿险和健康险第一阵营的弘华保险,过去回报率基本保持在8%~12%区间,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年初内含价值的预期增长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回报率。”
然后,他又转移到白板上,说:“我们再看新业务价值的贡献,在假设条件不变的情况下,新业务价值=新业务保费×新业务价值率;由于新业务价值率的提升是个缓慢的过程,所以很大程度上新业务价值增速要取决于新业务保费增速,即保费的高增长,当然这两年寿险公司的新业务价值高增速是受益于这两个因素的双重利好,享受了‘双击’的过程。”
老谢插话说:“据我所知,这几年寿险公司纷纷转型,所以这个因素的影响也蛮大的。”
“没错。”符浩肯定了老谢。他说:“所以这里面有个问题是,如果新业务价值的增速能超过年初内含价值的预期回报率,则总的内含价值增速将会高于年初内含价值增速,也就是新业务价值增速对内含价值增速有正的贡献。但是一旦新业务价值的增速(长期来看主要取决于新业务保费增速)低于年初内含价值的预期回报率,即8%~12%,则总的内含价值增速将会低于年初内含价值的预期回报。
“保费不可能永远增长,未来总有一天会达到类似目前日本的接近稳态的状态,也就是新业务价值只能够补充有效业务价值的自然流失的时候。到了这种状态之后,承保盈利能力较弱的寿险公司也基本到了一个稳态状态,即盈利、收入、内含价值都没有增长或者说很低的增长率。”
邬之畏说了大白话:“这种专业术语我就不懂了,我只想问浩子,弘华保险并购了我们,我们收益会怎么样?”
这是要符浩拍脑门儿的活儿。资本市场里,就是巴菲特也没有预测的天分,只有奇才才能判断趋势。
符浩停顿了会儿,然后分析说:“与其他行业不同,保险是经营未来的行业。实际投资收益率高于长期投资收益率精算假设,内含价值可信度提升,资本市场对保险股的关注更多地集中在投资端。在估值方法上,PE、PB等传统估值方法并不适用于保险公司,市场一般采用内含价值来体现保险公司的清算价值。根据当前的估值,平均市盈率15.7。”
“那么,弘华保险并购之后,我们的收益呢?”
符浩闭眼给了一个大胆预测的结果:“根据当下行情,颐养保险被吸收合并后,收益是最初投资的三倍。”
“可以卖!”邬之畏动心了,有些迫不及待地下结论。
他们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符浩心情更复杂,心有不甘。他们当初之所以敢下重手,是冲着IPO去的,几轮融资后,市值膨胀,然后“啪”的一下成功上市,收益率以十多倍计算。但是,他拿下颐养保险后,发现进入的是一个局,这个局既是困局也是陷阱,发现掌控的人,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实力雄厚、财大气粗,甚至游走在灰色地带。虽然他不是当事人,但也是关联人之一。自古商人多以利益至上,但是一旦利益潜藏着巨大的风险,利益的价值就大打折扣。尽快脱手,是他们所有人的共识。不过,新的矛盾则是,接手的人出现了,他们又渴望着更多的利益。这就所谓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欲壑难填。
这就是人。
符浩开导他:“八哥,您有没有考虑过三年后退出时,股价会怎么样呢?”
“股价跟我们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符浩说:“有啊,我们换股后,有三年锁定期。锁定期结束,经济形势一片大好,股市大牛,股价也是节节攀高,我们收益也随之水涨船高。如果经济形势不好,股市低迷,股价低于现价,市值就会大幅缩水。”
“我凭什么三年后退出?”邬之畏听了,不甘心,“股价那玩意儿,谁说得清楚?”
