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不一会,光绪便又开始忧愁了起来:“只是,这载洸也是个下棋的高手了,岂能不知这棋局的破绽之处?
我们有我们的致胜妙招,他也有自个的解围之策,怕是最终,咱们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翁同龢回道:“只要皇上下旨,贝勒焉能抗旨不遵?只要上述三步棋,有一招能够落子,便能一棋定乾坤。贝勒纵然诡谋善变,也无力回天。”
光绪听完,不再发声,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双手搭在后背上,低着头,拖着沉重的影子,在养心殿踱着步子。
他的脚轻轻地踩在地面上,听不到一点声响,庄严肃穆的养心殿里,唯一听得见的声音,便是光绪那忽急忽慢的喘息声。
许久,他才背对着翁同龢幽幽说道:“夺其志,夺其权,夺其心,这三夺,便是夺了载洸毕生的功绩仕途,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翁同龢回道:“皇上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于老臣而言,此举可谓‘夺’,但于皇上而言,便不能称之为‘夺’,而应谓其‘收’,这天下,本来就是皇上的,贝勒所拥有的一切,也应都是皇上的。
皇上之前,只不过是暂时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借予贝勒,如今贝勒不念皇恩,要据为己有,皇上自然得找机会,先要回来。”
“话虽如此,可我毕竟贵为天子,社稷君王,如此对待能臣,恐天下人要在背后,给朕安一个昏君的名声。
况且,朕又是载洸的胞兄,醇亲王跟皇太后也对载洸宠爱有加,于情于理,朕都不应该这么做。
若真这么做了,既难以向天下人交代,二老那里,若是问起来,也不好应付啊……再者,若计划受挫,不尽人意,载洸因此对朕怀恨在心,届时,朕的处境,就要愈发艰难了。
翁师傅,朕的这些难处,你应该知晓的。”
翁同龢抬头,跟光绪对了下眼神。只见光绪帝的眼睛里,仍跳跃着些许黯淡的光;而翁同龢那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又漫出了些许泪光。
“老臣自不会让皇上为难,这赈灾之人,是老臣推荐的;其中意图,是臣自个揣测的;下面的人,该做些什么事,老臣也自会去安排。
此事,皇上一概不知。皆是老臣所谋。”
光绪听完,拍了拍翁同龢的肩膀,才心安理得地坐回到御座上,“翁师傅真是公忠体国,无双国士啊。
他日,若大功告成,翁师傅便是本朝的第一功臣;功名利禄,不在话下,你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
“回皇上话,老臣不要什么功名利禄,一心只求辅佐皇上,完成一番千秋帝业。若有生之年,能功成名就,老臣只愿告老还乡,躬耕于南山。”
光绪帝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说:“朕都依你,翁师傅的恩情,朕铭记于心。值此关键时刻,朕身边,不能没有你啊。”
“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权力中心的另一端,荣禄、孙毓文、奕劻等一众后党大臣,在上完早朝之后,齐聚在颐和园里,“例行”给慈禧请安。
等了好一会儿,慈禧才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慢悠悠地从自己的寝宫乐寿堂走到仁寿殿。
等待慈禧就坐后,下面的几个大臣才一字排开给慈禧行跪拜礼。
“皇太后圣安。”
慈禧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后说道:“都起来吧。”
“诺——”
“你们从哪儿来呀。”
在下面的一众大臣里,庆亲王奕劻跟礼亲王世铎是身份最为尊荣的,这话理应当由他们两个来回答。但世铎比较“佛系”,于是这回话的机会就让喜欢争宠争强的奕劻抢去了。
“回皇太后的话,我们几个刚从养心殿出来,就直奔颐和园来了。”
“干什么来了。”
这话问得奕劻一愣一愣的,他犹豫了许久才回道:“来给老佛爷汇报朝会里头的消息……顺便到您这儿来,请您拿个主意。”
“朝廷的事,本宫早就不管了,也不想管,你们几个大臣,有什么事,找皇帝商量便是,找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用。”
奕劻听完,更愣了,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按理来说,朝廷有什么重大的动静,他们几个都会来颐和园跟慈禧汇报,这是往常的惯例了。
慈禧这个时候冒出来这几句话,让刚刚还憋着一肚子话一众人,此刻竟不知如何作答。
慈禧见他们几个一脸茫然的样子,兴许是觉得有趣,便笑了下说:“好了,本宫也不跟你们拐弯抹角了。
江淮洪涝,翁同龢向皇上举荐了载洸去赈灾,这事,不用你们说,本宫也已经知道了。”
奕劻笑了下说:“老佛爷真是神通广大,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
慈禧则幽幽地说道:“眼睛可以看到世间万物,却永远都窥探不到人心。你纵有千里眼顺风耳,如果下面的人硬要瞒着你,你也看不着听不见,就盼着他们能跟你说句老实话了。”
奕劻也不知道该回答这种云里雾里的话,就笑着“老佛爷说得极是。”
慈禧自个都觉得同他说话没趣,也就不再扯东道西了,直接了当地说:“要我说啊,江淮赈灾这种事情,你们就该少掺和。让翁同龢那帮人去管。
管成什么样,是他们的事,这种棘手的事,你们又何必要去碰一头灰。”
奕劻回道:“回皇太后话,这次江淮出了那么大的事,稻田都被淹了,老百姓居无定所,弄不好,要激起民变,又滋生了个洪秀全这样的乱贼出来。
老臣以为,这次去江浙两地赈灾,就应该选一位老成持重的人前去,才稳妥一些。”
“那你倒是说说,谁去更合适啊?”
奕劻笑了笑说:“下官愿毛遂自荐,自告奋勇,呃……甘当马前卒,到江浙地区去赈灾,安抚流民,整顿吏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