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芝龙决定出兵的头一天晚上,夜色沉沉,平虏侯府后花园中,虫鸣蛙叫。
郑芝龙正坐在一张石凳子上,一手提着一坛子酒,一手提着一只烧鸡,喝一口酒吃一口鸡,除了郑成功立在他的身后,再无一人。
就是丫鬟仆人也没有一个。
郑成功不说话,也没有坐下,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喝酒吃鸡。
当郑芝龙喝了半坛子酒,吃了一整只烧鸡以后,抹了抹嘴巴,擦了擦手,温和的道:“森儿,明天为父就要领兵去和朱聿鐭做个了结了,我走了以后,你带着你的母亲去厦门吧。”
郑成功一愣,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难道父亲半夜里将自己唤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郑芝龙瞥了一眼郑成功:“为父说话你听到没有?”
“儿子听到了。”郑成功虽然对郑芝龙投降满清不满,但父亲终究是父亲,作为儿子的礼数是不能少的。
“哎——”郑芝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为父真的老了,年青的时候,这样的酒为父一口气可以喝下一坛子,吃两只烧鸡,现在是不行了,酒才喝了半坛子,鸡才吃了一只,就觉得饱了,吃不了了,真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郑芝龙的话让郑成功越听越不明白。
“森儿啊,你知道为父当年是靠的什么在海上纵横这么多年吗?”郑芝龙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孩儿不知,”郑成功恭恭敬敬的道:“请父亲指教。”
郑芝龙看着郑成功,面色郑重,一字一句的道:“脚踩两条船。”
郑成功被郑芝龙的话给惊住了,“脚踩两条船”也可以说是首鼠两端,这种人品,无论是在朝为官,还是在野为民,就算是做打家劫舍的山匪海盗,这都是最为人所不齿的,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堂而皇之的说给自己听。
郑芝龙接着道:“为父这一回将闽北的人马全部调往汀州,就是给建虏入闽让路,你去了厦门之后,依托金厦,依托咱们郑家的水师,继续抗击建虏,不要因为为父在建虏营中而畏首畏尾。”
郑芝龙一听这话越发的糊涂了,正要说话,郑芝龙将手一扬道:“你觉得你的这些叔伯之中谁最难驾驭?”
……郑成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郑芝龙道:“如果你觉得谁不好驾驭,为父就领着他一起去归降建虏,给你也铺就一条统一事权,抗击建虏之路来。”
郑成功问道:“父亲,你这是何意啊?”
郑芝龙道:“如今建虏虽然连战连胜,但是大明还有半壁江山,如果大明再出一个朱洪武这样的皇帝,哪怕只是出一个永乐这样的皇帝,再不济,就算是再出一个崇祯皇帝、出一个李自成、张献忠,建虏就不是大明的对手,可是现在的形势谁又说得好,说得准呢?那我们父子二人就我踩一条船,你踩一条船,无论是大清胜了,还是大明胜了,都可以保证我们郑家长久兴旺,永世不衰。”
“可是!”郑成功又惊又愧,一把跪在郑芝龙的面前道:“父亲,建虏毫无信义可言,建虏大营、北京、南京,都是龙潭虎穴,您……您万万不能自投虎口啊!”
郑芝龙道:“为父在海上奔波了半辈子才有了今天的家业,来之不易,这份家业早早晚晚都要传给你的,你去了厦门之后,就等于接管了我们郑家的家业,谁不服你,你不要客气,无论是谁,一概格杀勿论。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是千古不变之理。”
郑成功知道,自己父亲决定的是不会更改,他痛哭流涕道:“父亲,父亲,儿子错怪你了……”
郑芝龙原本还有一个打算,就是让郑成功去将隆武皇帝还给朱聿鐭的,但是,因为郑芝豹在朱聿鐭手里,万般无奈的时候,他可以用隆武皇帝去还郑芝豹。
他不能偏心,不能没有义气,不能为了自己的儿子,就不管自己兄弟的死活。
立秋过后,建昌城的天就没有晴过,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建昌城府衙的后堂,永宁王朱慈炎,江西巡抚刘广胤、建昌知府傅鼎铨正坐在建昌县衙的后堂之中,商议着一件上不可告父母,下不可告妻儿的绝密大事。
朱慈炎手中端着一个茶碗,只是端着把玩,也没有吃一口,问刘广胤道:“刘巡抚,你的消息可靠吗?”
刘广胤是个老烟枪了,他手里拿着旱烟枪,正一口一口的吸着,吸得整个后堂之中都烟雾缭绕,以胸有成竹的语气的道:“十分可靠,朱聿鐭这一回是摸了老虎屁股了,郑家军的各路人马正在向闽南围了过来,显然,郑芝龙这一回不把朱聿鐭吃掉是不会罢休的!”
朱慈炎问道:“如果你是朱聿鐭是迎战还是逃走?”
“当然是逃走,”刘广胤道:“就算他朱聿鐭收编了闯逆的人马也没有多少人?打破天了,不到两万,郑芝龙有多少人?不下十万,而且福建是他郑家的地盘,最重要的是,郑家的火器都是从红毛鬼哪里买的,朱聿鐭拿什么和郑家军战?在福建无论如何是战不过郑芝龙的,当然,如果他真的在福建和郑芝龙决一死战那倒可以省了殿下不少的事了。”
朱慈炎一听这话,急忙取了一副江西的地图摊在书桌上,道:“如果朱聿鐭逃回江西,他会走哪一条路?”
刘广胤也走到地图前,看了一圈后,往地图上的“瑞金”一指,道:“从瑞金回赣州最快,朱聿鐭如果要跑,一定走这里。”
朱慈炎看着地图恶狠狠的道:“那本王就在瑞金和赣州之间的瑞林镇等他,如果郑芝龙不能送他上路,那就让本王在瑞林镇送他一程。”
刘广胤道:“殿下此计最好,死的活的都可以,死的就用他的脑袋去换赣州,活的就把他押到城下,让他自己去喊开赣州的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