邬之畏接过符浩点开的手机炒股软件,“大红灯笼高高挂”,喜洋洋。股市已经出现三个多月单边上涨行情,这波行情从年中启动后,券商板块先知先觉,市值翻倍,全民亢奋。前不久,股市出现历史罕见一幕,17只券商股全部涨停,券商板块大涨10.00%,在此带动下,同属于金融板块的保险类股票也是全线飘红。监管部门发出消息,已经按照中央要求,将股票注册制改革方案上报至国务院,将在讨论完善细节后,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
上周,颐养保险的邵董事长过来汇报工作,顺便说了一句,股市火了,保险股也会大有作为,圈内朋友说了,参考“1.2倍市净率找底,30倍市盈率找顶”的历史经验,目前相比30倍市盈率的历史顶部,保险股具备足够的上涨空间。然后,邵董事长对邬之畏说:“老板啊,如果我们能上市,哪怕换股,都是抢钱啊,比贩卖军火都赚钱。”
邬之畏自然怦然心动,巴不得赶紧换股,脱手,坐等身价上涨。
老谢瞅了一眼符浩,符浩递了一个眼神。符浩的示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让老谢从专业的角度来给邬之畏老板讲解。
老谢会意,普及政策和法规也等于给当事人提供有价值的服务。老谢说:“邬总,这么大的一个吸收合并,根据证券投资法等相关法律,锁定期三年。”
邬之畏问:“也就是说,三年后才能卖?财务成本怎么算,谁来担?还有眼睁睁看着投资机会浪费了,这谁来担?”
老谢说:“从法律法规和政策角度,锁定期为三年。”
戴志高在一旁插话,说:“如果三年后,股价从现在的13元跌到6元,岂不是市值缩水一半?到时候割肉等于被逼着跳楼啊。”
老谢宽慰:“从逻辑而言,也不排除从13元涨至26元,甚至更多,这是另一种可能。”
邬之畏有些急躁了,开始在房间走来走去,这是他的习惯。戴志高打电话让秘书去冰箱取冰棍儿送进来。
邬之畏停下脚步,直视着符浩说:“这笔买卖不划算。现金交易,不换股,变现了事,免得夜长梦多,三年时间啊,会搞得我睡不着觉。”
符浩暗想:坏了,邬之畏想一出是一出,自己费心费力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想卖家,千万别被他一句话给否了。那样将前功尽弃。
符浩没有急于回答他。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急迫回复都会被对方驳回,对方处于应激状态,回击是条件反射。
秘书敲门进来,托盘上放着四根冰棍儿。戴志高递给邬之畏一根。符浩硬着头皮接过一根啃起来,发现老谢也是同样的表情。唯有戴志高啃得脆响,吃得有滋有味。
邬之畏拿着冰棍儿,瞟了一眼大家,突然放了一枚烟雾弹:“我们一把卖给富欣集团直接套现。”
符浩跳起来了,这个时候的反应也是条件反射。符浩赶紧表态说:“根据富欣集团的收购惯例,他们此刻收购,比弘华保险当下吸收合并后市值减值40%,更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当初拿下颐养保险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赚钱。价高者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否则,我们这一番折腾又获得了什么?与邬老板的付出严重不匹配。何况,我们已经拒绝他们了。如果我们主动找他们,这个价格还会下跌。”
邬之畏皱眉头,不言声,一脸烦躁。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符浩循循善诱,“现金加股权,我们争取拿一部分现金,同时置换一部分股份,市值不减,既获得了现金,又有未来潜在的收益。”
“也就是说,既可以把本儿拿回来,又可以换一些股票,只要锁定期一到,我们在二级市场找庄家搞一搞,高位套现,对吧?”邬之畏顺着符浩的思路运转着。
符浩和老谢对视了一眼。符浩说:“八哥果然是明白人。”老谢跟着附和:“邬总的思维总是比我们快一步。”
“说那么多,我们会不会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和他们正规军都没有正面交往过,谁知道他们那头是咋想的?”戴志高关键时刻来一句,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老谢说,“戴总这个提议不错。”
“好,就这么办,先谈谈,摸清楚情况,我们再见机行事。”邬之畏让符浩安排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