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上中天。
一名黑衣刺客悄悄出现在于府门前。
于家乃北方铸剑名家,亦为中原“刀剑三大家”之一。
名剑青雀便是出自其家主于夜之手。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猫腰蹲在于府的房顶,仔细观察府内一举一动。
此人乃白门杀手,拿钱买命。
今日接到一个单子,让他来杀于家家主于夜。
杀手一动不动地躲在檐后,已经两个时辰。
他觉得很奇怪,在这里观察了两个时辰,却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偌大个于府,难不成连个巡夜的家仆都没有么?
突然,只觉一阵冷风刮过,杀手当下便打了个哆嗦……怎么突然刮来一阵劲风?
“刷!”他听见一个极轻的异响,多年在刀尖上混的经验让他立即反应过来,这绝对是剑声。
动静似乎来自于他身下的那件房屋,杀手警觉趴下,偷偷揭开一片瓦向下窥视。
“啪!”正好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站在房内,利落收剑入鞘。
然,白衣女子突然抬起头,对上他惊愕的双眼。
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只因女子的上半张脸,带着一个金色的镂空面具,女子早就知道他在那儿,故意抬起头来看他,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笑。
那挑衅意味十足的眼神,看得这白门杀手莫名火起。
女子抬头看了看他,身形一闪,便不知去向。
杀手惊极,小心翼翼地跃下房来,刚落地,便看见走廊上躺着一具家丁的实体,手中还握着一柄巡夜灯,不过已被熄灭。
再看过去,草丛中,假山下,都有于家家仆的尸体。
怪不得两个时辰都不见一个家仆过来巡夜,那女子竟在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将他们灭口!
来不及多想,杀手第一次感到有些慌乱,他悄悄推开于夜夫妇的房门,四处看,方才那白衣女子早已不知去向,于夜与他的夫人都好好在床上躺着,看似已经睡熟,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
杀手快步走到床边,直接掀开被子,虽不出他的意料,但当他真正看见时,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于氏夫妇的颈部皆被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被褥,早已在睡梦中死去。
忽然,他余光似瞥见于夜身上放着一枚钱币,他捡起来看,面色剧变。
一枚精致的小铜币,上面只雕了一幅画,群山,以及圆月。
寒山月,她是寒山月!
……
今日又是一个大雪天。
雪落下,但还未落地,就已经被融园内温暖的温度给融化,变成水落下来。
故每次雪海下雪,园内便会下雨。
段银心坐在檐下的架空回廊上,抱着公主看园内落雨,发呆。
“倏!”一个白影从房顶上落下,正巧落在段银心身前。
“回来了?”段银心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半张金面具的女子,笑道。“快进来,不要淋雨。”
她摘下面具,露出真容。
四年时光飞逝,她面上稚气已去,眼中已不复单纯,只有一种看透红尘的凉薄与冷漠。
但只有在她看到眼前这个人时,眼中才会泛起涟漪。
“阿月你回来啦!”孙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今日是你二十岁生辰!老头子我特地给你做了长寿面呐!你快坐下尝尝!”
今日并不是她的生辰,今日是她四年前第一次来到雪海的日子。
段银心说,若她要重出江湖,最好换个身份,改头换面,就当宋青宁已经死了,就连她原本的生辰,也被改成了她第一次来雪海的日子。
她问为什么,段银心却说:“以新的身份重入江湖,便不会有那么多顾虑,更加快意,也更好玩。”
她突然想起,数十年来一直戴面具以奴才身份出现在江湖上的这个雪海之主,似乎也是因为好玩才这么做。
段银心的确是个玩世不恭的人,既然孙典都愿意陪他这样玩这样演,那她也陪着一起玩儿也并无不可。
于是她答应了,段银心问:“那你想叫什么?”
那时她正与段银心坐在房顶上看雪,房顶风光甚好,隐隐约约能看见前面那八座雪峰,那夜罕见地出了月亮,半藏在雪山之后,于是她说:“不如……寒山月?”
本来是个意境极好的名字,段银心认真思索片刻,道:“不如……火海日?”
一句话便将美好的气氛毁得一干二净。
她脸一沉,段银心却又笑起来,轻轻捏她的脸:“开个玩笑,别那么严肃。”
然后段银心便送了她那张金面具,因为戴起来还算好看,她每次出任务的时候便都戴着。
每杀一人,便留下那枚雕着寒山月的铜币。
寒山月这个名字,便迅速在江湖上传开。
都说是一个无门无派,冷酷无情的女魔头,出剑迅速,取命无声。
“这次你杀了于夜,抢了白门的生意,白门要盯上你了。”段银心道。
“不过是个混黑道的,偏偏还要叫白门,装得跟什么似的……”孙典一听见白门,满脸嫌弃之色。
虽然他提起任何一个门派,都是满脸嫌弃。
“我回来的时候没有人跟着,你放心。”寒山月接过孙典手中的面,吃了起来,还不忘称赞。“好吃。”
寒山月刚吃饱,段银心放下怀中的公主,站起身:“随我来。”
“怎么?”她问。
“我说过,四年后会给你礼物。你若想要,就跟上。”段银心道。
寒山月这四年来吃尽苦头,对生辰也没什么概念,但唯独段银心四年前承诺她的这份礼物,她却惦记到现在。
跟着段银心进入他的房间,段银心指着一旁的案几:“坐。”
寒山月鲜少拒绝段银心的命令或要求,她在外或许嚣张跋扈,冷酷无情,但回到融园,她便会收起所有锋芒。
她听话在案前坐下。
“脱衣服。”段银心道。
寒山月一愣,尽管她已经成年,也知道段银心绝无歹意,但还是不禁会脸红。
脸红归脸红,她还是依言将衣服一件件脱下,直至仅剩一件素白的肚兜。
寒山月抿抿唇,不自然地问:“还要接着脱?”
