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洸接着说道:“战败的原因,我总是冥思苦想,中国至今半个百年的反侵略斗争史里面,我苦苦追寻,都寻不到你们儒生口中的‘正道’二字。
正道究竟在何处?即便有了正道,为何还是屡战屡败?张大人,你知道这其中缘故吗?”
张謇思虑了一会儿,自知在军事方面知之甚少,底气不足,才弱弱地说:“下官愚见,是因为咱们的枪炮器械落后于那洋人。”
“还有吗?”
张謇思虑了一会儿,又说:“是因为统帅的指挥。”
“还有吗?”
“因为……因为愚昧无知。”
载洸听完,笑了一下说:“您此刻能说出这句话来,张大人,您今天已经不虚此行了。这四字真言,可是从中华几千年的圣贤书里面抠不出来的。
不过呢,您说的都是表面的问题,我来告诉你根本原因是什么。”
“还请贝勒赐教。”
载洸顿了顿,严肃着脸说:“是因为制度,是中国两千多年来的封建制度。”
张謇听完这句话,脸刷得一下就白了,“贝勒岂能妄言改制,此等悖逆之事,勿要再言,下官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不说?不说就能当它不存在吗?正道不在书里,而是在我们的脚下,正道是走出来的。
然而真正阻碍我们走向正道的东西,恰恰是当下人信仰的东西,皇权专制、八股取士、封建思想——”
载洸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斩钉截铁地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所守护的东西,恰恰是当今时局之病根所在!”
“贝勒贵为皇室宗亲,怎可如此诋毁祖宗基业?”
“我是皇室宗亲,但我更是一名中国人。我守护的不是这个王朝,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
“贝勒休要再言……”
载洸拿起茶壶,给张謇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办法接受这种观点,很多国人的脑海里,都还没有“公民”、“民族主义”这种概念。
那咱们就讲点你能接受的。你刚才所言,商办衙门的利润,五成归商人,四成归商办衙门,只有一成归百姓,却无半两入国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商办衙门创业之初,缺少必要的生产技术、管理经验以及启动资金,要想在短时间内置办洋务、兴办工业,就得向商人求助。
这其中的合伙人里,后来也陆陆续续加进了部分洋商,所以你们这些清流一直在骂我将洋祸东引。
可是人家那儿有技术,有经验,有资金,你不引进,靠自己琢磨,你花上十几二十年都摸索不出一条道路来。
商人本来就是以营利为目的的,他们之所以肯投资,就是为了日后能营利,现在好不容易营利了,商办衙门自然得按照最初的约定给他们分红。若是没有这点信用,商办衙门早就倒闭了,能有今天这般风光?
张大人,这五成归商人,你看合理不?”
张謇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此刻的他还不了解这种商业模式,只能点点头说:“有理……”
“还有这四成归商办衙门,却无半分入国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首先,这银子一旦入了国库,再想拿出来用,可就难上加难了,你也知道翁同龢那些人是怎么看待洋务的吧?而且吏治腐败,层层贪污。
要是真的将所得利润悉数上缴给国库,那我这新军,岂不是不用练了?张大人刚才也说了,器械可以决定战争的成败,不花钱买枪炮。军队就强不了,我们拿什么御敌?
何况,这银子本来就是商办衙门自个挣的,商办衙门成立之初,可没向户部要过一两银子,反而是商办衙门帮户部承办了很多大型水利交通工程。
商办衙门成立之前,国库就已经连年空亏,如今又是这般现状,你们清流不好好自我反思,反而使劲将脏水泼到商办衙门上面来,难道,会赚钱也有错?”
张謇这次听完,并没有哑火,而是反击说:“可贝勒爷也不该为了媚上邀宠,拿国家百姓的银子,大兴土木,铺张浪费。”
载洸听完,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在怪我,拿商办衙门的钱,去给皇太后修皇家园林,办万寿庆典,可如果不这样做,这些年来,我想做的事情,便一件也做不了。
自古以来,便是顺势者得天下,然天下皆被逆势者所阻挠。
你们总想着,掌权者能如你们心中理想的那般光明清高,可真正光明清高的人,却又很难坐到这个位置上面。
往往爬到权力顶端的人,无非就是被一个字驱使着,那就是‘欲’。人的欲望,一旦滋生,便会无限膨胀起来,便永远都不会被满足。
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只能背负这骂名,对掌权者妥协,以换取成就大业的资源跟权力。你只看到我对上谄媚,可你却不知,我借着这点来自不易的资源跟权力,对抗了多少旧势力。
除了那些贪污腐化的王公贵族,还有就是你们这些封建愚昧的士绅阶层,这才从万般阻碍中披荆斩棘,为实业救国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特别是逆着旧势力,迎着时代潮流,去成就一番流芳百世、永垂不朽的丰功伟业,最先开始的不是学会如何去抗争,而是如何去妥协。
这其中的种种无奈,你可明白?”
张謇今天显然是接受的信息量超载了,载洸的许多言语都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这会听了载洸这一席话,虽然觉得头头是道,但却又无法一时间全盘接受。
“贝勒所言虽有理,但是下官认为,一定有更好的办法,既能无愧于国家百姓,又能顺利成事。”
“办法倒是有,但你又不愿意听。”
“下官愿闻其详。”
“归根结底,还是改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