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洸将手搭在海岸炮上,又望了望四周,缓缓地说道:“我刚刚仔细地看了下这刘公岛的布防图,发现这防御工程十分坚固,想必也是耗资巨大,还有很多工事还在修建当中。
我想这笔钱倒可以省下来一些,只把一些必要的工事建好就行。其余的,先用来给军舰换锅炉等设备,再换上一些速射炮,购置弹药,以解燃眉之急。”
李鸿章一听这话,表达出了内心的担忧:“老夫认为,此举不妥,刘公岛乃是北洋水师的军港,军事重地,只要完善工事,安置大量炮台,便相当于一座海上堡垒。
若是敌人胆敢从海上进攻,岛上的海岸炮便可齐射,令敌军畏惧,不得上岸,也可保护我方军舰,由此,北洋水师方可无虞。”
载洸叹了口气说:“中堂,你有没有想过,最有可能让水师覆灭的,并不是海军,反而是陆军。
一旦陆军作战不力,切断了刘公岛的后勤补给,岛上的这些对准外海的防御工事,可就成了一堆废石烂铁了。”
“这种情况,老臣倒是未曾想过……只是战事未起,谁也没办法做到未卜先知,老臣也只能尽量布置得缜密些。”
听完,载洸沉思了一阵后,突然发出了笑声。
李鸿章疑惑地问道:“贝勒莫非觉得老夫所言荒唐?”
载洸回道:“我不是笑你的话,我是在笑另一件荒唐事。”
“不知贝勒指的是哪一件事?”
“我给你讲个趣事吧。”
“愿闻其详。”
载洸像讲故事一样,不紧不慢地说着:“据说,鸦片战争期间,时任闽浙总督颜伯焘,是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大贪官。
听说英国人的军舰要打过来了,他为了保住顶戴花翎,赶紧掏出了自己的黑心银子,用福建特产的花岗岩,在厦门沿海修筑一条‘海上长城’。
整个防御工事,花了他一百多万两银子啊。结果,还真让他抢在英国人打来之前,火速将这条石壁修筑完工。结果你猜怎么着?”
李鸿章摇了摇头,“道光年间的事,老臣那会,还跟贝勒此时的年龄相仿,还未离开学堂,涉世未深,不知此事。”
载洸笑了下,接着说道:“那颜伯焘,以为如此坚固的石壁,大炮也轰不开,英军自然就上不了岸了。
更可笑的事,他竟然以为当时的英军跟清军一样,都是拿刀挽弓的,结果人家根本就不会傻乎乎地拿大炮去轰石壁,而是大摇大摆地登上了岸。
英军直接爬上了石壁,扛着枪炮,对着清军就是一顿射杀,轻轻松松地占领了厦门。
可笑……可悲啊……”
李鸿章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说:“庸臣误国呀,此等迂腐之辈,安于故俗,溺于旧闻,不晓世务,安能不败呼?”
载洸拍了拍李鸿章的肩膀,呼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世事变化无常,我们看待前人尚且如此,焉知后人看待吾辈,亦是如此啊……”
回屋休息后,载洸第一件事就是连夜叫来了盛万颐,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提钱的事。
“咱们手头上还剩多少钱?”
盛万颐打着弯儿说:“贝勒爷忘了?咱们手头上可没有剩钱,折算起来,还倒欠着商官两百万两呢?”
“我是说,咱们商办衙门库存的银子,还有多少?”
盛万颐尴尬地笑了下说:“没多少了,之前挪用了一部分补贴颐和园工程的工费跟物料费,剩下的那点银子,都是存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载洸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你只管报数就行了,其余的,我自会决断。”
盛万颐犹豫了一会儿说:“能动用的,最多也就80万两吧……”
听完,载洸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他的眼睛看。
盛万颐眼神飘忽不定,知道瞒不过载洸,随即改口说:“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子,实际上,还有100万两可用……”
载洸还是不说话,只是坐到了椅子上,默默地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后,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盛万颐咬咬牙,又改口说:“150万两,真的不能再多了……”
载洸又是一阵沉默。
盛万颐跪下说:“最多200万两,这是咱们全部的家底了,多一两,贝勒就拿了我这颗人头吧!”
载洸拽了起他的胳膊,让他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说道:“我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不必请罪。
我知道,你是心疼咱们的银子,毕竟,那都是咱们一点点地从指甲盖上抠下来的。”
盛万颐用略带委屈的声音说道:“贝子是不是又要拿银子去补贴军费了?你要是拿来练自己的军队,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又要拿银子去养李鸿章的军队,我觉得憋屈。”
载洸笑了下说:“都是中国的军队,咱们眼界不能太狭窄,该帮还得帮。明天,你就发份电报,让人把钱给送过来。最好是想办法先转移到洋人的银行里,咱们再取出来,这样也方便许多。
朝廷里的那些人,对洋人银行的事务既不熟悉,也不好细查,这样不易被上面的人察觉。”
“属下不懂军事,也不过问政事。属下只聊商业,这笔钱,是拿来预防商业风险的。
我们一开始置办产业的时候就说好了,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不然这笔钱是动不得的。
正所谓,创业容易守业难,如今,商办衙门家大业大,主营的洋务涉猎广而深,这要是出了一点差错,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种情况,你要是不留点钱做后盾,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啊……”
载洸叹了口气说:“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我能理解。只是,咱们兴办实业,根本目的不就是富国强兵吗?眼下,水师正需要用到钱,这个忙,不能不帮。”
盛万颐则面红耳赤地争辩道:“可是……也不能竭泽而渔啊,你把这么重要的钱拿给了水师,那咱们的业务要是出现了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要不……再等个一两年,等咱们的业务办得扎实了,后面盈利的空间就大了,到时候,拿出个两百万两,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相信我,再过一两年就好了。”
载洸摇了摇头。
“贝勒,你是不相信我?”
“不,我当然相信你有这个能耐,只是……我们等得起,但日本不会等我们,再过两年,东边疆域一定会狼烟四起。
届时,如果败了,不仅是水师没了,咱们的商办衙门,估计也要停业了。一旦战败,列强就会跟咱们签订不平等条约,前仆后继地将爪子伸到中国来,充当其冲地就是咱们的工业跟市场。
你也知道,以咱们现在的工业实力,根本拼不过洋人。外国资本一旦进入中国本土,便是风卷残云一般的存在,到时候再谈兴办自己的工业,那就真是难上加难,痴人说梦了。”
盛万颐犹豫了一会儿,便抛出了一连串问题。“可这商场如战场,也是瞬息万变,竞争激烈,我们现在许多业务都在起步阶段,还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要是遭遇变故可怎么办?”
“军事上的风险,要比商业上的风险严重得多,我们只有不到两年时间,一定要倾其所有,举全国之力以御敌。”
“两年后?为什么一定是两年后呢?难道日本人不会忌惮咱们的实力吗?
属下自知贝勒神机妙算,可是,属下实在是难以置信,以日本现在的实力,还敢轻易对大清开战,怎么着,也会再等上几年吧。”
载洸沉凝着脸色,目色如炬,“你难道忘记了两年后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盛万颐思索了一会后,又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贝勒说的是……皇太后的六十大寿?”
载洸默认了,他望向窗外,天边似乎出现了一抹红,那是鲜血的颜色。
阅兵结束后,载洸一行人准备按照原路返回京城。载洸跟盛万颐两人喜欢骑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这样可以随心所欲地谈论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