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位身穿官服的老人踉踉跄跄地跑来,边跑嘴里还边说:“捷报……王爷捷报……”
由于太匆忙的缘故,他还未跑到奕譞面前便栽了跟头。旁边的官僚赶紧过去搀扶他。
奕譞赶忙走到他面前,焦急地问问:“捷报何来!”
“广西……镇南关大捷!冯子材老将军在镇南关痛击法军,又乘胜追击,连破文渊、谅山,重伤法军统帅尼格里。”
说着说着,这位两朝老臣便热泪盈眶了。“王爷,我大清终于对洋人打了次振奋人心的大胜战了,一雪前耻,普天同庆,足以告慰先灵了!”
一众老臣喜极而泣,奕譞也已经红了眼眶了,他望着天空,激动到颤抖地说:“祖宗保佑啊!”他又问:“战报何时送到?”
“就在前日凌晨,电报转到天津李鸿章处,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皇太后可知晓?”
“皇太后已得知,现在在养心殿召见众大臣议事呢。”
奕譞转身对着几个大臣说:“各位同僚,都准备下,随我一起进宫觐见皇上、皇太后。”
在欢呼的人群里,只有载洸一人神情黯淡,他背对着欣喜若狂的王公大臣们,往前走了几步,捡起那支被自己脱手射在地上的箭,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的靶子。待到一众王公大臣都走之后,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娟儿走上前来,说:“贝子,前方大胜战了,你不是最关心战事吗?怎么这会看起来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怕这一场胜利会让我们掉以轻心,以为我们的国家已经永保无虞了。”
“你不是说过,这法国可是当今世界第二大军事强国,咱们现在连法国人都打得过,还怕那些列强再来侵略我们的国土么?”
载洸摇了下头,说:“法国人远道而来,战斗力必然会削弱许多,此战并不能说明我们已经足够强大了。相反,真正的危机其实就在我们身边,还在无限膨胀,只是大多数掌权者并未察觉。”
“娟儿不解,贝子所指何物?”
载洸不再说什么,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靶子面前,将箭头深深地插进那个红色的圆圈里。
养心殿里,慈禧正垂帘听政,透过那轻轻摇摆的帘子,那严肃庄重的脸庞又多了几分神秘,令人敬畏。殿下毕恭毕敬地站着一众军机大臣,而光绪则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许久,慈禧才隔着帘子说:“镇南关大捷,这事后该如何应对,你们军机处几位大臣,商量出什么结果来没有啊。”
此时,礼亲王世铎站出来说:“臣以为,镇南关大捷,正是向法国人寻求停战的绝好机会,此刻,应当乘胜即收,以免兵连祸结。”
慈禧问:“你们都是这个主张?”
奕譞站出来说:“此外,还有另一种不同的意见,两广总督张之洞,督军钦差大臣左宗棠,广西提督冯子材等人,皆主张力战,乘胜追击,收复越南。”
慈禧用略带不满情绪的语调追问道:“所以,关于这两个不同主张,你们军机处究竟议出个所以然来没有?”
见没人敢回答,奕譞便说:“事关重大,臣等不敢自作主张,还请皇太后圣裁。”
慈禧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说:“万事都等我来做决定,那要军机处何用啊?”一听这话,殿下众臣都沉默了。这时,慈禧太后又问:“翁师傅有什么高见?”
翁同龢说:“臣认为,言战者,只考虑到前线战争的局势,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打战,打的是银子,这两年来,户部寅吃卯粮,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已经无力支撑如此大规模的作战。长此以往,恐激起兵变,民变。
而越南说到底,不过是蛮荒之地,不仅对朝廷无税赋上的贡献,朝廷还要为了越南消耗大量器械钱粮,不如弃之。因此,臣主张与法国人和谈,修生养息,以保我大清强盛。”
慈禧又说:“那李鸿章怎么说的?六爷赋闲之后,朝廷就属他最懂洋人了,你们怎么不说说他的意见?”
