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第四十九日,典伯早早地就站在段银心的房门外急急的叫他起床,自己吵还不够,还得带上公主一起。
典伯喊一句“小段!起床!去接美人儿啦!”,公主便跟着嗷一声。
就是鬼都要被吵得魂飞魄散。
“啪!”房门被一股凛冽的寒气冲开,融园环境温暖,典伯只着了一身薄衫,然而他这一刻的确是感受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
片刻过后,典伯与公主的脸上身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霜。
“啪!”房门又被无情地关上。
雪海极夜,抬头只有五彩极光,故而段银心在雪海每日的睡眠时间都比常人还要多上几个时辰。
不睡够,就是有人过来拆家,他都不会起床。
“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有起床气呢!”典伯不服地骂道,但却不敢再吵他,抱着公主小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约莫午时,才看见段银心轻袍缓带地从房中走出。
“小段你醒啦!”典伯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赶紧去把美人接回来啊!”
段银心轻轻打了个呵欠,淡然:“说不定她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说不定她跟你一样,也练成了寒冰体呢?”典伯嘿嘿笑道。
“最好是。”段银心漫不经心地在园中走了一会儿,又吩咐典伯去将那火莲取来。
拿了火莲,段银心这才慢悠悠地出了融园,往天寒洞去。
在风雪中行了许久,才渐渐看见天寒洞的影子,段银心心中却很平静。
一个失去内力和功体的人,能在这恶劣的环境撑多久?三天?七天?
最多七天。
就算她能抵御寒冷,可如此长时间米水不进,也必然活不下去。
天寒洞并不大,也不深,段银心走进去数步,便能观得全洞之貌。
当他看到宋青宁时,面上表情不由得一凝。
宋青宁躺在冰中。
四十九天的风雪交加,活活将她整个身体给封冻起来,远看过去,就似一具躺在冰棺中的尸体。
果然还是死了。
段银心摇摇头,叹了口气,靠近冰块,又从袖中取出火莲,置于其上。
火莲才刚一靠近,这冰块就已经被迅速融去一层,不出片刻,偌大个冰块竟被全部融化成热水,很快便浸湿女子全身。
毕竟段银心答应过,若是她死了,他一定会好好给她收尸。
“咳咳……”段银心正要将她扛起,躺在地上的“尸体”突然咳了两声,咳出几口水来。
“嗯?”段银心还以为是错觉,当他看到女子皱起的双眉,面上也不禁愕然。
居然没死?
段银心反应迅速,当下便察看了她四肢的筋脉,四十九日前挑断的手脚筋都已经长得差不多,却再也看不出一丝曾经练过纯阳内功的迹象。
似乎对她如今的这副身体很满意,段银心的嘴角终于稍稍上扬。
忽然,只见宋青宁嘴唇动了动,似在说什么。
段银心贴耳上去,才听清她说的是:“冷。”
段银心无奈笑了笑,将火莲塞进她手中,才将她抱起,点足往融园掠去。
……
宋青宁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最终,被食物香味刺激得睁开眼。
一小盆炭火,炭上正煮着粥,沸腾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段银心就坐在粥前,正用一柄木勺在那小锅里轻轻搅拌。
才发现她已经醒转,段银心也不急着去床边看她的情况,还是坐在炉子边,问:“能动么?”
宋青宁尝试着动了动四肢,似乎可以活动,于是点点头。
段银心舀起一勺粥,闻了闻,看向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宋青宁当然点头。
然而,段银心却放下勺子:“那你自己下床过来盛。”
宋青宁愣住,这人究竟有没有同情心?冻了自己四十九日,这会儿连一碗粥都懒得端给自己么?
看段银心无所谓的样子,宋青宁心中那胜负欲又被他激了起来,行走江湖,受伤也是常事,反正没死,下个床有什么难的。
宋青宁艰难地坐起来,尝试着下了床。
这整整四十九日,宋青宁都没有站起来过,如今手脚筋虽然已经长回少许,但初次行动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她就像一个学走路的孩童,走得七扭八歪。
“哎!”手脚筋尚未长全,宋青宁脚下兀自一绊,整个人朝着面前煮得滚烫的那口锅摔去。
然而,宋青宁往前摔的动作却突然停住……段银心不知什么时候将那木勺从锅中抽出,长长的木勺柄就这样抵在她的胸口,使她不能再往下倒分寸。
段银心面无表情,手中的木勺柄往上不轻不重地一顶,宋青宁整个身子便被硬生生往后顶了回去,站立不稳,重重跌坐在地上,屁股摔得生疼。
“段银心你……”宋青宁有些生气,胸口还被顶得有些疼,她一手揉着胸口,一手揉着屁股,好不容易才又站起来,走到炉边坐下。
段银心却无视她的怒目,用下巴指了指粥,示意她自己盛一碗吃。
宋青宁怨怼地看了他一眼,她以前好歹在抚仙亭也是被伺候着的大师姐,虽说不是娇惯,但也不至于被这样对待。
宋青宁在小口喝粥的时候,段银心就坐在她对面,目不转睛看着她。
“能动,能吃,还能骂人。”段银心似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看来恢复得不错。”
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宋青宁没好气道:“你爹没教你不能盯着姑娘家看?”
