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世昌只是尴尬地笑了下,“不,贝子,世昌刚刚接到了圣命,要前往欧洲接收订制的战舰,今日便要返回威海卫了,临行前,特来道别。”
载洸眼里透露出了些许失望,但还是大方地笑说:“看来,只有这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涛,才能容得下兄长这万丈雄心啊。我这就吩咐厨房准备几样像样的好酒好菜,为你饯行,我们开怀畅谈,一醉方休。”
“世昌恐怕是要扫贝子的兴了,本来,我是凌晨就该出发了,这会耽误了一上午,不能再久留了。希望日夜兼程,能赶出发日期之前到威海卫。贝子,军法无情,就此告别吧。”他肃然长揖。
载洸也回了个礼,“经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兄长保重!”
邓世昌刚要走,但好像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儿,又转过身来说:“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世昌此次前来,是向贝子举荐一人。”
“哦?何人?”
“此人姓慕容,名澹,字白羽,广东人士。此人游学世界列国,精通陆战,还在英军底下干过军事顾问,世昌曾于光绪七年时,赴英国接舰,有幸与此人结交,论排兵布阵,战争谋略,世昌远不如他。”
载洸一听这话,眼睛闪烁出了惊喜的光芒,“慕容澹?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此人!”
“此人回国后,并无建树,贝子未闻其名,也在情理之中。”
“此人现在何处!”
邓世昌露出了遗憾的表情,说:“此人回国已有三载,世昌曾于去年,在威海卫的刘公岛见过此人,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载洸焦急地问:“兄长为何不将此人留下?”
邓世昌苦笑了下说:“贝子有所不知,慕容澹性情孤傲,早年深感怀才不遇,如今回国之后,见到大清之现状,既报国无门,又怀才不遇,颇感失望,转而萌生愤世嫉俗之心,无论世昌如何劝导,他都不愿为朝廷效力。
他曾在喝醉酒时,在众人面前放言,宁愿做一只闲云野鹤,江湖游侠,也不愿为这腐臭之大清朝留一滴血。
这等悖逆之言被那些市井之人听了,便去官府揭发领赏。谁知那慕容澹竟然打伤了来捉拿他的官差,差点被当场枪决。幸得世昌及时赶到,才救下了他一命,连夜将他带出刘公岛。至此之后,就再无此人音讯了。”
载洸一听这话,不禁黯然神伤,好不容易物色到一个心仪的帮手了,没想到竟然下落不明,便感叹道:“唉,这人海茫茫,到哪里去寻得此人。”
邓世昌笑了下,说:“贝子不必忧虑,此人虽恃才傲物,心高气傲,但仍存一颗保家卫国的热血之心,只不过,他的那些言论,未免太过于偏激,常被认作是妖言惑众,唯恐天下不乱。
但在世昌看来,慕容澹之论断,绝非空穴来风,只是思想超前,不被世人所理解。
慕容澹是匹千里马,在遇到自己的伯乐之前,是不会被驯服的,贝子便是慕容澹一直在苦苦寻觅的良主。贝子乃是雄才伟略之人,世昌相信,假以时日,慕容澹定会慕名来投。”
载洸长吁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时候不早了,贝子,就此告别吧,世昌去也。”
载洸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中国若是能多出这样几位优秀的爱国将领,也不至于在甲午战争中落得如此惨败,希望他不要在像历史一般在战争中英勇牺牲才好。
几个月后,商办衙门就风风火火地办起来了,第一期筹集的“捐资”相当可观,仅直隶一省,所筹公款就多达300万两白银之巨,全国各地筹集了1000万两白银,载洸尽数上缴到了国库。
盛万颐在一旁帮忙整理着钱财流水明细,随口一问:“贝子,你说这些钱进了国库里,会拿去干嘛?修铁路还是买军舰?”
载洸摇了摇头。
“那难道是赈济灾民?还是安顿民生?”
载洸又摇了头,“都不是。”
盛万颐就纳闷了,“那这1000万两白银,该怎么花?”
载洸说了句略带悲愤的气话,“拿去把昆明湖填平咯。”
“贝子,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载洸停了了手头翻阅账本的动作,叹了口气说:“十有八九,是要拿去填补清漪园这个窟窿了。”
盛万颐吃了一大惊,“这清漪园工程,这么烧银子的吗?”
载洸将账单随手一扔,啪得一声,好似这银子真的丢进了湖水中,一下子就不见踪影了,只留下阵阵涟漪。“这还只是刚开始,清漪园工程,是个深不见底的洞,只会嫌少不嫌多,只要有余钱,皇太后就会惦记着,把钱都拿去建园子。”
“那总得有个度吧?”
“呵,你见过老虎嫌肉多吗?”
盛万颐使了个眼神,悄咪咪地说:“那……我们不妨从中借点钱,挪作他用,这兴办实业,也需要点闲置资金的嘛,不然,我们两手空空,谋事创业,举步维艰呐。”
载洸白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本贝子不想啊,我看着这些银子,口水都快流下了。我们的出发点,虽然是为了兴办实业,但在大多数学士看来,那就是卖官鬻爵,是不光彩的事儿。
特别是那几个清流御史,现在一手紧攥着笔,一手举着放大镜,就等着从你的鸡蛋里头挑出一根骨头来,在圣上面前狠狠地参你一笔呢。
今天你要是在捐款所得银子上顺手牵羊,明天,参商办衙门的折子就会堆到养心殿的檐上去。
你以为我这商办衙门首席大臣,就那么好当啊,这可是个脏活累活,弄不好,名声扫地,恐为天下人所耻笑。”
盛万颐边听着载洸吐槽,边核对着各省捐款明细,“奇怪,这捐款所得的源头,沿海各省都占了大头,光直隶一省就占了十有三成,可广东怎么才区区几千两。广东可是朝廷的赋税重省啊,富商巨贾云集,怎么会缺钱呢。”
载洸敲了敲扇子,思虑了下说:“这直隶是李鸿章的辖地,商官一策,各种缘由,他心里是清楚的,自然会鼎力相助。
至于各省督抚,即便内心有自己的小算盘,但碍于我们父子二人的情面,也不敢怠慢,毕竟这也是得到皇上皇太后大力支持的。谁也不愿意明面上得罪了商办衙门。
至于广东嘛,那可是现任两广总督张之洞的辖地,张之洞,何许人也,那也是清流党派的代表人物。不过兴办实业,也是他张之洞一直在致力的事业,只是,他毕竟是科举出生,还是皇太后亲笔题名的探花,自然对捐钱卖官这种事,颇有微词。
这些日子,京城里的清流人士,有些在跟张之洞通信,想让他站出来弹劾商官之政。张之洞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上了折子,阐明自己的洋务理念,对事不对人呐,这才是为官应有的气度和见识。
我料想,他那块辖地啊,根本就没组织地方捐钱买官,这点银子,还是张之洞自己掏出来的,就是不想得罪了我,也惹怒皇太后,皇太后心知肚明,也知道张之洞的性情,不加以追究。”
盛万颐叹了口气说:“这世上,能真正懂得贝子良苦用心地人,真是凤毛麟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