奕譞答道:“李鸿章在给军机处里的折子说,他也主张和谈,理由是,当下局势,应当以水师建设者为重,谭若在越南与法军继续纠缠,则水师购舰无望,当下应节约军费巩固海防。”
慈禧冷笑了下说:“说到底,都是来要钱的。”
翁同龢愤慨地说:“他北洋水军每年从户部拿走的银子,还不够填饱他们的钱袋吗!”
翁同龢与李鸿章素来不和,一来是因为李鸿章当年参与弹劾他的兄长翁同书,导致翁同书被流放新疆,两人因此结怨,二来是因为李鸿章从户部抽走了大批军费,还时常因为军费没有及时供给一事,向慈禧告状,因此两人经常起矛盾。
奕譞说:“翁师傅,这一码事归一码事,李鸿章建设北洋水师,购置船炮,也是为了拱卫京师啊。”
慈禧不耐烦地说:“水师一事,日后再议。至于是战是和,你们几位军机大臣下去议出个决策来,我这老太太,也不能事事都替大清做主,免得别人说我专权独断。
等皇上亲政了,我也就不操这个心了,找个地方享清福去。从今日起,翁师傅也回到军机处行走吧,多个人,议起事来也妥当些,今日就议到这儿吧,本宫累了,小李子,回储秀宫。”
走出殿门的时候,奕譞一筹莫展,后方赶上来的孙毓文说:“王爷何故忧愁啊?”
奕譞摊开双手,无奈地说:“你说这皇太后既不言和,也不主战,是何意啊?”
“王爷,这皇太后已有旨意,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
“是何旨意?”
孙毓文挑了下眉毛,竖起手掌做了个手势说:“当然是言和。”
“孙大人何以见得?”
孙毓文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便在奕譞耳边上悄悄地说:“这翁同龢是现任户部侍郎,且朝会前还不是军机处的人,商议军国大事,本无关他的职责,可太后却宣他一起议事,他的意见,正是皇太后的态度啊,皇太后只是借他的口说出,国库没钱这个事实。”
奕譞停顿了一会,又问:“可太后为何会突然关心起户部库银的事?”
孙毓文说:“难道王爷不知道,太后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清漪园工程一事。”孙毓文口中的清漪园便是颐和园的前身。
“战事一日不止,清漪园工程便一日不能动工。王爷,微臣在工部任职,自然知道,要修一座跟圆明园同等规模的皇家园林,需要多少经费,那可是大兴土木的工程,所需银两深不见底啊……”
奕譞思虑许久,觉得颇有道理,但内心又有一疑问,“可既然是要钱修园子,翁同龢应该是第一个不答应的啊,如今,户部钱粮捉襟见肘,哪来的钱修园子。”
孙毓文又谨慎地东张西望,压低了声线说:“翁同龢作为帝师,这会巴不得皇上早日亲政呢,只有园子修好了,才能让皇太后搬出皇宫,安享晚年。王爷不也盼望着皇上早日亲政吗?”
奕譞这才有所领悟,点了点头说:“本王心中有数了,我这就上折子请示皇太后,任命李鸿章为谈判代表,与法国驻华公使巴德诺谈判,并督促其早日和谈休战。”
经历这一番交谈,奕譞茅塞顿开,内心不禁感慨慈禧权衡之术运用之干练,表面上没有做任何的决定,实际上已经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让翁同龢进军机处,一来是为了让修建清漪园一事减少一些阻碍,促进修园子的进程,二来,现在的军机处大多是亲王贵胄把持着,让翁同龢进军机处,也是为了让清流党牵制一下这些满清贵族,以达到权力制衡的目的。
御史翰林,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翁同龢的门生故吏,素有清流之称,一向不在其位却谋其政,风闻即可奏事,言者亦能无罪,可谓是朝廷上的铁钉子,连慈禧都得敬他们三分。
奕譞心想,这下子日子更难混了,不仅要迎合慈禧,还要在清流党的眼皮子底下谨慎行事,可谓是夹缝中求生存,这更加坚定了他折中求稳的处世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