段银心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觉得好笑,摇摇头:“没有,我爹只教了我武功。”
如此身手和武功,居然是他爹教的么?看来段银心的父亲,也必然是个有名的人物。
“你爹是谁?”宋青宁直接问。
段银心只是用木勺在锅里搅着粥,装作没有听见,不回答。
如此,宋青宁也没有再问。
一碗热粥下肚,宋青宁打算再盛一碗,忽然只觉体内五脏六腑似乎被撕裂一般的疼痛。
“噗!”一声,宋青宁张口便吐出一大口鲜血。
段银心见状,并没有立即关心她,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取了少许开始观察。
明明只取了一滴,不出片刻,银针却立刻变黑。
“果然。”段银心随手便将那根银针丢入锅中。
“你下毒?”宋青宁擦去嘴角的血,怒瞪着他。
“不错。”段银心完全不否认。“只不过想试试你,你原先的功体虽已被废,但依旧还是百毒不侵之体。再随我练阴性功体,不知道还会生出什么奇异的变化。”
吐完那一口血之后,宋青宁体内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她复又坐起来,冷声道:“我说过,我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你说过,只要我活下来,四年必能让我报仇。”
“那么,无论发生什么,结果如何,你都要兑现你说过的话。”
段银心看着她的双眼,宋青宁现在已不再惧他,亦直直回视。
一时间,他竟然对眼前这个女子生出几分兴趣来,道:“我可以教你。但你要知道,在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得忍,你若有一点忍不了,受不住,那我便不会再教。”
宋青宁看着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好。”
段银心又道:“你今日再休息一日,明日典伯自会带你去一处地方,按照他说的做就是。”
……
雪海没有白日,卯时的时候公主便会在园子里头嗥叫,这倒是新鲜,寻常人家都是日出鸡打鸣,在这儿却是狐狸叫。
次日清晨时分,一听见公主的叫声,宋青宁便醒了,典伯果然已经侯在门口。
“美人儿,你醒啦?”典伯笑道,先端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饭进来,让宋青宁吃。
见宋青宁面有犹豫,典伯又道:“你放心,我可不是小段,我不舍得给美人儿下毒!”
算了,反正她现在也是百毒不侵,任他再放什么毒,她也不会出什么事,最多不舒服一阵。
吃完早饭,典伯便拿了抹布和扫帚进来打扫房间,一边扫还一边说:“小段喜欢睡觉,只要是在自个儿屋里头,一睡就得睡到快午时才起,这段时间,就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儿,你也不能去吵他。”
宋青宁点点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跟典伯瞎聊了一会儿,他才收拾妥当。
“好了,你跟我来吧。”典伯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放下扫帚,带着宋青宁来到融园深处的一间室内。
推开房门,便是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宋青宁不禁回想起自己在天寒洞那地狱般的四十九日,当即打了个哆嗦。
“融园因有火莲供热,故而能保持全年温暖如春,唯独这间房的温度,是同园子外头一样的。”典伯笑道。“平时这间房子都是门窗紧闭,只有小段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打开。”
室内没有别的,就只有一扇彩绘屏风,和屏风后的方形白玉池。
宋青宁走进去,典伯却没有跟过来,他站在屏风后面,道:“你脱了衣服,进去泡着,我说你能出来了,你再出来。”
若是以往,宋青宁一定会很抗拒这样的要求。
可现在,她似乎对这些奇怪的要求都已经见怪不怪,典伯一说完,宋青宁便开始解衣服。
不得不说,这间房的寒冷程度并不亚于天寒洞,可宋青宁却感觉,远不如她初次来雪海时所感受到的那样冷,当时简直冷得灵魂都要出窍,如今似乎好了一些,但还是冷得她浑身都发颤。
试了试水温,果真这池子里的水也是冰冷透骨,宋青宁并没有觉得意外,咬咬牙,便赤裸着身子进入水池中。
典伯离开后,室内又恢复成门窗紧闭的状态,方才开门时,还能感受到门口传来的暖气,现在却一点也感受不到了。
不出片刻,宋青宁便冷的双唇发白,牙齿也开始微微打颤,她已经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寒气正在大肆入侵她的身体,真真是冷彻骨髓。
宋青宁强迫自己定住心神,硬生生在池中撑了一个多时辰。
“吱呀!”突然,她终于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接着,隐约便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影步至屏风后。
一袭白衣胜雪,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那位嗜睡的雪海之主,总算是醒了。
“你还真听话。”段银心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宋青宁没有回话。
然,段银心却慢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下宋青宁无法再故作镇定,赶紧将身子转过去,质问:“你进来做什么?”
要知道,她现在身上可是一丝遮挡也无,加之池水清澈,站在岸上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段银洗没有回话,宋青宁背对着他,但却听到了他下水的声音。
宋青宁正火起,还未来得及转过头去发火,却被人从身后抱住。
“段银心……你……!”宋青宁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根,全身上下都是冰冷的,唯独脸是烫的。
“嘘……”宋青宁挣扎两下,却被段银心抱得更紧,他的语气却是淡漠:“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