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心里也清楚,慈禧就是铁了心要李鸿章拿出银子,来填补修建清漪园的空缺。
可是清漪园毕竟是个无底洞,就算拿他北洋所有铁甲战舰来添堵,也堵不上这个无底窟窿。
况且北洋水师的经费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虽然这些年从西方购置了许多新式装甲舰,但是这样一来经费负担也加重了,每年就是光维修、改换火炮等部件就得几十万两。
这还不算军饷跟枪支弹药的消耗,眼下如果再将军费分流出去,北洋水师真的得坐吃空山了。
可是,眼下海军还得继续办下去,如果海军发展停滞,在还没有形成绝对优势之前,就被日本迎头赶上了,那么这些年来所做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在未来的对外战争之中,海军将是重中之重,甚至能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作为洋务运动的倡导者和领袖人物,这点李鸿章看得还是比那些身在京城、不知天下大事的王公贵胄要清楚得多的。。
此刻,李鸿章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他既不敢得罪他的顶头上司慈禧,又不想削减北洋水师的经费,内心十分矛盾,这种情况下,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直在背后默默帮衬他的醇亲王奕譞了。
这些年,每每有清流物议,在朝堂上抨击李鸿章拥兵自重,贪污敛财时,总是奕譞站出来替他说几句好话,眼下,也只有他能帮到自己了。
刚出宫,他就火急火燎地赶往醇亲王府,谁知一见到奕譞,还没等他开口求助,奕譞那边倒是先发出求救了。
“王爷……”
还没等李鸿章打完招呼,奕譞就先开口了,话语间包含着恳切之意,“少荃呐,你总算来了。”他拖着李鸿章的手臂,像攀附着一根救命稻草,“少荃救我啊!”
李鸿章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求救弄得一头雾水,“王爷何出此言呐。”
奕譞拉着李鸿章的身子,将他拖到了屋里,小声说:“前几日皇太后召本王进宫,问起修清漪园的事,对我严加申饬,指责我监工不力,敷衍搪塞,导致工程进展缓慢。说我不帮她老人家分忧,还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啊……哎呦,少荃呐,我这会可真是大难临头了呀。”
说着说着,他竟然带出了哭腔,用手帕捂着鼻子说:“少荃呐,我恐怕,是要步我六哥恭亲王的后尘了。”
李鸿章搭着奕譞的肩膀,安慰道:“王爷大可不必如此,皇太后只是在气头上,有时候话难免说重了点,王爷不要往心里去。王爷乃是国之柱石,今日的朝廷,如果没有王爷可不行。”
奕譞哭丧着脸说:“少荃呐,这次真不一样,这差事要是办不好,皇太后是不会饶过我的。”
李鸿章叹了口气,说:“慈颜大怒,也是为了清漪园工程一事,只要王爷勤加督促,训诫各部,定能够加快进度,讨皇太后欢心。”
奕譞露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摇着头说:“少荃不知啊,我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眼下清漪园才刚动工,这费用的亏空就已经填不上了。”
“难道……内务府没钱了吗?”
“内务府要是拿得出银子,本王还用像现在这样,心急如焚吗?”
李鸿章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问了他在慈禧那边不敢问的话:“鸿章有一事不明,这内务府本就执掌宫廷事务,收入来源众多。
除了大清的部分关税以外,还包括黑龙江金矿、东北鹿茸人参、江宁织造、景德镇瓷器官窑、皇庄等,统统都是内务府的税源,赚供皇家消耗。
何况,每年户部都会给内务府拨款,作为库储内府备用银两,这项每年也有百万之巨,为何修这园子,内务府就拿不出银两来了呢?”
“不瞒少荃,清漪园这个工程啊……来,少荃,先坐着。”
奕譞将李鸿章拉到椅子上,自己又坐到旁边,凑到他耳根下轻轻地说:“这清漪园的工程啊,内务府估过价,预算是3000万两白银!”
3000万两!听到这天文数字,李鸿章心里一惊,这银子再建一支北洋水师都绰绰有余了。
并且,3000万两白银还只是初步估价,这还不算上底下那些官吏贪污挪用的银两。
李鸿章内心清楚,清漪园修建工程一旦开动,北洋水师今后的经费就更没有着落了,他仰天长叹道:“3000万两,上哪儿去找这3000万两白银啊……去哪儿找啊……”
奕譞脸上一变,一反刚才慌张错乱的模样,镇定地说:“我思前想后,眼下,只能从一个地方做文章,只是委屈了少荃呐。”
李鸿章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了,但还是故作疑惑地问:“不知王爷所指的是哪个地方?”
奕譞挥了下手,斩钉截铁地说:“水师!”
李鸿章脑子一震,这才意识到,这位王爷没那么傻,他刚才故意将自己说得可怜一些,就是想李鸿章能在这时候松松口,将北洋水师的军费吐一些出来。
此刻,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进退维谷,四面八方都是饿狼窥伺,都想从北洋水师这个虚弱的大胖子身上咬下一块肥肉来。
若日后面临强敌,水军羸弱,折戟沉沙,这挪用水师军费导致战败的罪责,自己是脱不了干系的,怕是要担这个千古罪人了。
他思量了一会儿,答道:“事关重大,老夫也不敢妄自定论,我大清海军之基业,可都指望着这点银子维持,鸿章断然不敢拿大清国运开玩笑。”
谁知,奕譞听到这话竟然直接跪了下来,“少荃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少荃……”说着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李鸿章赶紧去搀扶他,“王爷快快请起,王爷这般,可真折煞老夫了。”他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说:“请王爷容我回去斟酌斟酌……”
这边,载洸在盛万颐的陪同下,来到了北京城郊的一家寺庙门外,载洸疑惑地问:“走了这么久,都不见这周围有户像样的人家,你确定,这李鸿章就住在这附近?”
盛万颐指着寺庙的方向,笑道:“主子你看,这李中堂就住在里边。”
载洸半信半疑地说:“不会吧?李鸿章住这里?”
盛万颐自信地答道:“千真万确主子,这李中堂自从进了京城后,就住在这里边。”
载洸打量了下,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寺庙,不见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还不断有求神祈福的普通百姓进进出出,随即又问:“这进京的封疆大吏,怎么住得这么寒碜。”
盛万颐一五一十地说道:“主子有所不知,这些地方官员们,尤其是品级较高的官员,无论是进京面圣,亦或是进京等待外放的,都喜欢住在寺庙里边。”
这话引起了载洸的好奇心,他又问:“这些达官显贵,也不缺这点钱,难道连在京城内买套房子的钱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