段银心却勾起唇角:“你要接着脱,我不介意。”
寒山月知道他又在调侃自己,白了他一眼,便不再往下脱。
段银心步至她身后坐下,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背,轻轻将她背后的小绳一解,背部便完全呈现在他眼前。
“你……”寒山月一慌,忙双手将前面捂好,所幸脖子上的绳还挂着,否则便真要让他看个干净。
本该是白皙光滑的女子的背,却因为十五道密密麻麻的钉痕,变得像一片被虫蛀过的绿叶,丑陋不堪。
这是四年前,毒宗顾家给她的赠礼。
段银心的手很凉,这大概也是由于修习阴性寒冰体留下的后果,当他的手抚上来的时候,有一阵蚁咬般的酥麻感。
似乎段银心也觉得可惜,只听他在背后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便是一阵笔触之感。
“你在画什么?”寒山月问。
“好歹也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留着这疤多丑。”段银心一边说,一边拿笔在她背上绘着。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段银心才画好,带她到镜前看。
雪山与圆月,还有薄云。
这幅“寒山月”几乎占据了她大半个背部,上色之后,若不细看,果真看不出那十五道钉痕,反倒给她增添几分妖冶之感。
“还满意吗?”段银心笑问。
寒山月嫣然一笑:“好画。”
顿了顿,寒山月又问:“你同那于夜有什么仇怨么?”
“没有。”段银心一边平静地回答,一边细细替她将背后的小绳系上。“我要杀的,是于夜背后的势力。”
寒山月想了想,道:“你是想从于夜入手,从而引出他背后的那个人么?”
“不,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段银心给她系好,开始收拾案上的工具。
“那你何不直接……”寒山月不解。
“他叫高群。”段银心道。
“高群……高……”寒山月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念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什么来,问:“你说的莫不是那个静王高群?”
“除了他,难不成还有别的高群?”段银心淡淡瞥了她一眼。“对方可是王爷,圣上的四皇子,你怎的一点都不吃惊?”
寒山月穿好衣服:“我唯雪主的命是从,雪主要杀的人,莫要说四皇子,就是太子……”
话还没说完,段银心突然竖指贴住她的唇,笑道:“虽然雪海人少,但也并非什么话都能乱说。”
“是。”寒山月低下眼去,不再说了。
“小段!小段!”忽听得孙典在门外低声叫唤,似怕被什么人听见一样。“朱雀山庄来人了!”
段银心嗯了一声,将墙上的鬼面具取下来戴上,对寒山月道:“你若想来,便去主屋侧厅的竹帘后坐着,不可露面。”
寒山月跪坐在竹帘之后,透过竹帘,看“段银心”与鬼面奴上座。
孙典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坐在主位上,从看见赫连辉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好脸色。
“你若又是过来下战帖的,那你可以走了。”孙典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
赫连辉眉头一皱,但还是保持着礼数:“雪主误会,此次前来,是特地给雪主您送请帖。”
说着,身边弟子忙双手将一张请帖送上。
“一个月后乃家父六十大寿,希望雪主能赏脸。”赫连辉道。
孙典看着那张请帖,面露犹豫。
“就是去吃个寿宴而已,雪主该不会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吧?”赫连辉顿了顿,又补充道:“为了这次寿宴,家父连山庄里雪藏多年的‘金霜’都拿出来了……”
“金霜!”不出所料,一听到有好久,孙典便立即两眼放光。“一个月后老夫一定到!”
“……”帘后的寒山月一脸无奈,对孙典来说,喝酒绝对是天下第一要事。
赫连辉无意中瞥见竹帘之后的人影,道:“没想到这里还有别的客人。”
孙典把请帖收起来,也往竹帘那边看了一眼:“不关你的事。”
这个“段银心”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赫连辉似已经习惯了,也不生气,离开前,又往竹帘那边看了一眼,似对帘后的人颇有兴趣。
人一走,段银心便将面具摘下,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你总做多余的事。”
孙典幼稚地哼了一声:“我不管,你要怪就怪赫连煌,他要是不拿那金霜酒,我一定不去!”
段银心无奈地看了孙典一眼,他一向不爱去人多的地方,因为人多便容易生事。
“寿宴而已,为何不想去?”寒山月从帘后走出来。
段银心看着她:“你想去?”
寒山月道:“江湖上许多人或多或少都已知道寒山月这个人,我怎能去给雪主添麻烦。”
“下个月,你一起去好了。”段银心看了她半晌,突然道。
“嗯?”寒山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杀了这么多人,你也该重新入世了。”段银心道。“不必担心他们为难雪海,既然要入世,总是会被知道的。”
“再说了,”段银心看向孙典:“他才是雪主,有什么事也是冲他去。”
孙典一门心思全在金霜上,一时没听清:“啥?小段你刚才说啥?”
“没什么,夸你呢。”段银心笑道。
真是厚颜无耻。
寒山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