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煌颓然又瘫坐在雪地里,两眼空洞无神,看向冰湖中被冻住的人。
名冠天下的朱雀山庄庄主,从未感到如此的挫败。
儿子被杀,为人父者非但无法替他报仇,反而还被对方的奴才给羞辱了一番,甚至连北武林之首这个称号也都让给了别人。
“辉儿!是爹无能,是爹无能啊!”赫连煌仰起头,对着天便是一阵凄惨的嚎叫。
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最终还是流下泪来。
围观众人都有些不忍心看,一时都觉得赫连老庄主也不容易,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死了,北武之首也没了。
不过赫连辉膝下还有一对三岁多的儿女,也算是给赫连煌留下一些慰藉了。
段银心抱着寒山月走到赫连煌面前,淡淡道:“昨夜雪主烂醉,不省人事,我等一直贴身照料,雪主没有理由,也没有可能杀害少庄主。”
“如今庄主中毒掌,雪主也已受伤,不如庄主交出疗伤解药,我让寒山月给庄主解毒。”段银心道。“只要庄主能好好说话,雪海必会协助庄主查出真凶。”
赫连煌抬起头,与鬼面奴对视许久,似乎是想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什么。
最终,他认命一般,木然点了点头。
“既然要彻查此事,那顾某就不奉陪了,门中还有事等着顾某处理,顾某便先行一步。”顾清仁见事情似乎越来越麻烦,顿生不耐,欲告辞先离开。
“再未查清凶手之前,最好都不要出这个山庄。”段银心经过顾清仁身边,语气轻缓,但却像有意在警告。
“就是!顾清仁你那么急着走干什么!”孙典也跟着大声附和。“是不是心虚啊!”
“段银心你……!”顾清仁指着孙典,想骂却又不好失了自己大派宗主的气度,最后只好忍下来。“我顾清仁行得正坐得端,要查就查。”
听见顾清仁这句话,寒山月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嘲讽的笑,突然发现顾云峤又在盯着自己看。
“顾公子,非礼勿视。”寒山月冷声道。
顾云峤才发现自己有失礼数,忙低下眼去,道:“只是担心姑娘伤势,是不是伤到了腿脚?”
“我无碍。”寒山月说着,故意伸出手勾上鬼面奴的颈,看着顾云峤:“不过是不想走罢了。”
“顾公子已有妻室,若再关心其他女子,恐怕不妥。”寒山月又道。
一提起他的妻室,顾云峤的脸色便沉了沉,没有再说话,眼睁睁看着那鬼面奴抱着她走远。
“雪主,”进入山庄,寒山月这才道。“可以了。”
“可以什么?”段银心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
“可以放我下来了。”寒山月道。
“你说抱就抱,说放就放?”只听段银心突然轻笑几声,道:“典伯拿当我奴才使也就罢了,连你也想使唤我了?嗯?”
寒山月这才觉得有点尴尬,只能道:“雪主想如何?”
段银心见她无措的模样,便笑着将她放下来:“行了,不逗你。”
“你知道凶手是谁?”寒山月问。
“不知道。”段银心几乎是想也不想。“你认为呢?”
“这明显是有人要栽赃嫁祸,恐怕问题就出在那湖里。”寒山月忖道。
段银心站在原地默了默:“你说的有理,那一会儿便去湖底看一看吧。”
寒山月奇怪地看着他:“你要亲自下去看么?”
“当然不,”段银心摇摇头,看着她,语气一本正经。“是你下去。”
“……”寒山月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赫连煌决定势必要查出杀子凶手,在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山庄。
现在雪海之主的嫌疑并未洗脱,所以赫连煌还派了数名精锐弟子守在他房门前,孙典心中虽气,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乖乖在房里养伤。
至于雪主的那两个奴才,自然不能让他们单独行动,思来想去,最终却是顾云峤主动提出可以帮忙监视。
本来两个人就能完成的事,又多了一个顾云峤,跟鬼一样阴魂不散。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睡得着么?”寒山月掀开白骨轿的帘子,看着里面懒散靠坐着的鬼面人。
“急什么,监视的那位都还没来。”段银心慢条斯理道。
提到这个寒山月就来气,她索性掀了帘子坐进去,没好气道:“怎的偏偏是顾家的来监视,就是让那个无乐公,也比顾云峤好。”
段银心饶有兴趣地噢了一声,道:“你才见过无乐公几次,就断定他比顾云峤好了?”
寒山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在我看来,一块石头都比顾家的人强。”
顿了顿,她又道:“那个无乐公实力不弱,当时大部分人都被赫连煌的箫声所困,除了那几个老掌门,也就只有你与他能运功自如。他年纪轻轻,辩驳起来,在场却是无一人敢反嘴。”
“无乐公是什么人?江湖地位很高么?”
