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过就偷袭,难道毒宗的人都没有武德么?”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无乐公?”顾云峤见到来人,不由得作了一揖。
无乐公,寒山月知道,就是方才那京城无乐堂的堂主,送了红玛瑙树,全场最贵。
“我怎么不知道,这戴面具几时成了风气了?”顾云峤道。
“有的人,是为了好玩才戴,有的人,则是不得不戴。”无乐公道。
为了好玩才戴,寒山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段银心,而她,便是不得不戴,那这个无乐公呢?他又为什么要戴面具?
“那敢问姑娘,是为何戴面具?”顾云峤看着她,似有所期待。
“她方才说了,不关你的事。”无乐公漠然道。“为何强人所难?”
顾云峤冷笑一声,道:“好,那我问别的。”
“姑娘是几岁入的雪海?”
“从记事起,我便在雪海。”寒山月道。
“那姑娘,四年前,可有看见雪主……带了其他的女子进入雪海?”顾云峤又问。
寒山月沉默片刻,暗自深吸一口气,道:“有。”
“那她……”
“死了。”不等顾云峤问完,寒山月便道。“她刚到第九峰,就死了。”
“怎……怎么死的?”顾云峤愕然,既然能撑到第九峰,不应该会死。
“你们毒宗自己做的事,还问我她为什么会死么?”寒山月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她身上有十五根断魂钉,雪主为了让她活下来,拔了她身上的钉子,释放她的纯阳功体,她才勉强撑到第九峰。”
“她受不住雪海的严寒,眼睛也已经半瞎,早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刚到第九峰,她的功体过于虚弱,便冻死了。”寒山月的声音开始渐渐发颤。“你们毒宗,欠她一条命。”
“那……那她死前,可有什么交代?”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顾云峤还是要问下去。
“她说……”寒山月看着他,目露痛色,一字一句,似在有意说给他听:“‘不是我,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顾云峤听罢,也是闭上双眼,许久,才道:“好,我知道了。”
“毒宗原来竟如此残忍。”无乐公在她身后安静地听着,终于道。“未免有些愧对南武林之首这个名号。”
“此乃我毒宗家事,望无乐公莫要多管。”顾云峤冷声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顾公子,”寒山月突然叫住他。“那你可有话,想对那姑娘说么?”
顾云峤停住脚步,头也不回:“没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无乐公注意到,寒山月攥着裙角的手已经是青筋暴露,还在微微发颤。
就在寒山月准备直接拔剑的时候,却被死死按回了剑鞘。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如来佛面:“松开。”
“年纪轻轻,莫要那么浮躁。”无乐公淡淡道。“以后,机会多得是。”
“松开!”寒山月此刻只想上去手刃顾云峤。
“原来你在这里。”鬼面奴不知从哪里掠出来,落在她面前。
“我找了你很久。”鬼面奴一边说话,一边很自然地将寒山月从无乐公那儿拉了过来。“出来透气,用得着走这么远?”
寒山月不说话。
“怎么?”鬼面奴似看出她不对劲,于是看向无乐公,语气骤然冷却:“你对她做什么了?”
无乐公听罢,低笑两声,无奈道:“你不要污蔑我,你该去问毒宗大公子。”
鬼面奴漠然看了他一眼,又对寒山月道:“雪主找你,走了。”
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回到宴厅,将烂醉如泥的孙典合力抬进已经备好的客房中。
孙典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一碰到床,便睡死过去,不一会儿便是鼾声震天。
段银心与寒山月守在房门外,寒山月坐在阶梯上,沉默看着远方。
“顾云峤跟你说了什么?”段银心靠在柱子上,看着她的背影。
“没什么。”寒山月道。
“你把面具摘了?”段银心又问。
“没有。”寒山月道。“他相信我不是宋青宁。”
“顾云峤,是你什么人?”段银心问。
片刻,寒山月才道:“未婚夫。”
这似乎是在段银心的意料之外,他沉默片刻,道:“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段银心话音刚落,炎上剑出鞘,架在段银心颈边:“你们男人,是不是只有这句话能说的?”
“有些事不是过去就能算了的!”寒山月怒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毒宗究竟欠了我多少!”
