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灯,走到书桌旁,见到躲在书桌底下哭泣的儿子,随即跪到地上抱住他那弱小的身子,心疼地说:“我的孩子,你怎么一个人躲到这儿来了,知不知道额娘有多担心你,你突然不见,额娘还以为仙人要将你带回去呢。”
她摸着儿子的脸颊,替他擦拭泪水,说:“我的心肝宝贝,你怎么哭了呢?谁欺负你了跟额娘说,额娘替你做主!”
载洸说:“额娘,孩儿无能。”
“这说的是什么话?额娘的儿子可聪慧了,今日,我听王爷跟孙大人都对你的才识赞不绝口呢。”
“额娘,孩儿有罪。”
“傻孩子,你有什么罪?”
“孩儿明知国家民族正处于危机中,却什么都做不了。”
婉贞摇摇头,温柔地对载洸说:“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还小,怎知这世间险恶。额娘虽不是在朝为官,但是耳濡目染,对这为官之道早已心知肚明。有时候,不是有才能的人就会有所作为。
你看看你皇伯恭亲王,即便他是股肱之臣,德才兼备,不也是受人挤兑,革职归隐了吗?你要记得,大人做事只看利益,不分对错,特别是在官场上行走,更得洞察其中的厉害之处。”
载洸站起身来,对着自己母亲说:“额娘,难道,孩儿就这样空有一身的本领,却无能为力吗?父王为何不向朝廷举荐我?”
婉贞抚摸着他的额头说:“孩子,你忘记了你才五岁吗?即便你现在要有所作为,也要在静候些时日,如多尔衮这般英雄人物,也是以八龄幼童才跻身于参预国政的和硕额真行列。何况朝廷现在党派林立,斗争激烈。
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你父王不想让你淌这趟浑水,也是为了保护你。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皇太后可是雷厉风行之人,我这个姐姐,可是厉害得很,如果你稍有不慎,仕途尽毁啊,更甚者,性命不保。”
载洸认真地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突然觉得自己为这事哭泣,很滑稽,可能是在孩童的身体里,自然而然地就多了几分孩子气罢。
而婉贞此时也放松了许多,儿子自从康复以来就变了个人,成熟得像个大人,让她觉得很陌生,此刻,看着刚刚哭过的孩子,才觉得有几分亲切感。
载洸问:“那依额娘的意思,孩儿今后该作何打算?”
“你要像天底下的学子一样,熟读四书五经。”
“那些东西,用来教化国人可以,若拿来安邦定国,则一无用处,外国人又不跟你用理学辩论,都是拿枪炮说话。”
婉贞笑了下,语重心长地说:“你甭管这些东西有没有用,朝廷用八股取士,以儒术理学教化人,那些读书人跟当官的就信这一套。
你要干大事,得先让人认可你,接纳你,不然,即便你雄才大略,高瞻远瞩,要是没有满腹经纶,别人一样视你为异类。
你若想在官场混得好啊,还得学会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不管清官贪官,能臣庸臣,你都得学会去了解他们,甚至是投其所好。这赌场有赌场的规矩,考场有考场的规矩,官场,也有官场的规矩。”
载洸反驳道:“可孩儿不想墨守成规。”
婉贞点了一下载洸的额头,“在你没有能力打破这种规矩之前,你最好先迎合它,或者说,利用它。”
“孩儿明白了。”载洸似乎明白了这种道理,他带着满腔的热血跟理想来到这个世界,刚开始的时候,是有点飘了,期望越高摔下来就越痛,看来,是时候收一收自己身上的傲气,向现实妥协一下了。
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让载洸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里面,他还是有亲人在的。
婉贞抱着孩子坐到自己大腿上,亲亲地拍着载洸的背部,轻摇着他的身子,说:“孩子,你若是真想报效朝廷,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求成。
你想啊,你的阿玛是当朝的醇亲王,领班军机处跟总理衙门,当今皇上是你的胞兄,连皇太后都把你当成亲儿子来看待,普天之下,论仕途,谁有你敞亮?”
婉贞的一番话让载洸备受鼓舞和启发,从那一刻起,他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有了一个明确的规划,同时,他也意识到,即便自己现在有摧枯拉朽的才能,但如要积累政治资源,却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完成的事情。
欲速则不达,只有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才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之时!
真是独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一年春天,此时,正是百花争艳,花枝招展的季节,一枝海棠探到窗内来,眉目传情地注视着执笔挥毫的少年。
这一年来,载洸将自己在现代学到的知识与中国古典语言文化相融合,创作出了许多令人拍案叫绝、立意鲜明的诗句和文章来。
虽然这些作品距离古代圣贤有一定差距,但是毕竟是出自一名五六岁的孩童之手,不得不让人赞口不绝。书房里,正当载洸全神贯注地练习书法时,娟儿端着茶进来,说:“贝子写的字,可是越来越好看了呢?”
载洸提笔,问:“娟儿,可识得此句?”
“贝子虽平日里教娟儿识字,但是娟儿愚钝,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晓得这词句为何意。”
“这是辛弃疾的《破阵子》,我最喜欢的一首宋词,来,我念给你听听,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载洸念着诗句,不禁悲从中来,“多有志气的一个人,真是可惜了,空有一身才能,终究是壮志难酬。落得个‘可怜白发生’。”
娟儿望着这个满脸忧伤的孩子,觉得有些喜感,就笑了起来,“贝子今年才六岁,怎说起话来,倒像个历经沧桑的老头。外人都道世子乃当今奇才,通晓天地,博学古今,贝子何故叹息?”
“你大字不识几个,这拍马屁的本领倒是越来越精湛了。”
娟儿又捂着嘴笑了下,“平日里,夸贝子的人太多了,我跟在贝子后面,经常闻到这马屁味,自然对这拍马屁的本事就娴熟了。”
载洸由喜转忧,苦笑了一声说:“你不懂我现在的心情,辛弃疾是廉颇老矣,我是叹我年幼不能上场杀敌,保家卫国,如今法国人正侵略我国广西跟台湾,而我却只能在书房里舞文弄墨。”
“世子不是料事如神吗?你说跟洋鬼子这一战,朝廷是胜,还是败?”
载洸停顿了一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胜了,但也败了。”
娟儿晃了晃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世子说话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什么叫既胜了,又败了呢?”
“不败而败!”载洸平复了下心情之后,将写好的词句交给娟儿,“来,你帮我把这幅字收好,名字进宫的时候,我再献给皇太后。”
“娟儿这就收好。”
载洸走到窗外,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声,随即问:“府上何故如此吵闹?”
“王爷今日雅兴,邀请了一众王公大臣在靶场射箭呢,来者还有各家的公子。”
“我怎不知?”
“王爷说贝子在书房苦读,让我们不必惊扰。”
“这种场合怎么能少了我?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