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洸摇摇手说:“我没事……”他扶着桌子坐回到了座位上,望着下面一众将领,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一路上,我心里总在念叨着北洋水师的事,虽然心里已经早有预感,但是真正见到你们这副模样,这样的军风军纪,着实——让人心寒。
你们下面,哪个不是朝廷栋梁,哪个不是学有所成的将帅之才,杀了一个方伯谦,本贝勒也心疼。
但谭若有法不遵,有礼不循,那军队岂不乱套了?你们这里要是烂一点,大清国就要烂一大片。日本人只要挥一挥枪杆子,就能把咱们踩在脚下蹂躏。
我希望你们明白,爱之深,责之切,本贝勒做的这一切,不仅为了国家着想,更是为了北洋水师全体将士的性命着想。
自古以来,两军交战,便是血流成河。身为军人的使命,只有拼死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你们今日懈怠一时,战时就会葬送一生,你们这样子,对得起跟你们出生入死的兄弟,对得起养育你们的父母,跟栽培你们的国家吗?”
底下的军官听了载洸这句话,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脸上布满哀伤与愧疚。
载洸继续缓缓地说着:“我心里,总想给大伙留几句勉励的话,思来想去,只有八个字能送给你们,那就是,‘居安思危,精忠报国’。丁汝昌!”
“属下在。”
“命人将这八个字做成牌匾,挂在提督衙门的大门口上。让这几个字时时刻刻警醒着你们,大战在即,各位,当以国家为重啊……”
众人异口同声地回应道:“属下谨记贝勒教诲!”
载洸回到休息的住处后,就躺到床上,因为过于疲劳的缘故,很快便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亮了,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忙冲出了门外。
娟儿这会正打算来服侍载洸洗漱,见到他衣服都没穿好就出来了,赶紧上去说:
“主子,这风又大又冷的,你怎么不先把衣服穿好再出来,小心着凉。”
载洸急切地问:“慕容湛呢!他去哪了?”
“刚刚就走了,这会应该快到码头了吧?”
“我不是让你们留住他吗?”
娟儿“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是他自己硬要走的,好说歹说都留不住。
我见他猖狂如此,所幸就让人放他走了。贝勒,上次人家要走的时候,你都不急,这会急个啥?”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会人家要是走了,就不会再找来了。”
娟儿愣了一下,问了一句:“为啥?”
“哀莫大于死心。”
娟儿听得云里雾里的,见到载洸急着要走,就没再问下去。
载洸简单地洗脸漱口,穿上衣服就跑了出去,他急匆匆地赶往码头,碰到盛万颐,焦急地问:“慕容湛呢?”
“已经上船了……”
“我不是让你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他吗!”
盛万颐坏笑坏笑地说:“放心吧,上船的渡客都被我截住了,人数不够不会开船。况且,那船家已经被我收买了,嘻嘻……”
载洸笑着敲了下他脑袋说:“算你机灵。”
载洸刚想走,盛万颐一把拉住了他,“主子,我还是放心不下,还是找几个侍卫跟着你吧,万一慕容湛他……”
载洸推去他的手,坚决地说:“不用了,我心里有底。”
此时,在渡船上,慕容湛焦急地等待着船启动,他那无处安放的包袱,一会儿放到左手,一会儿扔到右手,又干脆披在肩上。
他急不可耐地对着船长说:“你们究竟准备好了没?我从凌晨等到现在,都好几个时辰了,这船究竟还开不开了?”
只见那个老人笑了笑说:“年轻人,稍安勿躁,就你一个人,这会要是开船了,我们还收不回成本呢。
你要是不耐烦了,大爷我啊,就给你讲讲故事,解解闷。”
慕容湛气愤地说道:“要不是我自个的渔船,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我也不至于在这儿受你的气!”
那老人又是笑了笑说:“那小木船,哪有这洋船舒服。听我慢慢跟你道来。
想当初啊,这个轮船招商局的船长,还都是洋人,那些个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个个目中无人,那是猖狂得很,说咱们中国人没有没有知识,开不来这洋船。
我老头在威海卫到刘公岛这条海路上,来来往往都送了不知道多少个客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硬生生地,让我从洋人那儿学到了点功夫,成了这一带第一个自己开洋船的中国人,你就说咱是不是给中国人争脸了?”
慕容湛哪有心思听他在那里讲故事,只见他站起来说:“你到底开不开?不开我就下去了!我就不信了,不坐你这个破船,我就回不了威海卫了!”
那老头慢悠悠地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你们得有我这种老牛一样的精神。
要有不卑不亢,吃苦耐劳,沉得住气的性情,才能有所成就,中国才能不被洋鬼子欺负……”
慕容湛没再听他罗嗦,背起行李正要离开。
那老头若无其事地说:“你要走也无所谓,今天赶躺的渡船,就我这一艘,你爱坐不坐。”
慕容湛也是个暴脾气,直接甩甩手说:“就算是游,我也要游到对岸去!”
慕容湛刚想走,却迎面撞上了刚走进船舱的载洸。
载洸笑笑说:“白羽兄,怎么走得这么匆忙,连一次饯别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贝勒爷说笑了,在下只是无名之辈,哪里还敢劳烦贝勒为草民送行。”
那名船长一听到载洸的名声,就喜笑颜开,连忙小跑过来行礼,“原来是贝勒爷到了,草民给贝勒爷请安了。”
载洸挥了挥手说:“老人家,不必多礼,你现在开船,送这位客官到岸上吧。”
那老人又问:“贝勒爷是要一起过去吗?”
“是的,我要为这位壮士送行。”
“得嘞——能有幸送上贝勒爷一程,老夫也不枉此生了,老头我这就开船去。”他步伐轻快地回到驾驶舱,船“隆隆隆”地朝前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