炎上剑的热气再次在段银心的颈上烫出一道浅浅的痕,段银心面色依旧从容,他幽幽看着她,道:“过去的事,其最妙之处,便是在于它已经过去。”
“让你不要再想,并不是不让你报仇。”段银心说着,伸指轻轻一弹,便将颈边的剑弹开。“而是不想让你再为此事神伤。”
寒山月怔然,看着段银心一步步走过来,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替她擦去落下的泪。
她竟无意中掉了两滴泪。
“上一次哭,还是你四年前被我说哭的。”段银心笑道。“反正你也四年没有落泪,今夜你若想哭,便哭个够。”
寒山月取下面具,抹掉泪,道:“不需要,已经够了。”
“还有,”段银心突然道。“下回离无乐公远一点。”
“为何?”寒山月问。
“时候不早了,既然哭够了就去歇息吧。”段银心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
寒山月也没有太在意,反正等段银心想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
段银心离开后,寒山月就这样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便睡了过去。
……
朱雀山庄位于北域南部,虽然也是四季寒凉,但却不似第九峰一样极夜,还算得上是日夜分明,只不过天亮得较晚就是了。
天还没亮,寒山月就急急来到山庄后院停轿的地方,直接掀开了白骨轿的帘子。
段银心果然在里头睡着。
帘子被掀开的瞬间,只见轿内的人动了一下,寒山月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段银心掐住颈按倒雪地上。
“典伯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吵我睡觉么?”段银心声音低沉,还带了一丝怒气,他在外睡觉也戴着面具,所以寒山月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反正一定是很生气的。
她极少看见段银心生气,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打扰他休息。
他没有别的脾气,就是起床气特别大。
段银心看着身下之人脸都憋红,才冷哼一声松开她:“出什么事了?”
寒山月摸着脖子站起来:“出大事了。”
段银心与寒山月速速赶至山庄外,只见山庄外的雪地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他们全都在往上看……只见空中交缠着两道人影,正打得难舍难分。
见鬼面奴与寒山月二人来到,众人又看向他们,或怒目而视,或眼神怪异惊恐,然后便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忽然,凌空传来一个刺耳的箫音,听得观战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掩住双耳。
片刻之后,便见一个人落下来,借力又向后翻了个身,才勉强站稳。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孙典。
赫连煌落下来,怒喝:“段银心!我今日不杀你,我就不叫赫连煌!”
说着,吹动手中的长箫,只听风中划过两声细小的破风之音,寒山月当即掠至孙典身前,提剑一转,将其击落。
是两道刺状暗器,钉子一般的长度,针一样细的身,却是剑的造型。
原来这就是赫连煌箫中藏着的针剑,寒山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特的武器。
“噗!”只听身后有异响,寒山月回头,发现孙典右肩不知几时中了一根针剑,刺入肌肤很深。
这……怎会这样!方才寒山月分明只听见两道暗器的声音,赫连煌几时发的这第三剑?
怪不得江湖上都说,赫连庄主的针剑例无虚发,这果真不是白叫的。
“都给我滚开!否则连你们一起杀了!”赫连煌两条白眉倒竖,额上青筋暴露,看来已经是暴怒到极点。
“赫连庄主,究竟发生何事?”段银心站在寒山月与孙典身前,看着赫连煌。
不知为什么,这个鬼面奴分明只是个奴才,但他往面前一站,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威胁与压迫之感,连赫连煌都为其气场所震,他往身后一指,道:“你们自己看!”
段银心看过去,那便是方才众人围着的地方。原来是一面湖,湖面上已经结了冰,湖心冻结着一个人头,不过这颗人头只露出了眼睛以上的部分,剩下的部分,包括身体,似乎都已经被冻在了湖里。
段银心走到湖边才看清那颗人头,竟是朱雀山庄少庄主赫连辉!
赫连辉的双眼瞪得很大,感觉是又惊又怒,但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击之前,就已经被冻在了湖里,活生生被冻死。
赫连辉作为朱雀山庄少庄主,武功虽不及父亲赫连煌,但武学修为在江湖上算得上突出,怎会轻易被杀?还死得如此狼狈?
“我呸!赫连煌我看你是气傻了吧?”孙典捂着伤口,颤颤巍巍站起来,怒骂。“老夫昨夜醉成那个鸟样子,还怎么杀赫连辉?再说了,我杀他做什么?若要跟你争这北武林之首,老夫直接杀你就行了!”
“昨夜没有落雪,湖面却一夜封冻,而且冰层厚三尺,这样厚的冰,若非雪海之主的‘大寒三式’,的确没几个人能做到。”顾清仁神色凝重看着冰上的人,缓声道。
大寒三式乃段银心极招,蓄满寒冰之气连打出三掌,掌风寒毒,中掌必死。
“江湖上还说段雪主无心争夺北武林之首,看来是假的呀!”
“嘿!明明心里就想要这个位子,装什么清高呢!真是卑鄙,居然对少庄主下手……”
赫连煌怒道:“段银心,你若是还是个男人,就敢作敢当!”
“老子没做过的事情当个屁!”孙典气急败坏,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赫连煌见孙典态度坚决,眼中不由得动容,难不成真的不是他?可现下,能将湖冰冻至此的人,也的确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