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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19:08台州

大雨突至。

秋雨秋风里,废弃的蒲草山老看守所那幢三层班房,像一头巨大的黑幽幽的兽,安静地趴在半山腰上。

这里原是国民党台州第二监狱,解放前,关押过不少共产党人,解放后,关押过不少国民党人。这几天,挤进了不少“黑五类”,都是“四清运动”中被清理出来的一批人,临时送来这里集中教育改造。

在这批人到来之前,老看守所已废置五年半了,破旧不堪,院子里长满了齐膝高的野草,墙上的白泥灰层层剥落,像画着一张张古怪的地图,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霉的味道,令人作呕,角落里满是白森森的蛛网。那些铁门都生了锈,红斑斑的,像染着血。总之,只有鬼气,没有人气。

陈瓯是个右派,三天前刚刚被转到了这里,和所有“倒霉”的人一起,清理荒掉的监狱。昨天上午,有人在三楼的301囚室里的墙上发现一个奇怪的人形,有头有身,有手有脚,姿态怪异,好像是血迹干透渗入了墙灰内,又像是一个烧焦的人印在墙上的残影。于是,谣言四起,有人说,这是以前被国民党酷刑折磨而死的地下党烈士;有人说,解放后,这个监狱曾经失过火,人影便是那时候烧进墙去的;也有人说,人影是个女人的样子,五十年代中期,有个被打成反革命的女人在这儿用裤腰带上吊自杀了,这影子怕是她的魂……私下里越说越邪乎。今日早操,更传言,昨夜子时似有忽男忽女的凄哭声从那囚室里飘出来,还听到有人在敲墙,说得有鼻子有眼,人心惶惶的。

对于这些谣言,陈瓯都把它当成人们空虚得发慌时聊以解闷的无稽之谈。他老老实实地工作,接受教育,争取早点获得自由。

有了谣言,上面就不能不管,马主任在晚饭后的例会上集中训斥了他们一顿,说这是有人对政府不满,别有用心造谣生事,叫人连夜把那个诡异的人形铲除。这是个“鬼”差事,除了陈瓯,谁也不愿意干。

陈瓯奉了马主任的命令,提着一桶子石灰涂料,带了铲子和刷子,去三楼的那间囚室。三楼没人住,空落落的,廊灯很昏暗,是昨天刚刚装上去的。外面的风声雨声,到这里就听不大到,廊上出奇的静,脚步踏着,嗒嗒回响,听上去就像行走在一支下水管道中。

陈瓯心中不由生起岁月沧桑之感。十五年前的某天,他也曾走过这道走廊,一样长短,一样恐怖阴森,一样有着良好隔音效果的走廊,但那时的他,却是“另外一个人”。回忆鲜明生动,历历在目,而今却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人世真是玄妙啊!

陈瓯走到301囚室门口,迟疑了一下,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大清楚,一股腌臭味扑鼻而来。他从腰间取出一支蜡烛,用火柴划亮了,刹那间,烛火把老囚室照得阴森怪异,东墙上的那个“人形”在明明暗暗的烛光中更显恐怖。陈瓯发现自己突然有点害怕了,他咽了一口唾沫,把蜡烛固定在布满灰尘的木桌上,挽起胳膊,走到东墙边,半跪在地上,开始用铲子清除“人形”。

这活儿并不好干,松散的泥灰雪花般飘下,几乎蒙了他的眼睛。陈瓯剧烈地咳嗽起来。

十五年的那一天,就在这个囚室,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血腥的力量,暴力,变态,刺激,扭曲,这力量让他至今不寒而栗。随着时间的流逝,恐惧在陈瓯心里越积越深,令他心慌意乱,如芒在背。

如芒在背的感觉那样真实,仿佛背后正站着一只鬼,用一双火红的眼睛盯着你。就算像陈瓯这样一个原本不信邪的人,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陈瓯的手停住了,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死亡的网就会罩下来。

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了,一个黑影赫然压了过来,他刚想叫,口鼻就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捂住了。 SLoV9KfCNVnfkC37EUlMGCktNhVVkB5ZhX8lgW/7OYSHaPEVYt3lPB0YILyvCK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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