寒山月太久没有入世,江湖上的一切她都忘得差不多了。
段银心默了默,道:“那些老家伙不敢与无乐公顶嘴,是因为无乐公手上握着他们所有人的把柄。”
京城无乐堂,江湖上著名的“藏宝阁”。
据说里头什么都有,只要是你想要的,都能进入堂中交易。
秘笈,功法,武器,毒,药材,宝马,珍宝……甚至是人,你都能在无乐堂里买到。
没有人见过堂主无乐公的真面目,或者说,整个堂内弟子的面目。
堂中弟子互不相识,皆戴青狐面具,唯独堂主佛面,副堂主则是玉面。
进入无乐堂交易的人,只会被看,而不会看到堂内任何一个人的真面目。
话说到这里,寒山月才算是明白了,看来各派私底下或多或少都跟无乐堂有过交易,但至于交易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鬼面先生?”忽听见顾云峤的声音。
寒山月不耐烦地撩开帘子走下去。
顾云峤显然没有想到她也在这里,看着随后走下来的鬼面奴,脸上的表情一僵,下意识便问:“二位这是……”
“关你什么事?”寒山月没好气道,不等顾云峤回话,便先走了。
顾云峤一时间很是尴尬地站在原地,只能看向段银心。
段银心当然也没有理他,仿佛当他是空气,紧随寒山月而去。
若不是觉得这个寒山月实在是太像宋青宁,顾云峤绝对不会主动要求管这档子事。
大概是心中已经将她看作是宋青宁,如今见她与别的男人亲近,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不快。
三人至湖边,湖面上的冰仍未融化,看上去还结实得很。
赫连辉的尸体还冻在湖心,必须将冰劈开才能取出尸体。
外头天寒地冻的,顾云峤披了一件厚厚的貂裘,但见眼前的这两个人,一袭单薄的白衣,在寒风中似乎随时都会被吹倒。
修炼阴性寒冰功体的人,果真名不虚传,厉害厉害。
顾云峤在心中暗暗佩服。
“把冰劈开吧。”段银心道。
不等寒山月答话,顾云峤便先道:“我来。”
“你来什么?”寒山月看向他。“就那一对小环,还妄想破开三尺的冰层?”
顾云峤脸色一沉:“月姑娘这是在小瞧我的日月毒环么?”
寒山月点头:“是。”
“你……!”顾云峤气得脸都青了,日月毒环可是他少年时在淬剑顶上赢回来的名兵,他毒宗大公子的武器,怎么也轮不到两个下人来评判。“真是无知的东西!”
“顾公子的双环虽然厉害,但要破冰,的确困难。”段银心的语气倒是比寒山月的要好一些。
顾云峤冷哼一声:“那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要如何能破得这样厚的冰层。”
寒山月懒得理他,看向段银心:“你觉得,我能用剑鞘劈开么?”
段银心笑道:“我可以,你不行。”
什么?剑鞘?
顾云峤明显一脸的不相信:“你们可莫要说大话,这样厚的冰,不拔剑怎能破?”
寒山月根本不接顾云峤的话,点足掠至半空,直接抽出腰畔的炎上,连剑带鞘,当空劈下!
剑鞘还未斩落,顾云峤便能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剑气,卷雪纷纷,吹得他似乎更加冷。
“啪!”只听一个冰裂声,冰面上果真出现了数道裂痕,但冰面却未见破裂。
顾云峤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笑:“我早就说过……”
不等他把话说完,段银心已经从寒山月手中接过炎上剑,又是连剑带鞘凌空一斩!
段银心斩出来的剑气,有如狂风过境,连顾云峤身上那件厚重的貂裘都被吹起来,刮得脸上生疼。
一剑斩过,段银心翩然落地,将炎上剑还给寒山月。
冰面上不过是多了几条裂缝,依旧平静如死。
“呵,真是虚张声势……”顾云峤又要出言讥讽,只见冰面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眨眼的工夫,冰面上便已经布满了层层裂纹。
很快,只听“轰!”一声,冰面碎裂,或浮于水面,或下沉至水底。
顾云峤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他方才看得清楚,那把剑根本连冰面都没有碰到,他仅仅是用剑鞘劈出来的剑气,就把三尺厚的冰层给劈碎!
奴才实力尚且如此,那个雪海之主的实力究竟得有多恐怖?
寒山月见冰面被斩破,忙点足掠过去,将赫连辉的尸体捞出来,放在地面。
段银心看向顾云峤:“顾公子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方才段银心专注于冰面,是真的没有注意听。
这话在顾云峤听来可就是十足的讽刺了,他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上前去察看尸体。
赫连辉的尸体通体灰白,坚硬无比,面色惊恐。
段银心问顾云峤:“依顾公子看,你觉得死因是什么?”
顾云峤思索片刻,道:“不好说,看他生前表情惊恐,定是见到了什么人。”
段银心没有说话,看向寒山月:“你觉得呢?”
寒山月淡淡道:“冻死的。”
冻死?堂堂朱雀山庄少庄主,活生生被冻死?这传出去谁信?
顾云峤正欲反驳,却听见段银心笑道:“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